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〇〇六章：采蘋(下)
以世子昌向来淡定沉着的性子，此时依然抑制不住心中的波澜。他趋步向前，很快越过另一道小山岗，继续往前，就看到了公子丰和小侍女的身影。
与此同时，小侍女阿蘋也看到了世子昌。虽然仅跟着贞眉见过几次，但凭着深刻的印象，以及来人身上的装束，她很快认出了这位世子，于是立刻止住声音，拜倒在了草地上。
站在阿蘋对面的周丰，从她这番举动，猜到可能是有人过来。可转身看时，他也吃了一惊，连言语都颇为失态：“长兄！你……你怎么来了？”
“特来探望于你。”世子昌说道。尽管心里有些激动，他依然十分沉着，先去后面不远处的陵前拜祭了母亲，然后走回来问小侍女道：“你且起身……我问你，刚才唱的这首乐诗，是贞眉教你的吗？”
“回世子，是公子教的。”小侍女起身答道。
“是子丰你？”世子昌望向自己的这个幼弟，诧异的眼神怎么也掩饰不住。
无怪乎他这么失态，实在是事情太过于离奇了。这个十四岁多才从小学毕业的幼弟，让三弟叔襄怎么都放不下心的幼弟，怎么能作出这样完美契合祀典的乐诗来！
“长兄，是我给阿蘋作的。”周丰很坦然的回道。
既然决定要以补完《诗经》的乐曲为目标，周丰就无须低调。
据他所知，诗经的很多篇章，都是西周、东周时期采集或创作，如今基本都没有流传，不少都和这首教成之祭的乐曲一样，采用古音，没有明文的乐诗。
所以，论起乐诗作者，他当仁不让。
世子昌又看了他片刻，继续问道，“乐诗何名？”
“名为《采蘋》。”
倒是十分贴切。另外，这个侍女，刚才说是叫阿蘋？
世子昌点了点头，心里有了几分相信，但更多的是疑惑，觉得有必要再问下：“合于什么祭礼？”
“教成之祭。”
这也没错。只是……“你参加过教成之祭吗？”
周丰心里呵呵一笑。他知道这位长兄为何有此一问，因为前年仲盈及笄时，原身还在小学蹉跎，小乐考核都不见得通过，没有出席祭礼的资格。
毕竟他不像这位长兄，从小就被大父夸赞“有圣德”，一直在先祖祭礼担任受礼之“尸”。
“长兄，我是没参加过，”他笑着回复世子昌，“但是阿蘋参加过啊！前一会她唱教成之祭的乐曲给我听，我发现有曲无词，就作了一首送给她。”
世子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旁边的阿蘋，叹了口气：“送这首乐诗啊，她可承受不起。”
阿蘋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脸上明显有些委屈。
周丰却是十分高兴。听这位长兄的口气，显然是已经信了自己的说辞。不得不说，在这位经纬天地、道德博闻的千古名君面前秀这一手，心情着实畅快！
“长兄容禀，”周丰稍一躬身，继续秀着操作，稳固自己乐诗达人的人设，“刚才我听阿蘋唱着，又想出了一首，孰可与《采蘋》比伉。”
世子昌微微皱起眉头。
这幼弟，骄矜得有些失态了啊。如此优秀的乐诗，是能轻易作出来的么！
“你且念来。”
“唯。”周丰站直身子，一振衣袖，念出了这首《采蘋》的姊妹篇《采蘩》——
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
于以采蘩？于涧之中。于以用之？公侯之宫。
被(bì)之僮僮，夙夜在公。被之祁祁，薄言还归。
《采蘩》与《采蘋》，皆为《诗经·召南》中的篇章，两词的句式基本一致，乐曲也大致可以通用，但适用的祭礼有所不同。
采蘋是教成之祭，适合仲盈、贞眉乃至阿蘋这样的及笄之女，而采蘩则是君夫人奉祭，适合仲任夫人，以及成为了“申姬夫人”的仲盈。
世子昌记忆力惊人，尽管周丰只念了这一遍，他已经记得八九不离十。
本想挑一挑幼弟的毛病，再教训一下他的骄矜之气，然而回味了几遍，他却不得不承认，这首乐诗，和前一首的水准确实差不多，同样十分优秀。
“不错，”他颔首赞许，“没想到子丰你有这般颖悟。”
“近来观閟宫的祀典，颇有所得，让长兄见笑了，”周丰笑道，“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你家弟弟，已经不是当初的岐下阿丰啦。
“此言大善！”世子昌从善如流，却也借机敲打了幼弟几句，“是为兄失之自矜，以旧日观感小视于你。然，自是者不彰，自矜者不长。你我兄弟可不戒乎？”
“唯。”周丰笑着答应。
“嗯？”世子昌严肃的看着他。
周丰连忙肃容躬身，认真应道：“诺！”
虽然说唯唯诺诺，但唯和诺肯定不一样的。唯是当即答应并做到，诺是答应后一段时间都要坚持去做。
周丰回一个“唯”，岂不是说这会在他面前答应了，过后并不一定会放在心上？也难怪世子昌这么严肃。
果然，见幼弟这么认真，世子昌这才露出了笑意，转向一旁的阿蘋问道：“阿蘋，乐有教化之功。你启发子丰创作乐诗，也有功劳，可想要什么赏赐？”
“回世子，阿蘋想要《采蘋》乐诗，”阿蘋实在太喜欢这首了。这会见世子昌心情不错，大着胆子说道，“公子答应送我的。”
世子昌有点无语。这小侍女，能明白这首乐诗的分量吗？
阿蘋有点迷糊啊……真是，乐诗被世子昌看中了，哪还能拿回来独享？没听人家刚才说，乐有教化之功！
倒是你之前焦虑的远赴大邑商之事，再简单不过，世子昌一句话就能解决。
虽然心里腹诽着，但对阿蘋近来的侍奉和带来的灵感，周丰还是很感激的。他决心把她留下来，放到自己身边。
“长兄，阿蘋既有功劳，就留她去宗宫服事罢，”周丰替阿蘋提出了请求，又笑着安慰她，“这下你就不用去大邑商了……贞眉那边，你也放心，我长兄会有妥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