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方岳然扯着白颜讲这两年发生的事，比如父母突然病逝，比如自己从私塾退学，比如自己生病无人照顾，比如夜半三更做梦梦到爹娘，再比如每次去爹娘坟前祭拜都倍感凄凉。
白颜很给方岳然面子，他倾诉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说。
“说到底，我如今才十一二岁，不过也是个孩子。”
白颜没做过安慰人或其他什么生物的事。她的话在嘴里转了几圈又咽回肚子里去，最后只干巴巴地问他：“那你得闲了，可以教我认字吗？”
“那是当然。”方岳然点点头，“虽说我救了白姑娘的性命，可今日白姑娘点拨我，对我来说也是莫大的恩情。”
“那便说定了，明天你早些下学，回来教我识字。”
白颜到阳山村已经有月余，伤也全好，整天生龙活虎的。
这天私塾放假，族长爷爷来到方岳然家，为的就是白颜的事。他坐在主位，略显语重心长地对方岳然说：“我前两日去见了乡长，翻查了十里八乡所有的户簿，并没有找到白姓人家。这姑娘，难不成真的伤到了脑袋，忘记了自己是谁？”
方岳然抿着唇不知如何解释。
这段日子，他白日里去私塾上学，下午放课后在家里教白颜识字，阳山村里没有人能比他与白颜相处的时间久。经过这些天的接触，他并不认为白颜像是脑袋受了伤的人，可是族长所言不假，他也确实没听说过十里八乡有姓白的人。
白姑娘的身份究竟是真是假？
方岳然不想纠结这些，略与族长说了几句。若白颜找不到自己的家人，他打算跟白颜结为兄妹，从此担起长兄的责任，一直照顾白颜。
村里人虽稍有微词，但没人站出来反对。不少人都可怜方岳然小小年纪当了孤儿，现在，他给自己找了一个义妹，多少在这世上又多了个亲人。
按族规，方岳然该被三代以内的血亲收养，只是方岳然这支血脉凋零，三代没有血亲存世。而且那年大旱，家家光景困难，与其让别家再填一张口，方岳然自己吃饱全家不愁，于是收养方岳然这件事就被搁置了。
现在，方岳然渐渐大了，也要到了能独当一面的年纪了，于是收养方岳然的事就再也没人提。只是现在方岳然又回私塾念书，村里人私下又在议论收养他的事。若是方岳然将来能金榜题名，还能给挣个诰命。
族长也跟方岳然讨论过这件事，却被拒绝了。方岳然说现在的日子他已经很满意了，虽然爹娘不在了，但他现在有了白颜，家里有了能说话能互相照顾的人，就没有必要再去麻烦别人家。
更何况他现在想担起责任，一直照顾白颜，若是谁家收养他，那就是收养两张嘴。阳山村的人家，还没哪家能在这光景不如意的时候一下子收养两个人。
只是认义妹这件事一直是方岳然一头热，这想法他还没跟白颜细说过。村里人行动迅速，方岳然说要办个仪式，善卜的老者已经定了日子。临到举行仪式的日子，白颜才知道方岳然悄悄干了这样一件事。
“不行。这件事绝对不行。”
方岳然不明白白颜为什么拒绝。男女本就有别，他收留白颜这么久的时间，两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本就有些风言风语。
“为什么不同意呢？难道你要离开了？”
离开？离开这阳山村白颜还能去哪儿？四海之大，何处才能见到她要见的人？何时才能找到她要找的地方？
“……有别。”白颜半天只能憋出这么一句话。接着她又解释了一句：“我还有事情要去做，不可能一直住在你这儿。”
“我刚回私塾时，白姑娘还说我神神秘秘。如今我看姑娘才是神神秘秘的那个人，一个无可查证的名字，还有不能言说的秘密。”
这些天的相处下，白颜已然把方岳然看作朋友，可是她的身份不可泄露。甄致说过，人间虽然灵力稀薄，但小妖小怪也是不少，自然也有除妖师。妖怪受天道限制，除妖师却不然。若她将身份告知，却招来除妖师该如何？
“我虽然有许多事不能说，但我总归不会害你。我有要事在身是真，不会在阳山村久居也是真。”
“可你一个小姑娘、弱女子，有什么要事是需要你做呢？”
白颜纠结再三，只挑了些许能说的讲给方岳然听。
“我之前说的句句属实。接下来说的也都是实话，信不信由你。我到这里来是为了找一个人。甄……家里长辈说与我的命数有关。不仅要找人，还要找几样东西。”
白颜一心赤诚，说着掏出甄致给的药方。“正好，你识得字，你先帮我瞧瞧，这上面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方岳然接过药方，细细看着，“字我认得，但是草药我认的不全。我只知这上面有些是平常的草药，比如这个，鱼腥草，还有蒲公英。蒲公英地里常有，鱼腥草不常见。”
“鱼腥草？”白颜接过药方，细细看了一遍。
这些天她跟着方岳然认了一些字，比如“鱼”，可是她上下来回看了许多遍，都没有瞧见“鱼”。
方岳然指给她看，“就是这个啊。”
药方上，“鱼腥草”那儿赫然写着其他白颜不认识的字。
哦~原来这东西另有玄机。
甄致给的这个药方，就像双面绣，不同角度看到的是不同的图画。这药方，她看是一种内容，像方岳然这样的凡人看，是另一种内容。
“不过这么说，这药方能治什么病你也不知道了。”
“你想知道？”
“只是好奇。……我家里人给我的，不可能是没有用的东西。”
“村子西边有个婆婆是巫医，也许她知道。你想知道这方子有什么用的话，明天我带你去见巫婆婆。”
结义的事暂且被搁置下来，白颜依旧在方岳然家里住着，农忙的时候也会下地帮忙做活。
她从小在东篱——他们妖族住地——也算是娇惯长大的，苦重的农活是从来没做过的。她想抱怨，但是没有用，就权把这些当做磨砺了。
白颜还在东篱的时候，偶尔也听旁的妖提起过，说甄致还年轻的时候，也来过人界，待了一段时间后，回去就变得沉默寡言，无喜无悲。
莫不也是被这农活磋磨的？
方岳然说要带白颜去见巫婆婆，可几次都不赶巧，巫婆婆都不在家。终于，方岳然听说巫婆婆要去看个产妇，于是他带着白颜在巫婆婆回家的路上等着。
“巫婆婆。”见了来人，方岳然行了一礼。白颜跟在他身边也有样学样。
“小儿，不要挡道。”巫婆婆拄着棍，抬棍敲了敲方岳然的小腿肚。
方岳然侧了侧身，让过巫婆婆后，带着白颜跟在她身后。“婆婆，我们来找您是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巫婆婆拄着棍慢慢走着，只是从鼻孔里哼了声气，不置可否。
到了巫婆婆家里，巫婆婆还是没有回应，却指使着方岳然和白颜在院子里忙这忙那。又是帮忙晒药，又是帮忙劈柴，还要洗衣做饭。院子里有的活，他们全都干了。
忙了一天，白颜撑不住了，她大咧咧地坐在地上，掏出药方给巫婆婆看：“婆婆，我们是来问您事情的，不是来给您当苦力的。您帮我们看看，这个药方是治什么的？”
初夏的阳山村并不热，也还没有蝉鸣，巫婆婆悠哉悠哉地晃着蒲扇。
“小女娃，老妇我是长辈，晚辈给长辈做些事怎么就成了当苦力了。”
巫婆婆话里没有责怪的意思，摆摆蒲扇，让白颜把东西拿近一些。
只看了两眼，巫婆婆便情绪激动起来。
“这……这……”
方岳然两人不明就里，白颜问道：“婆婆，这药方是……？”
“小女娃。你这药方，可以卖给老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