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〇三二章：出使(下)
大邑商制度，体系下的各邦国派出朝贡、往聘的使者，应以命圭为凭。但周邦的命圭还在朝使伯籍父手上，季丰这位聘使，只能以节杖为凭，行私聘之事了。
这一点季丰并不在意。甚至来说，他知道后世自战国时代之后，诸侯不再入朝周天子，命圭之制告终，之后大家出使带的都是节杖，称为“使节”；包括一些出镇要地的重将，往往也会赋予“使持节”的身份。
所以，手持这节杖，他立刻联想起很多事情，顿时感觉到了其沉重的份量。
他持节走到扈从队列面前，按照预先习得的礼仪，大声吩咐道：“季丰受命为内史，往聘密须，兼领诸位虎臣、射士、甲士。切望诸位同心同德，不负使命，不负邦君！”
“诺！”众人同声领命。
“善，”季丰点了点头，转身向等候在一旁的次兄仲宁道，“请司马授甲、授兵！”
授甲、授兵完毕，季丰率众人跪辞宗庙，又从司徒仲荣父手中领取了赐物、聘礼等，这些都早已装载在季丰的那乘装饰华丽的驷马舆车上。
另有三辆舆车，是从母季任、次兄仲宁的安排，装载着他们为季丰此行准备的用度，由次兄仲宁的家宰领着仆从一路随从侍奉。
除此以外，还有行军的粮草、幕帐等各色辎重，装满了十余辆辎车；另有十乘作战用的戎车，各载有几面大盾，用以在行进时遮覆车厢。这诸多军资都属于这一行扈从，由直接统领扈从的虎臣仲干负责安排。
“虎臣”是护卫宗宫的侍从亲卫十夫长，其首领称为“虎贲”。
虎贲往往是族中最骁勇的几名战士之一，如今由仲宁兼任；虎臣虽然差了些，放到周师中也有统领百余射士、甲士的资格。
仲干是司马仲宁非常欣赏的一位虎臣，年龄不到三十，勇武善战，膂力过人，极擅技击，曾多次担任过他的参乘之责，于军务也非常娴熟。是以受命参与这次出使，率领众射士、甲士扈从季丰。
诸射士之中，也有季丰熟悉的人。上次辟雍小试中第三番射的“射声”优胜三人组，以司徒仲荣父之子贞为首，全部被司宫送过来，一方面陪同扈从季丰，一方面也增长些阅历。
有这么几张熟面孔在队伍中，确实让季丰心里更加安定。看着诸事皆备，他再次拜别宗庙阶台上的邦君、执政，又与世子昌、司徒仲荣父、司马仲宁、右史叔襄等重臣作别，登上舆车离开宗宫。
路过门口的照壁时，季丰看见阿蘋领着伯姬蘩，远远的站在右廊下，挥手向他送行，神情中满是殷切和不舍。
这让他感动之余，想起了三天前她说到豳地族人时的情形，心中暗地有了一个决定：
这次出使路过豳地，如果行程允许，就代她去联络下那些族人，并安排他们来周邦罢！
……，……
周邦京邑周边的大部分沟渠，基本都出于漆水、沮水这两条水系。沿着邑北清沟边的陌道，过首阳山、西观山之侧，溯清沟某一源向北面方向而去，就可以到达漆水的干流。
而这条干流的某段，又和发源于豳地的嫄水相通，可以沿着其河谷到达豳地，进而沿着泾水，前往其支流黑水、涧沟河谷间的密须。
在这个交通艰难的时代，经历过千百年冲刷、河床宽阔而平坦的河谷，是极为重要的交通线，尤其是在山脉、丘陵地带，很多时候甚至是唯一可行的线路。
周原以北的大梁山，虽然并不难翻越过去，但队伍中舆车、辎车、戎车想顺利通行，却非得沿着山间的河谷、溯漆水支流而上不可。
次兄仲宁安排的虎臣仲干，曾参与过十一年前的北伐义渠之役，故此次行军无须再安排什么向导。他正居于季丰的车右担任参乘，据他所言，当日周师也正是走的这条道路。
“虽有一些小坎，但整条道路大致都还通畅。沿途水质很好，不用担心发生疫病；马草也充足，辎重中养马的刍稿可以节省很多……内史尽可放心。”
“丰年浅识薄，初膺重任，一切仰仗行人了。”季丰很谦虚的托付道。
“行人”指一行之长。如今仲干统领这百余名射士、甲士，实为行人之职。
不仅如此，这些射士、甲士，还都与仲干同族，可见那位次兄仲宁的确是费了一番心思。
“此份内之责尔，”仲干连忙应道，“内史言重。”
季丰点了点头。刚才仲干介绍路线时，提到了嫄水，这让他想到了已故的君夫人仲任。
仲任夫人当初前往嫄水祷于先妣，想必也是走的这条路线。她出身的挚国之族，乃先夏时车正奚仲后裔，阖族都十分擅长驾驭之术。驾驭双马的轻车单独出行，她的速度比如今这支车队快得多，日内即可到达嫄水边上。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年，当初仲任夫人祈祷之处，季丰依然记得非常清晰，仿佛印刻在灵魂深处一般，这其中必有一些灵异。
再者，那处印刻在记忆中的地方，和他发生事故的石门山森林公园之间，其实还有好几十公里的距离，两者能够联系起来，这同样要归功于先妣姜嫄显灵了，还有君夫人仲任，则是切实挽救了他的性命。
有鉴于此，第三天到达这处地方时，季丰令车队停下，然后手执盛有秬鬯的铜卣，亲自下车，致祭于先妣姜嫄和已故君夫人仲任。
他的态度非常虔诚，特意等到车队完全肃静下来，才开始致祭之事。而身为首领，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整支队列的目光，一丝不苟的礼仪，让气氛显得尤为肃穆。
三献已毕，陪同在侧的贞忍不住问道：“内史，这是在向哪位致祭？”
“向先妣和先母，”季丰叹了口气，“当初先母祷于先妣，以身相代，即在此处。”
“原来如此！”贞认真的看着季丰，语气中颇含惊叹。
身为大宗近支，司徒嫡子，当初君夫人仲任身祭的事情，贞自然是知道的。
如今在这故事发生之地，又被周围肃穆的气氛感染，他再次意识到，这可是上天切实的眷顾，是切实发生在身边的神迹啊……
副使仲相立刻躬身揖道：“敢请于内史，提前结束今天的路程，于此处宿营。”
“行程之事，皆依行人安排。”季丰望向他身边的行人仲干。
“自无不可，”仲干立刻应下，进一步请示道，“晚间可否燎祭先妣，为此番行程祈福？”
燎祭是诸多祭祀中较为普通的一种，可以用于沟通先人，也可以用于沟通神灵。后世民间除夕时烧黄纸祭祀祖先，以及少数民族在节日燃起火堆跳舞，都可以算燎祭。而周人也有在宗宫燎祭的习惯，时不时就“燎于庭”。
季丰再次点了点头：“可。”
“在下立刻安排就地扎营，收集燎材。”仲干再次一揖，退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