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李三花的桃子
李无坤一个人走出白云观，脑中关于未来出路的思考却是没有丝毫停滞，脸上还带着些茫然之色。
他本不属于这里。
蓝星人。
当初他在家玩一个名叫《逆天》的仙侠类虚拟现实游戏，作为工会的主力剑仙之一，在剧情主角的带领下征讨逆乱整个世界的妖邪BOSS。
主线倒数第二章的最后一战。
距离通关，平复整个世界的魔灾仅剩一步之遥。
那个BOSS是个十分奇特的存在，猫首，龙角，凤尾，浑身黑色鳞甲，长满白色骨刺，脚踩赤红魔焰，动作迅捷如风，手段变化无穷，随便一巴掌就能将他们化神期的坦克给拍飞，形如疯魔，可怕至极。
战斗持续了近三天的时间。
公会死伤无数。
最后浩浩荡荡的征讨大队竟然只剩下三个玩家，除了会长靠着氪金道具躲过了一条命外，也就只有李无坤和公会第一奶妈活了下来。
只能说三人各有各的厉害。
会长有钱。
奶妈血厚。
李无坤特别快。
而那只绝世妖魔终于倒在了主角的剑下，临死前体型缩小，变成了一只骨瘦如柴的小小三花猫。
与玩家并肩战斗的主角就那么静静的站着，收起手中剑，没有补上最后一击。
它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原本通红的眼眸看起来有些浑浊，遍体鳞伤的身体在不住地发抖。
李无坤不知为何，莫名被触动。
他也是个养猫的，看着妖魔BOSS这副可怜的模样，忍不住走上前去，俯身将其抱了起来，轻轻抚摸着。
三花猫瘦弱的腹部缓缓起伏，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温暖，原本还有些颤抖的身躯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其实。。。”
剧情主角，那个气质孤傲，冷漠无双的绝色女子站在李无坤身旁，用复杂的语气轻轻叹息道。
“师弟，你回来啦？”
这时候，李无坤怀中的三花猫，突然缓缓睁开眼睛，望向他脸颊的眸子里满是温柔与满足，软糯的女声听起来分外动人。
李无坤一时茫然。
“师弟，好好活着，师姐要走啦。”
声音越来越轻。
于是三花猫带着对这世间最后的一丝留恋，停止了呼吸，小小的猫爪还死死地抠着李无坤的衣物不愿意松开。
也就是她离去的瞬间，李无坤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等到他醒来一睁眼，就成了江州城中的孤儿，幸好被下山讲道的师傅遇到才没饿死。
好心的老道将他带回了山里，与一个叫李三花的半妖小姑娘成了师姐弟，一眨眼就过了五年。
糊里糊涂的五年。
李无坤已经很少有机会考虑前世的东西。
现在师姐弟二人处境确实不妙。
师傅去世已经一年有余。
来白云观求神的人愈发稀少，道祖神像蒙尘，就算是打扫的再干净，没了人气，怎么也无法恢复往日的样子。
没有了香客，也就意味着没有了进项。
也就是吃穿用度成了问题。
但这还不是大问题。
最大的问题，在于白云观的归属。
原本有师傅这个修为不俗的道人坐镇，在这偌大的江州地界，也算是略有薄名，属于官方道院认证的道观之一。
就算是位置偏僻，但也能活。
只是半年前，山下来了个自称佘羽真人的道士，据说修为甚至比当初的师傅还要高那么一些，而且出手阔绰，几个月就与江州城上上下下的权贵打成一片。
而且此人颇有些本事，看病制符样样精通，颇受城内百姓欢迎。
最近有风言风语，白云观有可能被道院册封给此人做道场，而这道士已经收了不下十个弟子，就算是李无坤二人留在这里，到时候地位十分尴尬，怕是不好过。
而且李三花身份敏感，不适合与太多人有来往，
李无坤思来想去，觉得最后只有离开这一条路。
只是那只犟种猫猫恋旧，死活不愿意罢了。
若是自己有师傅那修为，何至于到了如此困境？
想到这里，李无坤再次叹息。
这个世界自然是有神仙的。
与游戏里一样的神仙。
远的不说。
自己的师傅李老道，就能算半个神仙。
李无坤亲眼见过李老道身形如燕，眨眼的功夫就爬上百丈高山望云海，不过以李无坤当初在游戏里的大剑仙水准，自然觉得稀松平常，直到他有次在山里遇到一头硕大的老虎。
就算是寻常猛兽，面对猎物时那股凶残霸道，欲吃之而后快的气势，让李无坤直接脸都吓白了。
打游戏的时候，也没见老虎这么凶啊！
三个普攻就能带走。
好在赶来的师傅救了他。
老道轻描淡写一巴掌拍飞了几百斤重的老虎，让后者爬起来嗷呜一声，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就逃走了。
李无坤二人修行的是老道传给他们的无名典籍。
有了气感后，满打满算也是修行了四年。
炼气一层。
没有半分突破，天赋差的老道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师姐李三花要好那么一丢丢。
炼气二层。
也没好到哪里去。
但这丫头力气倒是大得很。
人的寿数终究有限，老道再厉害，也拼不过天道轮回，终于在一年前的某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撒手人寰。
离开的时候对着西方的天空叹了口气。
又摸了摸趴在他胸前的猫猫丫头。
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刹那，老道只是平静地看着李无坤嘱咐了一句：“三花就交给你了。”
随后闭上了眼。
再没有醒来。
老家伙显然是个有心事的，但从来不说，平常无事的时候，也只是笑眯眯地坐在摇椅上，看着师姐弟二人玩闹，斑驳的阳光透过大槐树的叶子，撒在他苍老的脸颊上，似乎总有些起起伏伏的故事。
偶尔看着天空愣神，手中摆弄着他那套用来看病救人的银针。
李三花那天没有哭，可能幼小的猫咪不知道什么是生离死别，至少李无坤没有看到。
两人就这么跌跌撞撞，共同生活了一年多。
好在老道明白以李无坤惊世骇俗的天资，怕是修行这条路没啥前途，就将自己那精湛的医术传给了他，至少也算是有一技傍身，不至于带着李三花饿死。
李无坤也秉着老道生前的意愿，这一年常常接替李老道下山行医，基本上都能做到药到病除，也就继承了师傅的名号，被附近的百姓称作李小神仙。
虚假的神仙罢了。
李无坤苦涩一笑。
正儿八经江州城里的医馆，可都是对他嗤之以鼻。
毕竟他师徒二人看病只象征性地收一个铜板。
断人财路，杀人父母。
“李小仙？”
“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时候，突然一个苍老声音响起，打断了李无坤的思绪，他寻声抬头看去，是个皮肤黝黑的佝偻老者，身上背着把破旧的镐头，浑身是土，正面带笑意看着李无坤。
“王老伯，您怎么在这里？”
李无坤有些讶然。
这老汉乃是小灵山山脚下，王家村的普通百姓，常年腰痛被李老道治好，从此对师徒三人感恩戴德，每次见了都要塞些果子给李三花。
“嗨，城里来人了，说是要找个好地方建个亭子给那些贵人们落脚，一天二十个铜板日结，老汉我没事也来凑凑热闹。”
李无坤疑惑地看着老汉身后的山间小道。
这条路，貌似尽头就是师傅种下的那株桃树，再没有其他东西了。
“老伯，那亭子？”
“哦，上去就是了，贵人们选好地方了，上面有一株歪脖子桃树，带队的公子说煞风景，就给砍了，现在在打地基呢。”
李无坤闻言心中一沉，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轻声问道：“老伯，那公子是什么身份？”
王老伯年纪大了，记忆力显然不太行，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说道：“好像是城里哪家的公子，哪家来着？”
“哦对，他现在是佘羽道长新收的徒弟。”
老汉再迟钝，也知道李无坤师姐弟二人现在的处境，为难地看了面前的少年一眼，低声道：“李小哥，其实换个师傅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咋活不是活呢。”
说罢，他便用有力的手拍拍李无坤的肩膀，哼着古老的曲子，晃晃悠悠地顺着有些泥泞的山路离去了。
李无坤没有将老汉的话放在心上。
他缓缓顺着山路往上走，耳边逐渐传来了叮叮当当砸石头的声音，还依稀有人的交谈声，似乎在说什么城里的事情。
而绕过眼前的弯路，李无坤便看见了被齐根砍断的桃树随意地被人从上方扔了下来，枝叶尽断，孤零零地躺在一个缓坡前。
“呦呦呦，这不是李师弟么？”
“怎么有闲工夫来这里闲逛，不下山治病救人了么？”
一个有些轻蔑的声音从李无坤上方传来，他抬头一看，果不其然，是个熟人。
江州城齐家的三公子。
齐宣。
两人在去年有些过节，所以认识，而后者此时一改往日翩翩公子的样子，反倒穿上了身青色道袍，配上那有几分俊朗的容貌，倒是比李无坤更像个神仙中人。
李无坤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径直走向老桃树，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树干，上面还用红线挂着几个李三花曾经用来许愿的小小符纸，如今也已经沾满泥土，污秽不堪。
李无坤轻轻拿起面前的符纸，掸去泥土，一点点打开，看到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希望师傅和师弟一辈子健健康康。”
“李三花留。”
来自猫猫师姐朴素的愿望。
李无坤刹那间眼角有些湿润，他强忍着，对已经同样没了生命的桃树低声道：“桃伯伯，你和师傅相伴了一辈子，现在又能团聚啦，希望你们保佑我和三花师姐，一辈子开开心心。”
话音刚落。
李无坤似乎看到已经没了生机的桃树枝干上红光一闪，他不由得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却见那本来挂着符纸的地方，长出了两个红彤彤的大桃子，看起来鲜美之极，令人垂涎三尺。
桃树有灵！
“发什么呆呢，看不起我这师兄是咋的？”
就在这时，齐宣狂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李无坤也没有多想，飞速将那两个桃子摘下放入怀中，面色变得平静，站起身扭头看着一丈外的齐宣。
“哼。”
看着李无坤这幅样子，齐宣冷哼一声道：“我劝你还是识趣点，早些下山拜见我师傅，免得日后难过。”
“不劳你挂念，再见。”
李无坤说完便扭头离去。
“公子，这小子，就是欠收拾，还什么小神仙，他也配？”
齐宣面色不渝地望着李无坤离去的背影，这时候，一个浑身大汗的男子凑到他背后讨好地说了几句。
齐宣微不可查地一皱眉。
“好好干你的活儿，我自有计较。”
说罢，他也转身下山而去。
而那汉子却站在原地，瞧了一眼桃树，又望着李无坤离去的方向，眼中满是贪婪。
。。。
“师弟，你看我不骗你吧。”
“桃伯伯对咱可好了！”
白云观。
李三花笑嘻嘻地抱着大桃子爱不释手，想吃又舍不得吃的样子，犹豫地看着满头大汗的师弟，挣扎片刻，将手中的桃子递了过去。
“师弟，你吃。”
李无坤奇怪地看着她，这是太阳打那边出来了？
“有两个呀，咱们一人一个。”
“师弟你没吃饭，明天还要下山，今天吃一个，明天路上吃一个，我就不吃了，白粥吃饱了！”
三花师姐拍拍胸脯，信誓旦旦。
李无坤闻言，心中的某处柔弱被触动，他伸手接过桃子，仔细打量了片刻，虽然这桃子看起来同样饱满，但好像没他自己的那个香？
迎着李三花有些渴望的目光，李无坤张嘴在桃子上咬了一口，而后又将怀里的另一个桃子拿起来，也咬了一口。
“你看~”
“明天吃不了了。”
“你师弟我饭量小，吃不下两个大桃子，只能拜托师姐你了。”
李无坤一摊手，将桃子还给了师姐李三花。
“啊呀，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李三花迷糊地看着两个已经被咬开的桃子，瞬间就不苦恼了，脸上带笑，美滋滋地捧起桃子，细细地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