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江上饮酒辞

雷平阳

大江的一个下午。它流走的水

足够我清洗一生用过的酒杯

也能把我乘坐过的铁船

逐一运送回来，停满合江门码头

一个老人，出现在江的对岸

我们从各自的梦境中伸出头

互相对望。三十年前，良心清白如雪

我们所取之物不多

在安边镇一饮而尽的五粮液

现在才产生醉意——猛然发现

这个老人，他就是我

大江上游的父亲，在岩石上等候

一条逆流而上的船。岩石上空的空气

震颤不止，就像百合花

具有金属品质，兀立在风暴

那个叫伯格理的英国人，多次冒死

从这儿路过，他把这江

命名为“老虎河”，每一秒他均看见

无数的老虎从波浪中跳出

我和父亲之间，移动的老虎群煽动着

火焰的翅膀。酒香弥漫，父亲

在老虎耸动的脊梁之间浮沉

呼喊着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呼喊

哦，大江在此改名

上段金河，下段扬子，中午的月亮

由白色变成红色——他同样还在沉醉

幻想着老虎正把酒窖的大门

向他打开，他好把江水打湿的头

搁置在酒坛上。我不禁

笑出声来，抬手指着宜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