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走出那道小巷
一名身穿粗衣的女工将手深入浑浊的水槽,捞出析出绞丝的布匹,她的手不知被什么东西腐蚀得褪皮起泡,但她却像不知疼痛一般继续着扎染的准备。
“啊!”
孩童尖细的声音被隐没在嘈杂的噪声中,有人在咒骂,有人在抱怨,而更多的人却沉默而麻木地赤脚站在因地面凹凸不平而蓄起的废液坑中,将所有对生活的渴求都扎进手中的布匹当中。跌倒的孩童咬着牙站了起来,重新挤入车床前漠不关心的人群当中,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福尔摩斯沉重地撇开脑袋,不忍再看向这些无声的悲鸣者,在这一刻,将一切都推倒重建的冲动盖过了他的理智和探案的冷静。然而脑海里前身的历史书告诉他,这是无法改变的时代洪流,无名的小人物被匆匆地碾压而过,留不下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最近有没有工人患病?”福尔摩斯的眼角微微抽动,他看向已经在训斥工人的汉克,低沉地问道,“汉克先生,你这里的环境并不算好,我可不想在投资完的第二天,就得知你的工人全部病倒的噩耗。”
“绝对没有!”汉克干笑着说道。
“希望如此。”福尔摩斯冷然地盯着他的眼睛,“我会在合同上添加一条,如果因为你没有如实将情况汇报给我而导致了无法挽回的后果,我将会完全撤资并押走你的机器以抵偿债务,并且你将要赔偿给我巨额的违约金。”
“……啊!我突然想起来了!”汉克擦了擦汗,“前些时候有两个工人因为身体问题而离开了工厂,不过我可以和您保证,霍普先生,他们绝对不会影响剩余工人的身体健康的!”
福尔摩斯揉搓着下巴,淡淡地说道:“我听说前些时候有两个因尘肺病而去世的工人……”
“放心,霍普先生。”汉克笃定地说道,“他们并不是坊间传闻的那般因为得了尘肺病或者肺结核之类的疾病而死的。”
他们的死果然有隐情?
福尔摩斯脑海里重现了附身提灯时看见的康斯坦丁夫妇的尸骨,没有人验证过他们究竟是否得过肺部的传染病,因此也没有人怀疑过他们真正的死因是否另有其他。
“可以。”福尔摩斯缓慢点了点头,“汉克先生,我暂且可以说是对您的工厂有了投资意向,不过我还要向伦敦的地产局或者房屋档案管理部门确认一下这些机器和厂房确实是您的财产。接下来就请您静候佳音吧。”
“感谢您的慷慨,霍普先生!”汉克脸上浮现出喜不胜收的神情,他连忙跟着福尔摩斯向外走去,“您可要尽快完成确认工作呀!马上复活节就到了,伦敦的官僚们还不知道会放多久的假呢!”
“我知道。”福尔摩斯走出厂房,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依旧呛人的空气,刚想说什么话,忽然看见一名长相凶悍的男人正抱着一个箱子朝厂房后面走去。
“你!”福尔摩斯快步走到围墙边,拦下抱着箱子的男人问道,“你在干什么?”
“这……”男人犹豫地看了一眼赶忙追上来的汉克,嗫嚅着说道,“丢一下垃圾。”
汉克挤到男人跟前,对着福尔摩斯干笑道:“这位是咱们厂里的清洁工,每天都要为处理垃圾忙活很久呢!霍普先生,不用管他!”
“万一是在倒卖工厂设备呢!”福尔摩斯义正辞严地说道,“打开看看!”
男人纠结地看着不停地打着眼色的汉克,最后还是颤颤巍巍地打开了箱子。
福尔摩斯一看,一股强烈的怒火便直冲脑门,他高声喊道:
“告诉我,这是什么?”
男人的箱子里,一位骨瘦如柴的纤弱女孩被随意地塞在里面,她棕黑色的头发干枯而泛白,面部毫无血色,长满血泡的手掌即使在狭小的箱子里,也下意识地摊开着避免挤压血泡而产生的疼痛。
“霍普先生,童工是很有性价比的。”汉克挥舞着双手说道,“吃得少,工时长,方便洗脑,而且消耗了也不心疼,伦敦到处都是流浪儿,他们还巴不得能加入工厂呢!至少还有吃有住的!”
咔嚓!
福尔摩斯深吸一口气,用能力重构了一下被捏得变形的手杖,轻声问道:
“她死了吗?”
“没死没死!”男人连忙说道,“我正要带她去社区医院呢,这不是刚好被您拦下了嘛,先生!”
去医院?福尔摩斯忍不住露出一丝嘲讽而悲哀的笑意,他看向厂房后方裸露的地基内攒动的小鼠,鼻腔内几乎已经闻到了那浓郁的鲜血气味!
“交给我吧!”他毫无温度地大笑起来,“我正要去拜访拜访巴兹医院的医生呢!来伦敦这么久了,还是有点水土不服,总是时常感觉恶心,得好好看看医生了!”
“好吧,如果您坚持的话。”汉克急忙结束了这个话题,从男人手中夺下箱子交给了福尔摩斯。
箱子非常轻,若不是福尔摩斯能看到蜷缩在箱子里的小女孩,几乎会以为这是个空箱子,或者只是装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幼猫。他单手抱着箱子,用手杖顶了顶帽檐,夸张地行了个礼。
“那么先生们,过些时候再见!”
他转身朝着敞开的铁门走去,踏上依旧布满了赤红色管道的崎岖小路,铁门关闭的震响从他身后传来,他没有回头,稳稳地抱住箱子便开始狂奔起来,嘴里不停地祈祷着:
“一定要来得及一定要来得及……”
“马车!给我以最快的速度到贝克街,快!”
……
维特将木窗板合上,在狭小的房间内来回地徘徊了几圈,沉默地坐在了椅子上。
“贝克街?……”
他轻声呢喃道,手不自觉的攥紧衣袋里皱巴巴的诗篇。
啪嗒!
未扣紧的窗户在冷风的吹拂下,摆动到窗框上,发出了刺耳的敲击声。
维特忽然惊醒,他当即站立起来,从陈旧的床铺上抄起破破烂烂的外套披在肩上,用力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至忍不住跑了起来。
啪嗒!
风从没来得及合紧的窗户缝隙中吹入房间,将未收纳好的纸张吹落了一地,盖在了倾倒在地早已熄灭的提灯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