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 埃默里和三只大狗
夜晚,孤单的呐喊声从远处某个地方传来。愤怒的尖叫声,关门声,玻璃破碎的声音。楼下,有个男人正沿着大路奔跑,他的靴子踏在马路上,发出砰砰的声音。他的手里拿着一个闪光的东西。当他经过我们家楼下唯一的太阳能路灯时,亮光一闪而过。
我整个人都僵在那里,根本不能喘气。因为这不仅是喘不过气,而是抽泣,我差点就要哭出来了。但是,我必须冷静。今晚和其他夜晚没什么两样。只是这次,爸爸和埃默里都不在我身边,没人照顾我。
马鲁奇在我身边发出低沉的咆哮声,它把两只前爪搭在窗户上,盯着楼下。它转过头,眼睛紧紧地追随着跑过去的人。就好像它知道,宵禁警报响起后,他根本不应该出现在那里。
“好了,没事了,小奇。”我把手深深地埋在它温暖的毛茸茸的脖颈里,小声对它说。埃默里说过,“不许哭,马鲁奇会感到害怕的,你必须照顾马鲁奇。”我真愚蠢,竟然相信了他。毫无疑问,他把马鲁奇留在这里是为了保护我。我点了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随后,他打开门溜了出去,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还有小奇。他打算进城去,就像爸爸十二天前做的那样,就像妈妈八个月前做的那样。
“他会回来的。”我对着马鲁奇毛茸茸的三角形耳朵,喃喃地说,“他们都会回来的。”但是,现在天已经黑了,埃默里说过,天黑了他就会回来。
现在,宵禁已经不算什么了,即使每天晚上七点警笛准时响起。但是,每次警笛响起的时候,我更加好奇他们是怎样发电的。郊区周围的路障都已经被破坏了。现在也没有守卫站岗阻止夜晚聚集的抢劫者了。爸爸说,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等妈妈回来了,我们也应该这么做。埃默里说,妈妈肯定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也许,她就待在某个安全的地方。埃默里说,我们不需要等她。他说,他再也不会等杰奎琳了,一天都不等了。我听到他们在晚上谈论这件事,那时候他们都以为我已经睡着了。埃默里说,他要去找他的外公,因为他的外公很了解植物、土地这些事,而且外公需要他回去帮忙。埃默里还说,他要独自出发。虽然爸爸听了很生气,但是他说,他会去找妈妈,然后我们全家一起出发,离开这里。爸爸还说,政府曾经说过,会保障我们的食物供应,但是他们现在已经无法掌控局面了。如果未来依然没有食物供应,整个城市都将毁灭。
沿着这条街往下走,有一辆乙醇动力公交车,去年它就抛锚停在这里了。不过,没人费心移走它。公交车的引擎盖不知怎么被卸了下来,有人在上面点了一堆火。外面漆黑一片,只有那盏太阳能路灯和跳动的火苗在漆黑的夜晚发着光。人们从家里探出脑袋,沿着大路朝这边看,就像他们谁也不信任那样。有几口锅放在购物车倾斜的侧面。这个购物车倾斜着放在公交车的引擎盖上,在点燃的火堆上形成一个有栅格的架子。为了让火持续燃烧,他们不断地往里面扔一些废弃的老旧家具。不过现在,他们谁也没有拿出自己的食物。他们彼此并不信任,害怕别人把自己的食物占为己有。他们宁可吃那些刚刚在沸水里沾了一下热气的鱼,也不想让别人闻到做饭的香味,被人抢走仅剩的食物。
曾经,我和埃默里也经常围在火堆周围,在街灯下和邻居们聊天,和狗狗们一起玩扔球的游戏。但是后来,政府供应的食物经常断供,鱼罐头没有了,脱水蔬菜和骨头汤也没有了。爸爸说,我们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还养着这些狗。现在,他只在楼梯间和狗狗们玩扔球游戏。如果狗狗们需要大小便,他会反复确认四下无人后,偷偷地带着它们溜下楼,让它们在狭小的后院解决。
日复一日,只有我、爸爸和埃默里,还有三只大狗,挤在狭小的公寓里。自从城市的各个区域被围墙隔开,爸爸就不允许我们去上学了。也正是因为这些围墙,妈妈出门工作后,一直没办法回来。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过学校了。不过幸运的是,我的阅读一直很棒。因为没有电,也没有什么地方可玩,我只能带着书去楼上找年迈的阿尔维·穆尔先生,或者去找楼下的诺塔·曼图女士,看看他们那里是否有适合我读的书可以交换。
有时候,我多么希望能去上学,去见见我的朋友们,荡荡千秋什么的。但是爸爸说,我要随时准备好按他说的去做,因为那是唯一能让我们安全的办法。
“只要爸爸赶快回家,我保证乖乖听话,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小声地对马鲁奇说。现在只有它能保证我的安全了。
我不停地踢着放在脚边的背包。它开着口,正等着我把拉链拉上。背包的大部分空间都被一个漂亮的罐子占据,罐子里装着我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澳新军团饼干。但是,我的靴子并没有踢到那个罐子。我弯下腰,把手伸进背包里到处摸索,摸到了两件换洗衣服和牙刷,还有一些小罐的沙丁鱼罐头。埃默里一定拿我的饼干去和别人做交易了。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比一大罐饼干更适合做交易。埃默里问都没问我一句,就拿我的饼干去跟别人换东西,我真是气坏了。就好像他是个成年人,而我只是个小婴儿,他是为了我俩才去和别人做交易似的。
我的胃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好像它知道自己永远吃不到澳新军团饼干了。
那些丑陋的红色真菌,杀死了所有能做出面粉的麦子,杀死了所有燕麦,杀死了所有能做出糖和黄金糖浆的甘蔗,还杀死了所有牛吃的牧草,以至于我们再也没有黄油可吃了。我和爸爸做澳新军团饼干需要用到的所有原料都被杀死了。我想,我这辈子再也吃不到澳新军团饼干了。
我找到了一管牙膏。我打开它,在牙齿上涂了一点,轻轻地吮吸着。我还挤出一点在手指上给马鲁奇吃。它舔了舔,嘴里不断地发出呜呜声,好像在努力弄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食物。我们俩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吮吸着我们的牙齿,忧心忡忡。
马鲁奇摇晃着脑袋,追逐着嘴巴上的牙膏。在外面火光的映照下,它黑色的眼睛一闪一闪地发着光。可怜的马鲁奇!它不知道为什么今后我们每天喂给它的食物不能超过一罐沙丁鱼罐头。它不知道为什么再也没有大块的生肉可吃了。自从到处长满丑陋的红色真菌,所有的牧草都不长了,不少牛羊都因为没有食物而饿死。当然,对马鲁奇来说,那时候可真是好日子。尽管我们生活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它竟然还因此长胖了,黑色的皮毛油亮亮的,像乌鸦的羽毛一样光滑。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我们都靠着自己仅剩的脂肪和一点点省吃俭用保留下来的东西活着,我、埃默里,还有三只大狗,都是这样。
“我们要是继续待在这里,一定会饿死的。”埃默里说,“如果我们打算离开,最好现在就走。”他说这话的时候,好像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仿佛我们要做的,就是打开房门走出去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