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曼女性诗词课:邦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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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我的这套书分成上下两册。上册叫《哲妇》,讲贯穿中国历史的二十八位政治女性;下册叫《邦媛》,讲贯穿中国历史的二十四位文化女性。熟悉诗词的朋友一看就明白,这两个书名都出自《诗经》,它意味着这套书和诗词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很久以前,我就谋划着讲一场女性诗词课。因为女性史是我的学术方向,而诗词又是我的业余爱好。并且,诗词也是传统时代和女性最为亲近的一种文学表达形式。历史上的女哲学家几乎没有,女史学家也寥若晨星,唯独女诗人绵绵不绝,无代无之,以至于后来女诗人甚至成了“才女”的标准形象。试想,若是林黛玉不吟出“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她的动人形象,又该打了多少折扣!时至今日,仍然有那么多女性醉心于清辞丽句的诗文,更醉心于诗情画意的生活。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把诗词和女性结合起来,讲一讲诗词中的中国女性呢?

尽管“蓄谋已久”,但真到实际操作,还是会面临若干问题。其中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所谓“女性诗词”,到底应该是女性书写的诗词,还是书写女性的诗词呢?这个问题背后其实是一个更大的问题,即我到底是想要借助诗词建构一本关于中国女性的历史,还是仅仅想以诗词为载体,构建一本女性文学史呢?我最终的选择是前者。这个选择也就顺理成章地推导出如下几个原则:第一,我是要借这本书给中国女性树碑立传的。我讲的这些女性,不是架空历史,组合拼盘式的所谓“四大美女”“四大才女”,而是真正顺着中华五千年的历史来讲女性。本书选择的女性,全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历史人物,至少有着基本可信的历史原型。她们就生活在自己所处的那个时代,她们的一举一动,也深刻反映甚至深刻影响着自己身处的时代,她们都是自身时代的弄潮儿。最近一些年,常常有人提出,历史的英文单词“HISTORY”本身就反映着一种观念上的不完整和不公平,忽视了女性的历史贡献和价值。这当然是一种揶揄,因为“HISTORY”的词源是古希腊语histōr,意为“习得,智者”,跟作为男性指代的“HIS”并没有关系。尽管如此,这种揶揄仍然并非空穴来风,占人类一半的女性,难道不是在历史上一直被忽视,被打压吗?既然如此,我何不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构建一个“HER STORY”,看看以她们为主体的历史又是怎样一番模样呢?第二,我也是要给当代女性找参照物的。我是谁?我有多大本事?我又须面对哪些问题?这样的困惑我们差不多每天都要面对。答案在哪里呢?我们不妨照照镜子吧。唐太宗说得好:“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哲妇》这本书一共涉及历史上的二十八位女性,这里面既有贤良淑德,也有肆意妄为;既有巾帼英雄,也有红颜祸水。或者,最直白的说法是:这里不仅有好人,也有坏人;不仅有成功,也有失败。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不仅仅把她们当成励志的榜样,更把她们当成不说谎的镜子,让我们“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第三,书中的每一位女性,都有至少一首诗作为载体。这首诗可能是她写的,也可能是写她的,总之,一定和她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她的所思所想在诗词里,她的人生故事也在诗词里。当然,就像“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一样,我们也必须承认,尽信诗则不如无诗。我会尽己所能,去发掘她在诗之外、诗背后的故事,然后告诉大家,她又为何被写成了诗中的样子。

女性是个永恒的话题,也是个越来越有吸引力的现实话题。近几年来,“大女主”的形象在影视剧里反复刷屏。我不敢说,我《哲妇》里写的二十八位女性都是大女主,事实上,我也不希望自己去描述二十八位大女主的故事,因为那毕竟不是历史的真实情态。我只希望这本书里有属于历史的真,属于诗词的美,还有属于价值观的善。当年,冰心老人在《关于女人》里说,世界上若没有女人,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美”。这种比例的划分自然只是一种私人化的表达,但抛开比例不谈,真、善、美毕竟是人类的永恒追求,本书愿意以此为目标,向贯穿历史,构成历史,也创造历史的所有“女主”致敬。希望我们和我们的前辈一样,不仅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神采,有“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风度,更有“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的眼光,有“蜀锦征袍自裁成,桃花马上请长缨”的豪情,只有这样,我们才终能坚信:“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蒙曼

2021年6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