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狰狞的校长和给秦王嬴政舔痔疮的曹商

二中操场靠着墙根的一排法国梧桐树依旧高大威风地像个将军似的笔直地守护着这个校园。梧桐树们把年轮打败，把风姿永存，一颗颗梧桐树越看越精神、越看越青春。

八点开全体教职工大会，静姝七点四十就到了会议室。第一排是数学组；第二排是语文组；第三排是英语组；第四排是物理化学组；第五排是政史组；第六排是生物地理组。第七排是行政人员；第八排是后勤组。

每一排有二十个座位，从左往右静姝坐在第一排的第四个座位上。一排、二排、三排、五排、七排，这些排的老师全部到。四排的第四个座位上的老师没有到。六排第六个座位上的老师没有到。八排第八个座位上的老师没有到。

会议室就像一口热水锅，里面的声音沸腾、喧嚣、嘈杂。过了一个寒假，同事们依旧是老脾气：只要领导没有到场，开会就扯开嗓子嗨聊，一个比一个聊的带劲。有两个人的头一起钻进桌子下面、头挤着头聊天的；有聊爽了两个人放声哈哈大笑的；有把头放在另一个肩膀上眼睛互相看着对方专注聊天的；也有不正襟危坐、坐姿东倒西歪、胳膊腿随意放着、聊天聊的很随意的。当然，还有几个同事独自玩着手机不和周围人聊天；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也有。总之，静姝被淹没在一片吵闹声中，她的耳朵已经受不了了，开始抗议了：说话声、笑声、咳嗽声、唱歌声......这比大街上的声音复杂得多、刺耳的多。静姝也加入其中，和同事们一样，她也口无遮拦地尽兴尽情地聊着天。

“这年级组长屁都不会，就会给校长拍马屁，真是马屁精。”静姝掏心掏肺认真地对她左边的高老师说。

高老师四十五岁，她最擅长的表演就是把自己脸上的金一丝一毫不差地送到领导眼睛里心里，甚至把别人脸上的金也一丝一毫不差地抢过来占为己有。她最虚伪的就是时时刻刻、任何人、任何地方、她都会笑脸相迎。上一秒她还在笑容满面谦恭地和你说话，下一秒你就被她在领导面前告了一状。

她一头浓密的浅黄色的头发，圆圆的脸加上横行于脸上的皱纹，还有那张笑起来就体现出她好强的那张稍微有点大的嘴，再配上用皮筋把头发扎起来的搭在肩上的马尾，眼袋很明显。高老师给很多人的印象就是精明、能干、好强、工于心计。

“是不？管她拍不拍马匹，咱把咱该干的活干了就行。”高老师习惯性地微微笑着说，她的那双眼睛快要合成一条缝了。

“对呀，咱干咱的活，他校长能把咱怎么地。校长有本事把大家开除了。你看校长大会小会就只会骂人，而且骂人的话没素质，就像个地皮二流子。真的把人听的气的。”静姝越说越生气，越说越想说。她把话说出来，心里就爽快了很多，就不憋屈了。

高老师今天穿着粉红色的毛呢长外套，一条黑色的半身打底裙，衣服搭配的很得体。她个子一米六五，身材没有发福，只是有点微微胖。圆润的脸蛋显得她更有福气。她聚精会神地倾听静姝的诉说，静姝说完了，她就微微笑着、微微点点头而已。静姝大学毕业后来到二中教书，到现在为止也就是工作了半年而已。可能是因为年轻无知，也许是天真单纯，亦或是直率简单，静姝把心里话毫无保留地分享给同事们，今天又口无遮拦、实诚地、心无城府地和高老师聊着天。

喧嚣的会议室比沸腾的开水锅还吵闹，突然之间，一秒之内，所有的声音都杳无踪影，安静得能够听得见每个人心跳的声音，原来是领导们来了。

领导们出场的顺序是固定的、是按照级别大小排列的。走在最前面的是赫赫有名的一把手（正校长）田校长，跟在田校长身后的是二把手（副校长，主管教学）吴校长，依此排序，分别是：主管政教的刘校长，教务主任张主任，政教主任田主任，教务副主任苟主任，办公室主任吴主任。

耀武扬威、威风凛凛、趾高气扬、高高在上，这是二中领导们走入会场时的固有风姿，简直堪比天下一绝，唯恐世人不知道他们是领导，他们走个路也要比别人高上一个等级。领导们招摇过市般哗众取宠式地迈着骄傲无比的坚定有力的步伐一个跟在一个身后鱼贯而入，都向主席台上自己的位置走去。主席台下的一百六十名老师就像大臣们在跪拜皇帝似的他们在虔诚地、畏惧地、仰视着、崇拜着他们的这些王。好像是在欣赏大红大紫的超级明星的真人秀节目，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欣赏着领导们的入场。

有一只忍不住寂寞的蚊子来凑热闹，它唱着哼哼的美妙歌谣，从静姝面前飞到了第三排，第四排。蚊子就是不肯飞向居高临下的领导就坐的主席台，难道蚊子也惧怕领导？也许蚊子也想一睹领导的姿容，看看领导长什么样；或许是蚊子也羡慕领导的官位、官威；亦或是蚊子喜欢给领导舔屁股，莫非领导的屁股也比别人的特殊。是不是蚊子梦见了庄子，或者是庄子变成蝴蝶梦中给蚊子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宋国有个叫曹商的人，替宋国出使秦国。秦王喜欢他，加（赐）了他百辆马车。回到宋国后，他拜见庄子（炫耀）道：“住穷弄窄巷里，贫穷潦倒而要靠编织草鞋谋生，枯瘦的脖子焦黄的耳朵，这都是我曹商所缺乏的；一旦见到拥有万辆马车的国君使其明悟而跟着得到百辆马车，这才是我曹商所擅长的啊。”庄子说：“秦王得病请的医生，使痈疖痤疮破溃的得马车一辆，舔尝痔疮的得马车五辆，所治疗的部位越低下，得到的马车就越多，您难道是治他的痔疮吗？为什么得到的车这么多呢？你(还是)走吧！”整个会议室里的老师多数都是曹商之类的人。

整个二中金字塔尖的人物田校长今天穿的还是那身深蓝色的西服，西服里面配着浅蓝色衬衣，一向戴着眼镜的他给人一种文气书生的感觉。眼睛小小的，粗黑的、笔直的、短而稀疏的眉毛更显得他威严无比，有点贼眉鼠眼的味道。仔细端详端坐在台上的田校长，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清代黄景仁的两句诗：“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一米六，个子较矮的他正襟危坐，用惯有的威严、冷酷、凶恶的眼神迅速扫荡了一下台下整个会议室的老师们，大声干咳了两声，办公室吴主任对他的咳嗽心领神会，立刻得意洋洋地对准话筒、眉毛翘起来说：“老师们，现在有情田校长讲话，大家欢迎。”

吴主任鼓掌时脸笑成了弥勒佛，眉毛弯曲的像春天柔媚的柳条。主任的笑完美地诠释了笑里藏刀、绵里藏针，他就是最逼真的笑面虎和最会摇尾乞怜的宠物狗。

台下就坐的一百六十多名老师们不约而同地双手鼓掌，海啸般震耳欲聋的热烈掌声响起来。田校长对大家的热情很是满意，他缓缓地、缓缓地站起来，左手拿着话筒，右手做出停止掌声的动作，用洪亮的声音开始滔滔不绝、独一无二的讲话，只见他笑嘻嘻地说：

“老师们，新年好。十五不过还是年，明天是正月十五，我先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老师们听到田校长祝福大家节日快乐，受宠若惊，激动地又鼓起掌。最初是三分之一的人在鼓掌，不一会儿就是所有老师一起鼓掌。

田校长心满意足地笑呵呵地又做出了停止鼓掌的动作，掌声立刻消失，会议室里恢复了安静。

他脸色突然之间变得狰狞起来，只见他很是生气地提高嗓音批评老师：“你们有人生孩子不提前给学校报备，那把工作当成儿戏吗？你不知道这样做给单位带来的麻烦吗？这种人对工作一点都不用心，你就不要来上班了，你就呆在家里养孩子吧。我告诉你们，怀孕生孩子提前三个月给我们领导上报，否则后果自负。你知不知道工作的重要性，不要眼里只有你家的那点事，更应该为单位着想，把工作当回事。国家每个月给你发工资干什么的，你对得起工资吗？不要以为有编制我就不能拿你怎样，你试试.....”

田校长越说越生气，他的脸一会红一会白。他的怒气太大了，以至于眉毛在他大声训斥老师们的时候也气的动来动去，他那圆圆的脸蛋也变得气呼呼的。嘴巴太小了，如果他长着大嘴巴，是不是他说话时声音就会更大呢？

安静的会议室不安静起来，一些老师疑惑地、惊讶地小声议论着田校长的话：咋怀孕还必须提前上报？不让人生孩子啦，没有产假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咋每次开会都只骂人呢？......苍蝇般嗡嗡声想起来，有点吵。还有一部分老师被校长的话吓坏了，恐惧让这些老师沉默着、思考着，想着如何做能够博得校长的欢喜，甚至有老师腿在发抖。

“要议论回家议论去，管住嘴，别说话。领导让你们说话议论了么，我没让你们议论。”田校长凶巴巴地望着台下的老师们说。

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

这个时候，第三排第三个男老师刘老师站起来了，他对紧挨着的两个老师低声说着：“麻烦让一下，请让我去前面接杯水，我刚刚忘了给杯子里接水。谢谢。谢谢。”

刘老师个子有一米八，瘦高瘦高的。他蹑手蹑脚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会议室后面靠着门的饮水机旁边，刚把杯子放在饮水机上，右手刚刚按下红色的热水键，水才接了棕色大肚杯的三分之一，最多又600厘米。这个时候他的手抖了一下，一不小心碰到了杯子，杯子叮当当、叮当当的刺耳的声音响彻整个会议室。刘老师害怕极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此刻脸色蜡像般惨白，就像一只白色的蝴蝶惨死在暴风雨里。刘老师太瘦了，宽大的黑色运动服在他的身上晃荡着。

“要接水回家去接。这是在开会，不是你们家在吃饭。”田校长掷地有声、斩钉截铁、铿锵有力地说着。

整个会议室迅速安静。安静得连空中尘埃的漂浮声都能够听得见。

从此以后，刘老师连续三年没有绩效奖金。

刘老师连续三年没有晋升职称。

刘老师连续三年没有资格评优。

有些同事对刘老师冷眼相看，幸灾乐祸、流言蜚语、嘲讽、讥笑、孤立、排挤。

风依旧无力，悲伤如影相随。雪崩之下没有幸运的雪花，权力和金钱之下，没有不被吃的人。在吃与被吃之中，继续着人肉的宴席。冬天即将谢幕，人群继续逐利成风，就像是黑压压的蚂蚁不知为谁忙断肠。岂不知甚荒唐，到头来是为他人做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