第2章 恋爱

穆泽恋爱了。

一个待业在家，靠过去微薄积蓄过日子的颓废男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跳入了爱河。

他依旧是那个一事无成的人，可他对未来突然充满了希望。他想，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如果他能给她带来幸福，是不是人生就有了意义呢？或许，再进一步，他还能和她有一个他们的孩子，他们一起为这个孩子殚精竭虑地规划未来，陪伴到老。

独身了几十年的穆泽，还是第一次有了跟人共度一生的想法。

她叫凌姗姗，是他从医院“捡回来”的女友。

凌姗姗在一家小报刊的编辑部做编辑，算是跟过去的他是同行。她平日里直爽又大方，长相也甜美可人，二十多岁的人了，看起来依旧像个十几岁的少女。她喜欢颜色鲜明的口红，喜欢可爱的波浪卷发，一条酒红色的萝莉裙穿在她身上，她跑起来的时候裙摆好像在空中跃动的火焰。

没人知道，这样看起来阳光的女孩，其实活得很艰难。

她小时候是农村留守儿童，父母都在外地打工，父亲工伤过世后，母亲返家与她相依为命。但母亲却又患上了癌症，父亲那些买命钱最后都给母亲治病。家中一贫如洗的时候，她们还差点被舅舅赶出家门，舅舅说不拿走她们家中的值钱之物，他就要她们无家可归。

这么多年来，她一边工作一边照顾母亲，为了让母亲高兴，她尽力活出了快乐的样子，然而生活的重担却让她不堪重负。全家所有的压力都压在这个瘦弱的姑娘肩头时，她也会喘不过气来，也会找不到未来的出路。

了解她的过往后，穆泽觉得自己那点悲春伤秋都算个屁。他父母双全、衣食无忧的人，有什么资格跟这个姑娘一样抑郁忧伤。

他开始关心她，帮助她，他甚至忘记了一开始做出了离世的决定。他认为不能就这样丢下一个姑娘不管，渐渐地，他管得更深了，也成了她的男朋友。甚至在交往后两周，就陪着她一起处理了病故的母亲的后事。

“我只剩下一个人了。”凌姗姗扑在他怀里哭泣的时候，他的心都要碎了。

“你还有我，我会一辈子陪着你，我会给你幸福。”

穆泽郑重地对她许下了承诺。

至此以后，他更加发愤图强。过去不过稿的那些愤愤不平，转变了对自身的审视。一定还有哪里不足，只要弥补那些，他就可以真正拿出让人无法拒绝的作品。

这种时候，凌姗姗总会微笑着，端着切好的水果，走到他的面前。

“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穆泽有时候会苦笑一下，说：“我都不相信我自己，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行？”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不是吗？”凌姗姗说，然后她盯着穆泽的电脑屏幕问，“你到底想写一个什么故事呢？”

“你知道忒修斯之船吗？”穆泽问她。

凌姗姗轻轻地摇了摇头。

“简单来说，在古希腊有这么一个哲学问题。一艘在大海里航行数十年的大船忒修斯，在这些年间，会不断更换老旧的零件，最后的忒修斯之船还是过去那一艘吗？更深入的想，如果把换下来的零部件组成一艘新的船，那么两艘船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忒修斯之船呢？”

凌姗姗认真地想了想，说：“的确是个有趣的问题。”

穆泽指着稿子说：“我是一个科幻作者，现在人工智能的发展突飞猛进，我想写一篇讨论人工智能和人类关系的故事。如果人工智能有一天真的从里到外替换了人类，那么这个替换的种族还能称为‘人’吗？从本质上来说，什么才是真正的‘人’？”

关于这个问题，穆泽跟很多朋友、作者友人都讨论过，但是没有一个固定的答案。有些人对人工智能的未来持有乐观的想象，认为人是永远不会被替代的；而有的人却持有悲观的想法，认为人工智能总有一天会比人聪明，人终究不会再是“人”。

让穆泽意外的是，凌姗姗对于这个问题，居然有很直接清楚的想法。

“身体就是思维，思维即是身体。”她如是说。

穆泽不明白，“什么意思？”

“有什么样的身体，就会产生什么样的思维。人工智能有什么样的载体，就会产生人工智能的思想维度。人和它们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产生的思维也是不同的。如果它们真的将全身都替换成人类的‘零部件’，跟人类无异，那它们就是真正的‘人’，还是那个以碳基为基础的‘人’。所以人永远都是人，没有被替换一说。”

见穆泽陷入了沉思，凌姗姗补充说，“就好像我们的身体是依托于坚硬的大地、清新的空气产生，我们会在地面上行走，我们还会对环境空气质量有要求，这样的我们，在走向太空的时候，也会重点开发能‘载人’的航天舱，舱内需要一定的能行走的重力、需要可以呼吸的空气。而换做一个不需要‘呼吸’，不需要‘行走’的人工智能，它们探索宇宙的时候，会去思考怎样‘载人’吗？不会的。所以，身体就是思维。”

凌姗姗的一番话，突然让穆泽茅舍顿开。

“我知道了，我有个新的想法！”

穆泽赶紧埋头，专注地盯着屏幕飞快打字。他没有发现，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凌姗姗托起双手，垂下眼帘，眸中有说不清的复杂情绪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