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缘之一字
翌日，天色初明。
晨时微光，从窗户的缝隙中挤入房屋。
张三假准点睁眼。
家里唯一的木床让给了昏迷的女道人，因此，他只能在地上将就一夜。
好在是夏末，若是冬季，天寒地冻，可就不妙了。
张三假看了眼内屋里的女道人。
她依旧未醒，但紧皱的眉头舒展了许多，反倒是她手里死死攥着的山鸡睁开了眼，与张三假“懵逼”的对视着。
对山鸡露出一个“我也无能为力”的的表情，张三假洗漱一番后，推门而出。
他先是看了眼刚到新家的小麻雀。
小家伙有些萎靡，趴在巢里不动弹，只是在张三假看来时，“咕咕”了两声。
见状，青年会心一笑。
先为新来的成员小麻雀补充了口粮，张三假绕着小院，为水池里“咕噜咕噜”吐着气泡的金色鲤鱼、院角的空盆依次补充口粮。
这些年，他救助了不少小动物，现在还在院里，只剩下金鲤和小花了。
小花是只三花猫，时常不在家，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会回来看一眼，顺带吃点口粮歇息一晚，第二天继续踏上征程。
他还记得。
小花第一次回来时，叼着老鼠，后来见自己没被饿死，第二次回来后，也就什么都没带了。
这让张三假颇有种自己被放养了的感觉。
“你们在家，要乖啊。”
朝院里喊了句，也不管小家伙们能不能听懂，张三假匆匆向着村里书院的方向赶去。
每年夏末这个秋收尚未开始的节点，村里的孩子们才能抽出时间上学。
而他作为书院的先生之一，任务相当繁重。
不多时，书院已映入张三假的眼帘。
说是书院，但其实和周围的村屋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一间木屋，一个相对宽敞一点的篱笆小院，一个搭起来供孩子们读书朗诵的凉棚，以及凉棚边长得茂盛的桂花树，便是书院的全部了。
攀附在篱笆上的牵牛花骄傲的展示着自己的鲜艳，稍远处还没结出花苞的桂花树下，一白发苍苍的老人，身前已是茶香四溢。
张三假推开院门，来到老人对面：“王老先生，早。”
老人满头华发，但精气神很足，眼里丝毫没有迟暮感，穿着一袭淡灰色的长袍，见青年到来，脸上满是笑意：
“三假来了，坐，坐，离孩子们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尝尝老夫前段时间刚炒出来的新茶。”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张三假从善如流，熟练的在板凳坐下，眼里带着期待。
每年王老的新茶，可不是一般人喝得到的。
王老先生，是这处书院真正的主人，在张三假来之前，村里孩童的启蒙工作，全部由他一人负责。
后来王老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前，这才交由张三假接手，而王老则从旁辅助。
本质上，张三甲算是书院或者是小石村礼请的教书先生。
“哈哈，老夫自觉今年的手艺大有进步，三假你可得好好尝尝才是。”王老中气十足的大笑着。
不多时，茶水沏好，带着浓厚茶香的清茶推到张三假的面前。
青年浅尝一口，只觉得唇齿留香，沁人心脾。
“好茶！好茶！”
张三假忍不住赞叹：“您老的手艺，确实大有进步。”
王老先生笑道：“人老了，无聊之余的研究罢了。”
他语气一转：“但三假你不一样。”
“你还年轻，正是考取功名之时。”
“小石村太小，你这样的人，不该这么早就禁锢在此。”
“三年前，你昏迷在林中，为村民所救，醒来后，神志无缺，唯独忘了自己的家人。”
“你难道不想寻回身世？”
“考取了功名，当了大官，你才更有可能寻到家人。”
“你该准备准备，明年的春闱了。”
张三假沉默了下：“……我也曾想过。”
“但此去京都，山高路远，沿途猛兽匪患无穷，况且，我走后，书院的教学工作……”
王老摆摆手，笑骂一声：“老头子还能再坚持坚持，没了你，我们还不活了不成？”
“……我明白了。等娘娘庙会结束，我就动身。”张三假嘴角带笑：“五年一次的大庙会，若是错过了，下次再想看，不知得什么时候了。”
“你啊。”王老摇头失笑。
这时，一些孩子已成群结伴的赶来书院。
“三假先生早。”
“王老先生早。”
整齐划一的喊声，张三假笑着起身：“大家早啊，既然来了，就抓紧时间诵读。”
村里能来书院读书的适龄孩童，一共有二十一个。
张三假目光扫视一圈，微微皱眉：“桃瑶呢？今天怎么没来？”
“我知道我知道。”有个扎牛角辫的小男孩举起手：“先生，桃瑶她爹娘前两日进山，今早我遇见桃瑶，是她告诉我的，她还说，她要进山找爹娘。”
“胡闹！”闻言，张三假眉头皱得更深了。
近来山里有大虫出没，他已拜托李哥嘱咐村民，却没想，还是晚了一步。
但也有些奇怪。
村里消息流通向来迅速，大虫出现的消息，早几天便有了。
桃瑶的爹娘不可能不知道。
进山两日未归……哪怕是资深的老猎人，也都不敢在山里过夜。
这种情况下，桃瑶的爹娘怕是凶多吉少。
而桃瑶一个小姑娘，还没栅栏高，进山能做什么？
张三假很是放心不下。
对于桃瑶，他印象很深。
小姑娘很乖巧，扎着丸子头，虽然沉默寡言，但总是甜甜的笑。
张三假看向王老，后者道：“去看看吧，这里我看着就行。”
见状，张三假不再犹豫，小跑着离开。
赶到桃瑶家门口时，果然见院门紧闭，内里无人。
恰好路边有一妇人经过，张三假连忙喊了声：“胖婶！胖婶！”
妇人转头看来，笑道：“是三假先生啊，您怎么不在书院，跑这来了？”
将前因后果说了遍后，胖婶眼神也焦急了起来。
“这……桃夭她爹娘竟然进山两天还没回来？”
她急得团团转，可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张三假冷静道：“胖婶，这样，你将此事告知村长，请他召集村里的猎队，我回去准备一下，稍后也去找村长。”
“好，好。”胖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忙不迭的点头，而后快跑向村内。
张三假深吸口气，向着自家小院赶去。
从时间上来看，桃瑶爹娘活命的概率很低，但小姑娘今早才刚出村，小孩子体力不佳，纵然进山了，也深入不了多远，现在组织人手赶去，说不定还能救回她。
至于张三假回家作甚？
自然是备齐工具、一同进山了。
在成为书院先生之前，他在小石村跟着猎队进山打猎，狩猎本领不说出众，至少也是合格。
若非如此，他也不敢独自一人，就去林边布置驱兽粉。
赶回小院，推门而入，救人心切的张三假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一抹寒光已停在他的脖颈旁。
金属的锋锐冰凉感，令他鸡皮疙瘩冒起，迈动的双腿猛的停下来。
迎着身前那双清冷的眸子，张三假咽了咽口水：“道长，你这是干什么？”
“东西呢？”女道人眼神冰冷。
张三假摸不着头脑：“我救你回来时，你已昏迷，而你身上的东西，都在屋角的木柜上……你放心，你身上的衣物是我找隔壁李哥媳妇换的，绝没有任何逾越之举。”
看着面前的青年，女道人沉默了。
他的年纪不大，应是弱冠之年。
明明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或是读书人，但两手间却有着不少老茧。
眉头是标准的水平眉，给人一种，做什么事都非常认真的感觉。
女道人虽修为被压制，但看人的能力还在。
她知道，这是位普通凡人，且看样子，应没有说谎。
可这样一来，情况就更糟糕了……
师门交到她手上、需要她带给真祖之物，因其特殊性，无法放入储物袋内，只能随手携带。
可整个木屋乃至小院，她都翻了个遍，并未找到师门祖物。
这就意味着，师门祖物，可能遗失在那片古林之中，在自己神志昏迷之时。
女道士的眼神有些暗淡。
她道号妙真。
奉师门的天命，怀着对灵境的期许，她如愿以偿的进到了灵境……然后她就发现，这处灵境非常不对劲！
她一身修为被完全压制，莫说百步飞剑，就连最基础的燃火道术，都用出不来！
这是片，绝灵之地！
可为何会如此？照理来说，灵境不该是灵气氤氲成液、仙气缥缈之地吗？
妙真想不明白。
她进入灵境后，出现的地方，是一片广袤无比的山林。
毒虫野兽，让她不胜其扰，在山中迷路了两天后，她与一只肩高比人还高的恐怖大虫遭遇。
幸亏除了道术，她还练了一身好武艺，这才侥幸逃到山脚下，而那大虫许是忌惮聚村而居的村民，悄然退走。
或许是祸之福之所依，饥饿难耐的她，看到了一只林中大石上昂然而立的大公鸡。
光阳下，绚烂到仿佛披着金纱的尾羽，哪怕是她见过的最好的灵鸡，都远没有这般鲜艳。
神异非凡。
难道说，这是外界早已绝迹的昂日星鸡？
妙真果断出手，擒下了昂日星鸡，却不曾想，在那之后，她体内肝火剧烈升腾，以至于后面脑袋都晕乎乎的，只是本能的向前走着、走着……
再醒来时，师门祖物已失。
这让妙真如何能不急？
早知道，就不抓什么昂日星鸡了。
如此想着，妙真狠狠瞪了眼被她提在手里的卯日星鸡，令后者害怕得直哆嗦。
“……抱歉，是妙真着急失礼了，给先生赔罪。”
“实是师门祖物比妙真的命更重要，不敢丢失。”
妙真放下长剑。
不管怎么说，眼前青年都救了自己。
失去修为的她，与凡人无异，在那片危险的古林中昏迷，若是遭到野兽啃食，那说死也就死了。
脖颈间森寒感不再，张三假松了口气。
“不知小先生可否带妙真去先前昏迷之地。”
“抱歉。”张三假摇摇头：“若是平时，自然可以，但此刻我一学生独自深入古林，危在旦夕，必须尽快寻回。”
“……我与先生同去寻人。”妙真沉默了下，开口道：“只望先生归来后，带妙真去往先前昏迷之地。”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脑袋昏沉那段时间的事了。
但此处灵境山林的危险，她深有体会。
眼前青年若是死在林中，她那再想找到师门祖物，难度就更大了。
更别说，青年救了自己一命。
于情于理，自己与他同行，是最好的选择。
张三假闻言一喜：“没问题。”
自己救下的这位女道人，虽然对自己“拔剑相向”，但误会嘛，解除了就好，关键是，女道人似乎武艺极为高超。
有她同行，万一真碰到了大虫，众人平安归来的概率也更大。
“那就麻烦妙真道长了。”
“……是我应当道歉才是。”妙真摇摇头：“寻回师门祖物，完成师门之命后，先生要杀要剐，妙真悉听尊便。”
时间紧迫，两人没有再拖延。
张三假带上柴刀，以及驱兽粉、驱虫粉等杂物，便和妙真一起向着村中心赶去。
小院内。
被五花大绑的卯日星鸡欲哭无泪。
它偷偷摸摸的看了眼鸟巢内的小麻雀，身体发抖得更厉害了。
……
就在小石村一行，浩浩荡荡的集合时。
村外，一处偏僻之地。
公子哥看着身前昏迷的老头儿，神色惶恐。
明明昨晚商谈好了，强抢卯日星鸡，并杀了那个女道人。
可等了许久的公子哥，仍没有等到师叔归来。
迫不得已，他只能悄然靠近小院看看情况，然后，就在院子外，看到了昏死过去的师叔。
大惊之下，公子哥连忙背着老头儿逃离小石村。
然而一晚过去，自家师叔却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同时身体温度不正常的攀升。
那处小院，绝对有问题！
连堪称一流高手的师叔都栽了，武艺稀疏平常的自己，哪敢再去找不自在？
至少，在探明那处小院的情况前。
公子哥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身体一顿，下一刻，原本正常的眼眸直接转变成了幽蓝色。
明明容貌没有丝毫变化，但他的气质和神情，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公子哥眼神淡漠。
“没用的老东西，还得本尊亲自出手。”
“不过那处院子，确实有些不正常。”
他抬手点在老头儿的眉心，目露思索：
“神魂焚熔，这是什么手段？有点类似火道神通，却又似是而非。”
“小石村，小石村……”
“此处灵境，天道奇异，有灵潮渐起之象。”
他尝试了一下法术，发现无法顺利施展，得益于自身圣教太上长老的眼界，很快就分析出了原因。
“来自灵境外修成的法力，无法勾连此方天地稀薄的灵气，而若是使用自身灵气，则会被天地压制。”
“如此一来，外来者，无论修为多高，进入灵境后，都将形同虚设。”
“但既然存在这般火道神通……”
“说明这方灵境并非不可修行。”
“天地灵气稀薄是一方面，想要开始修行，得等天地灵气浓郁到一定程度才行。”
“另一方面，法诀必须重修，以此地灵境灵气重新奠定道基。”
公子哥眼神幽深。
他不再理会老头儿。
公子哥来到小石村不远处，看着朝着大山而去的众多村民们，特别是其中同行的青年和女道士，嘴角浮现一丝莫名的笑意。
而后，悄然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