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重山有一重山的错落,我有我的平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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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前不久在大理开了个港式茶餐厅。
那条街上有许多铺面不大的店,装修风格自成一派,店主也喜欢佛系经营,开店闭店的时间很随意。若是困了,便早早打烊,若是不想一个人回家待着,便坐在店里点一盏灯待到很晚,只是望着街面上的路人,心里也觉得满满当当。
有那么一个晚上,街面上的店似乎像说好了一样,都早早关了店。
在一片漆黑里,朋友灯火通明的店就成了路人深夜觅食的不二选择。
进来的是一个身着薄衫的老父亲。
脸上的沟壑拧成了一道泥巴墙,沾满泥浆的老式土布鞋和眼神中的不安,把他衬托得像一个误入这个城市的局外人。他身边站着一个生涩、内敛的女孩儿,看向旁人的目光带着礼貌的笑意,但很快就会收回去。
落座后,老父亲对着菜单看了好久,最后下了很大的决心,只给女儿点了一份牛河。
显然,茶餐厅菜品的价格比老父亲想象中要贵上一些,他不想让女儿在寒夜里挨饿,又不舍得给自己花钱,分明饿着肚子却说自己一点都不饿,憨笑着跟女儿说:“等一会儿东西上来了要多吃一点。”
朋友站在不远处的柜台边,从这对父女零星的对话中了解了这位看上去跟城市有点格格不入的老哥,思考着他为何会来到这儿。
他从外地乡下来送女儿上大学,办各种手续,帮女儿安置方方面面,从早忙到现在,太晚了,想着带女儿出来吃点东西。
朋友其实也是内敛且不喜过度交际的人,那天竟厚着脸皮,去人家桌前上演了一段蹩脚剧情。
朋友说:“二位客人,欢迎光临小店。凡在本店消费的顾客均可参与一次抽奖,最高奖可以免单!”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化帮助于无形的办法了。
老哥让女儿从小盒子中抽出一张纸团,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免单”。老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略显粗糙的“抽奖盒”,好像瞬间懂了什么。
见老哥诧异在那里,一时摆不出合适的表情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免单”,朋友红着脸,又赶紧补了一句:“恭喜恭喜!多点一点些也没关系,你们这桌是免单的。”
老哥局促地坐在那里,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不自在了好一会儿,最后起身鞠了一个躬,操着浓重的方言,说了一句朋友勉强能听懂的“谢谢”。
那天,得知自己无论点多少都可以免单的老哥,却死活不肯再加餐。对于能免掉的单已然心存感激,坚决不肯多占朋友更多的便宜。
无奈,朋友只好偷偷给他们点的餐加了分量。
你看,人与人之间的情绪会传染,善良也会。
世间温暖常常环环相扣。
一个竭尽全力不动声色,一个哪怕生活困顿也要守住本心。
一次善意之举,在彼此的余生里,悄然在寒夜里添上了一抹生之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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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时间,我的公众号的文章更新频率开始降低,我不再像刚开始写作时那样愿意去倾听陌生女孩的午夜心碎。
自己状态不好的时候,别人的难过只会令我焦躁。
有一天,偶然收到一封私信,是一个读初中的女孩子写来的,其实信很短,却透着一种超越她年龄的成熟与冷静。
她说自己得了严重的抑郁症,以至于无法正常上学,家人把她送去专业的医院里治疗,那个医院不允许用手机,她便把我的书全部买齐搬进了医院,放在床头,反复看,反复看。
失望的时候,流泪的时候,落寞的时候,感觉再也好不起来的时候,就从文字里寻找理解与共鸣,从而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
她记得清我每一本书里的每一个细节,更记得那些刚好贴到她心坎里的安慰。
她说日子很难熬,但要谢谢我的文字在一直陪伴她,鼓励她。
她说她会一直支持我,直到生命的尽头。
小女孩用词太重了,以至于我看到那封信时心里感到很羞愧。
其实全职写作六年以来,我常常迷失自己,我确实可以靠写作赚到一些钱了,也成功尝试过一些心里很想写却不太受市场欢迎的题材。得到过,任性过,却丢失了最初的耐心和敏感,以前听到读者倾诉自己的不幸,真的会心急如焚,甚至夜里做梦都在婆婆妈妈地劝人家别犯傻,可现在听到有人跟我说爱而不得却不肯放手时,我只会在心里冷冷地说一句,你自己选的路你开心就好,反正旁人说什么你也不听。
那天看完她的信,心头一颤,便问她要了地址,给她寄了一个毛绒玩具和一本签名书。
她收到后,又来跟我说谢谢,依然带着怕打扰到我的礼貌与小心翼翼的感激。
其实,我更想跟她说谢谢。
她敲打了我写作的初衷,更新了我对写作意义的理解。
一个作者没了这些就会很痛苦。如坠冰窖,孤独又茫然。
可当一个真诚的人告诉你,她依靠着你的文字在一点点变好,那么接下来你笔下的每一个字都会越发地郑重和真诚。
我们中的大多数,不过是平平无奇的普通人,竭尽全力也拯救不了万民。
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尽微薄之力,去温暖角落里的某一个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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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送女儿去幼儿园后,我顺道在门口洗了个车。
洗车的地方背阴,我紧了紧风衣的衣襟,走到能晒得到太阳的地方站了一会儿。晒得到太阳的那个地方刚好在幼儿园楼下。
当天学校里有外出安排,孩子们会在学校用完早餐后排队下楼,坐上校车去参加户外活动。
为了避免女儿发现自己的妈妈还没走后一时激动喊我,扰乱“民心”,平白给老师增添秩序管理上的麻烦,我默默躲在一辆车后边,想着等孩子们上了校车后再走到太阳底下。
没想到刚“猫”了一会儿,女儿的老师突然出现在了我面前。
她年纪不大,大概刚毕业不久,还没有学会游刃有余地跟各色家长周旋。
见到我,她羞涩一笑,迟疑了一下,张开双手过来轻轻抱了抱我:“朵朵妈妈,你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不好意思给我打电话啊?我在楼上看到了你,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怕真的是你遇到了问题,就下来看看啦!”
我赶紧不好意思地摆手,跟她说明了情况。
她“嗯”了一声,便说:“那我回去接着上课啦!”
其实,她本不必跑下来这一趟。没人给她打电话,她也并不确定楼下站着的是自己认识的人。只是因为多了一层温柔的担心。担心别人明明有事,却因不好意思,傻等在门口几个小时不上来。所以才“白跑了一趟”。
就因为她白跑这一趟,我便知道她当时心里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以后若是落下什么或是有什么难为情的事,记得找我说呀,我不会给您难堪的,千万不要不好意思。”
村上春树说,这世上肯定有某个角落,存在着能完全领会我想表达的意思的人。
有时候,人跟人之间再近一步其实并不难,一切从心,去做一件“多此一举”的事,足矣。
····
夏目在《夏目友人帐》里说:“我想成为一个温柔的人,因为曾被温柔的人那样对待,深深了解那种被温柔相待的感觉。”
这世间冷暖本就如此。
被尖利的器物刺痛过,便记住了血腥。
被温暖的胸膛拥抱过,便记住了温柔。
想要活得开心,不必走遍所有的路。
一重山有一重山的错落,我有我的平仄。
只需记住那个善意的拥抱,然后在冷风掀乱落叶的时节,再去抱抱别人,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