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女巫
灰白的土地上,黑色朽木堆成的门型台架顶部,残留着暗红血迹的麻绳还在风中一下一下地晃荡。塞勒姆的绞刑架在这片土地上屹立了将近两百年,那段恐慌的记忆在塞勒姆的女人心中,比自己活着的时间以及目之所及的未来还要更久更深刻。很多人依旧认为,那是根植于塞勒姆的血脉中的一种病症,通过某种诅咒或者那些不知所谓的科学说的遗传,潜藏在所有会笑会叫会反抗的女人体内。
维尔汀从未进入过这座小镇,在新英格兰短暂的历史内,这些汇集着漂洋过海的殖民者后裔的聚居地,比这片广袤土地中隐藏着的沉重历史来得单薄太多。不管是密大还是阿卡姆的考古协会,都对这些思想落后的村镇刁民兴不起一丝的交流意愿。
干瘪又光秃秃的印第安斑鸠发出嘶哑的尖叫,落在郊野的火刑架上,它啄了啄自己皱巴巴的爪子,用尖长的喙指向火刑架底下还留有残余火星的那具焦炭。
维尔汀的眼睛从焦尸上扫过,她面部有几处擦伤,先前围着脸蛋的绢布已经被扯成条绕着脑袋后部的伤口绑了几圈。她警惕地环顾了一周,紧了紧沾满煤灰的棉外套,在昏暗的月光下一瘸一拐地跑动起来。
在无人驾驶的煤车脱轨侧翻后,她因为头部撞击到了车厢而接连昏迷了好几次,直到傍晚的冷风冻得她无力地苏醒,她才沿着轨道缓慢地走到了塞勒姆小镇边缘。
潮湿的风将带着火炭烟气的血腥味吹向喉咙犹如火烧着一般的维尔汀,她实在是干渴难耐,近乎两天未进食的胃更是连抽搐的力气都没有了。忽然间她看到一个农庄,破败地围着一圈栅栏,隐约中传来牲畜的腥臭味。
维尔汀用手搭着小径旁的枯木,数了数棉衣内袋里还剩多少钱,合计十三美元四十七美分。于是她放下了心,打算去敲一敲农庄的门询问是否有鸡蛋或者牛奶可供出售,就算比阿卡姆贵个五六倍她也认了,只要能补充一下水份和食物,她就算是走也能坚持走到阿卡姆去。
吱呀……
她推开农庄的门,差点被伏在地上的漆黑双眼吓了一跳,连忙退了几步,才在乌云笼罩的昏暗星光下分辨出来一条趴在地上的狗的形状。
那有着长长毛发的狗头跟着维尔汀的位置摆动着,默默注视着她,却一声不吭。本想在栅栏门口高声询问的维尔汀心中一紧,不知为何放弃了这个想法。她穿过栅栏门,轻手轻脚地朝着农庄中央隐隐地点着烛火的房屋走去。
“……那个声音啊,哈哈哈,真令人难忘。”
粗壮的影子在木窗子上跳动,漏出的黯淡烛光带出了些许谈话的声音,维尔汀吞了吞干涸的唾沫,正要敲门,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她心里着急,下意识地蹲进了一旁的灌木丛里。
嘎吱!
陈旧的窗户被一只生着卷毛的手臂推开,男人粗野地朝窗外吐了口痰,转回身后将自己的屁股搬上了窗框。
“一美元零七美分。”他抽了一口香烟,“那女人身上就这么些钱,忙活了大半天,最后分到我手上的就三十美分。”
“蚊子再小也是肉啊!”里面的人大笑起来,“要不然你们就把她放了,她不是说她愿意出五十美元买自己的命吗?”
窗户上的年轻男人掸了掸烟灰:
“烧都烧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不比从前了,拿女巫当理由去抓人还要经过镇治安官的同意,要放在以前,没钱了无聊了随便去抢个人藏起来都没有人会追究!”
“新英格兰终究成了一个有厚重历史的地方了。”里面的人声音逐渐靠近,接着一根发霉的拐杖被拍在了窗口,脸上布满褶皱和老年斑的秃头男人将手搭在年轻男人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女巫这个词就让它被埋在历史的尘埃里吧,我们还有更多的词汇可以用,鲍勃,别这么守旧,哈哈哈……”
“我只是不想塞勒姆的传统就这么……”
咔嚓!
一滴冷汗从维尔汀因恐慌而疼痛的额头上流下,她看向脚下断裂的枯枝,房间内骤然静止的声音让她瞬间明白:她已经被发现了!
“谁!”
没等那恶贯满盈的壮汉从房间里出来,维尔汀拔腿就跑,一声猛烈的枪响刺穿寂静的夜空,无数喑哑的斑鸠叫声在四周响起,就像在死寂的原野凭空出现。那壮汉砰地一声撞开房门冲出,沉重又快速的脚步声飞快地朝维尔汀踉跄的身影跑去。那斑鸠叫声越来越大,竟吵得枯萎的草丛都微微震动起来,它们像比牛蛙和蝉更加努力叫唤的大喇叭,一时间竟让这无名的庄园沸反盈天了起来。
壮汉鲍勃举起猎枪吗瞄准虚弱奔跑的维尔汀,长满卷曲胡髭的嘴拉起一个残忍的笑。
砰!
子弹打在距离维尔汀不到一米的树干上,像是警告,更像是戏耍,维尔汀强行忍住惊恐的情绪,朝着一旁的柴堆翻滚而去。
砰!
干燥的木柴滚动起来,维尔汀没时间关心扑入柴堆时刺进皮肤的坚硬木屑,她回头望了望,那个高大粗壮的黑影越过柴堆,再一次举起了猎枪。
砰!
维尔汀不知道身后的恶魔究竟是打歪了还是自己因为肾上激素分泌过多而感觉不到疼痛,她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身后庄园忽然烧起的烈火照出了她狼狈的影子。
“怎么回……”维尔汀滚烫干哑的喉咙疲惫地喘息着,她朝身后看去,却意外地看见一位满身都贴着枯草和羽毛的女人温和地看着她。
“你是女巫吗,孩子?”那皮肤衰老的女人递出她满是老茧的手,对维尔汀说道:“我看见了你碧蓝色的眼睛,在这样的黑夜里,它比星星还要明亮。”
“我不是……”维尔汀不知所措地摇摇头。
“巧了,我们也不是。”衰老的女人牵起维尔汀的手,“走吧,你一定又累又饿了吧。”
“……还有点渴有点冷。”维尔汀强忍着委屈问道,“你们是谁?我得赶紧回阿卡姆。”
“我们是‘女巫’,是被塞勒姆定义的女巫。”衰老的女人带着维尔汀路过一具无头的尸体,他抱着猎枪躺倒在脏污的枯草中,半个头已经化成了齑粉,只留下还蓄着怪异笑容的嘴巴。
房屋里传来瘸腿老人撕心裂肺的喊声,火焰燃烧得十分旺盛,就像浇上了十足的燃油,没一会儿,那瘸腿老人就没了声息。
“原来他们被烧这么一会儿就死了。”地上传来一个声音,维尔汀被吓了一跳,低头一看,竟然正是刚进庄园时遇见的那只趴伏着的大狗。
大狗撑着身子立了起来,维尔汀这才发现,这大狗原来竟是一个失去下肢的女人!她浑身都是伤痕,破败不堪,眼神却如同那衰老的女人一样平静。
“利兹,你要跟我们走吗?”衰老的女人蹲下身,拍了拍“大狗”的脑袋。
利兹摇了摇头:“算了,当年我姐姐替我被当成女巫烧死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想活了,终于忍到这俩恶棍死掉,我也是时候追寻我姐姐而去了。”
“愿神保佑你的灵魂。”衰老的女人站了起来,叹了口气。
利兹看向维尔汀,又看了看那衰老女人,说道:
“那我走啦?莎布,你们多注意,记得转移安全屋,这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一定很快就有他们的人赶来的,我也得趁早走了。”
说罢利兹头也不回朝燃烧的房屋爬去,这短短的几十米路,令她追寻却等待了十年,如今她要去找她姐姐了。
莎布收回视线,对维尔汀说道:“孩子,我们走吧。”
“去哪儿?”维尔汀依旧盯着利兹上下浮动的背影,带着莫名的酸楚问道。
“去金色十字之家,我们新的安全屋。”莎布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个完美无瑕的微笑。
不远处,一只闻到血腥味的苍蝇摇摇晃晃地落在一具无头尸体上,它搓了搓血红的复眼,随后被蜂拥而来的同伴挤走了位置,落在了丢在尸体身上的金十字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