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数字文娱审美透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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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导论 华语数字文娱审美发展的回顾与前瞻

岁月如梭,从1991年华语网文诞生至今,华语数字文娱审美已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了。从最初“很文艺”的网络涂鸦到“很商业”的文娱再到文、艺、科、娱、产、用统一的泛文娱,从赛博空间野蛮生长到商业世界资本狂欢再到国家规范引导迅速“主流化”,从“榕树下”抒写性情、心无旁骛的非商业模式到“起点”收费阅读模式、“盛大”全版权运营盈利模式再到“阅文”模式、免费阅读模式。无论是为了回顾与反思,还是为了前瞻与利导,华语数字文娱审美的嬗变、转型都值得认真研究、透视。

如同任何一种文娱形式一样,网文和数字文娱审美也有其产生和发展的过程。网文和数字文娱审美产生的首要前提条件是网络传播技术的出现和互联网络的成型。可以说,网络传播技术的诞生构成了网文和数字文娱审美发生的技术原点。1969年11月21日中午,6名美国科学家成功地将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计算机实验室里的一台计算机与千里之外的斯坦福研究所的另一台计算机联通了起来。这一创举开启了网络传播的新纪元,预示着一个前所未有的网络文化时代的来临。由此,依凭网络传播的网文和数字文娱审美也呼之欲出。1993年,互联网向公众正式开放,从此,互联网络的光缆得以向普通大众的居室延伸,并渐成蛛网传播之势。到1997年,年仅4岁的互联网已拥有5000多万用户。在这一过程中,传统的轻灵缥缈的文学、气韵四溢的艺术和各种审美实践逐渐与冷峻严谨的数字技术、网络传播技术结盟,借助被称为“第四媒体”的互联网,文艺和审美开始为自己打造一个新的奇瑰的世界,网文和数字文娱审美由此异军突起。如果说文娱在网络上最初的行走还显得稚嫩、孱弱,早期网文还主要局限于理工科技术精英的小圈子,还有更多的是一种心情告白式的自说自话,那么进入21世纪后,网文,特别是华语网文,则吸引了越来越多人的目光,成为各行各业的人们普遍熟悉的新文类,颇有“喧宾夺主”之势。广播、电视和音乐、戏剧、漫画、动画、DV(数字视频)短片等也和网络结合形成了新的传播、下载、共享、收听收看模式。同时,网文和其他各种网络文娱审美实践也逐渐改变了其最初抒发性情、心无旁骛的无功利、非商业的存在态势,日渐与大众传媒、现代出版业、娱乐产业合流,走上了产业化的运行轨道,成为引人注目的新型文娱产业。

如同任何一种艺术形式一样,网文和数字文娱审美的产生也并非空穴来风。网文和数字文娱审美的产生和发展是一种继往开来的不断累积、不断探索、不断演化的开放性过程。20世纪中期大型电子计算机技术的逐渐成熟为电脑写作奠定了基础,这种由电脑写作形成的电子文本堪称网文的始祖。而1971年美国伊利诺伊大学的哈特(Michael Hart)启动数码图书馆项目,将文学作品变成电子文本上网,则可谓英语网文的滥觞。[1]1993年,卡尔·马拉默德在美国推出了一档名为“Internet Talk Radio”的脱口秀节目,并通过网络同步播出,这是最早的网络电台栏目。1993年,MP3音频压缩技术诞生,CD音乐由此得以在转换后上传网络供大众共享,音乐网站、在线音乐商店也随即纷纷涌现。2000年8月18日,由中国台湾地区春水堂制作的世界上第一部网络电影《175度色盲》发行。它率先采取真人拍摄与2D、3D动画和网络制作软件相结合的电影制作方法,而且受众可在网上与之进行互动,按照自己喜欢的顺序进行观看。2005年2月,美籍华人陈士骏等人联合创立提供在线视频服务的You Tube公司,You Tube成为全球最大的视频分享网站。同年4月,中国第一家视频分享网站土豆网也成立了。由此,微电影、DV短片等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并广为传播。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和移动互联时代的到来,手机小说、手机电影、手机剧等新型文娱形式也不断涌现。2004年11月16日,中国台湾作家黄玄所撰中国第一部手机小说《距离》正式上线。2005年1月17日,千夫长所撰手机短信小说《城外》发布,创下了高达80万名用户手机订阅的纪录。2005年2月6日,由上海文广新闻传媒集团与上海移动联合策划制作的我国第一部手机短剧《新年星事》正式播出。同样是在2005年,草根歌手杨臣刚、庞龙、唐磊以《老鼠爱大米》《两只蝴蝶》《丁香花》为网络音乐奠定了发展的在该阶段的里程碑。各种彩铃音乐、网游音乐、背景音乐更是成了大众日常生活的“时空伴随者”。

1993年以来,数字文娱从无到有,逐渐走向成熟,登堂入室,成为独立的文娱形式。超文本、网络歌曲、无线音乐、数码戏剧、电子游戏与网络游戏、博客书写、文字冒险游戏、数字绘画、数字摄影、数字电影、网络动漫、数字设计、交互网络电视、微电影、短视频、网络自制剧、网络综艺、“蒸汽波”艺术、网络视频直播等缤纷陆离,次第走进我们的视野。鉴于网文是各种网络文娱形式中影响极大、成就较高、更为成熟的形态,下面笔者以网文为主进行分析,同时兼及其他网络文娱形式。

迄今为止,网文经历了50多年的成长历程,逐渐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渐成气候,形成了超文本网文、多媒体网文、机器网文、集体合作复数动态网文(如接龙网文、网络AB剧等)等多类型网文多元共生的格局。互联网和超文本技术的出现更使网文逐渐超越初级状态,显示出图、声、文、动画并茂的多媒体特性和超级链接的超文本特性,使网文以其实时在线交互的话语风格和依托网络链接的超文本存在形式而迥异于传统的纸质文学和文娱书写,为文娱创作和接受提供了新的经验和向度。同时,随着网文的逐步发展和网络写手创作经验的积累,随着网络书写带给人们的最初的新奇性的消退,在如何处理技术性和文学性的复杂关系问题上,网文也不断进行着自我调整,不断深化着对自身特色的认识。

如同历史上任何一种文娱形式一样,网文的产生和发展也不是一帆风顺的,而是充满了坎坷和波折。网文从一产生起就被迫为自身求证存在的合理性和合法性,直到今天,网文依然深陷“命名焦虑”之中,何谓网文,是否存在一种与传统文艺有别的所谓“网络文学”“网络艺术”,“网络文学”“网络艺术”是文艺还是文娱产业依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在笔者看来,网文的根本属性不是文学性、审美性,而是数字性、娱乐性、商业性。一些网文和数字文娱审美具有较强的文学性、审美性,但这无改于网文整体上是以娱乐性、产业性见长的事实。网文和数字文娱审美是文、艺、科、娱、产、用的混融形态,与其宣称它们是文学艺术,不如称之为数字文娱。从数字文娱产业的视角对之进行审视和因势利导更为可行。

(一)网文的产生

在华语数字文娱审美中,网文举足轻重,尤其值得深究。如前所述,网文并非天外来客、无源之水。20世纪80年代出现的超文本小说为网文的出现奠定了技术思维的基础和艺术变革的前提。网文正是超文本技术、网络传播技术和传统文学艺术惯例交会化合的结果。

1987年,迈克尔·乔伊斯(Michael Joyce)于美国计算机协会第一届超文本会议上发表了超文本小说《午后,一个故事》。这一早期超文本小说的经典之作不仅开创性地运用了超文本技术,而且为之后超文本小说与网络的对接奠定了基础。在迈克尔·乔伊斯之后,美国作家史都尔·摩斯洛坡(Stuart Moulthrop)的超文本小说《胜利花园》同时以磁盘版和网络版的形式发布,开启了日后网络超文本小说创作的潮流。这些网络超文本小说或在文本主体之外进行链接、跳转,或在文本之中选择节点进行链接,或间隔一定时间自动跳转,或在众多页面间随机跳转。这样便形成了变动不居的、多线性的阅读文本,为受众的阅览提供了多重文本对象、多路径的叙事景观和不雷同的阅读体验,也使网络超文本文学显示出了与传统文学迥异的艺术特色。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网络超文本写作更进入了大学课堂。美国小说家罗伯特·库佛(Robert Coover)1992年在布朗大学开设了超文本小说写作班。珍尼特·穆瑞(Janet Murray)教授则在麻省理工学院开设了“交互性和非线性小说”课程。[2]同时,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海外网文创作接受的交流性、交互性、消遣性和游戏性得到了进一步的彰显。1997年4月,一个“全国小说”的互联网写作活动在加拿大拉开了序幕,代表加拿大全国12个省区的12位作家围绕“跨国故事”(Cross Country Story)这一主题在12小时内完成了一篇集体创作的小说。每一位作者都竭尽想象和虚构之能事,努力补救上一作者留下的缺憾,这使得这部多人合作写成的小说虽有结构的不连贯性,但仍然情节跌宕,峰回路转,引人入胜。这种别开生面的小说写作形式本身也很能吸引加拿大人的注意。与此类似,在网上书店亚马逊公司的主持下,美国作家约翰·厄普代克等45位作家也在网上合作完成了题为“故事由谋杀开始”的接龙小说。厄普代克首先通过电子邮件提供了一段293个单词的故事开场章节,接着其他作家次第接龙写作。这些文学写作试验比较自觉地因应了互联网写作的即时性、交互性、集体性特点,显示了网文独有的实时在线交互的话语风格。

与美国网络超文本小说产生大致同时,原创性华语网文也呱呱落地。华语网文的产生发展与海外留学生创办电子刊物和网络新闻组,在网络上发表原创文学作品的艺术实践息息相关。1991年4月5日,全球第一家中文电子周刊《华夏文摘》在美国诞生。同年,王笑飞创办了“海外中文诗歌通讯网”(chpoem-1@listserv.acsu.buffalo.edu),这大概是华语原创网络文学的萌芽。迄今能见到的第一篇中文网文原创作品是署名“张郎郎”的杂文《不愿做儿皇帝》,该文发表于1991年4月16日《华夏文摘》第3期。第一篇中文网络原创小说是名为《鼠类文明》(作者佚名)的小小说,该文发表于1991年11月1日《华夏文摘》第31期。[3]网文的最初运作方式除了电子文学期刊外就是网络新闻组。在华语网文的产生过程中,ACT也功不可没。1992年6月28日,在美国印第安纳大学出现了一个以alt.chinese.text为域名的互联网新闻组(简称ACT)。ACT虽然仅仅是在互联网的局部功能上使用了中文,但它的意义极为重大。它在当时海外留学生中产生了深广的影响,大批留学生为了抒发游子思乡情怀和表达对华语母语的留恋,在ACT上发表了小说、散文、诗歌等大量的华语文学作品。ACT在短短的一两年时间内聚集起了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来自中国大陆和台湾地区的留学生。当时的抽样统计表明,简体和繁体两种版本的ACT有将近8万的读者数,其中简体版读者数近5万人。[4]1993年,以加拿大留学生为主要支持者架构的ACT,即互联网新闻组的出现也促进了早期汉语网文的发展。之后,诗阳、鲁鸣等人于1995年创办了网络中文诗刊《橄榄树》(

综观中外网文的产生状况,不难发现,网文是信息媒体时代书写新思维的表征,是信息媒体革命渗入文语书写传统和文学惯例的结果。网文作为一种新媒介文娱形式,从一产生起就与技术精英的创想有着不解之缘。在美国,电脑网络系统最早是出于军事目的开发的,之后,大学成了政府之外的第一批用户。这决定了游弋于赛博空间的主体具有很高的文化素质,多为理工技术精英。汉语网文的主体构成状况同样如此。汉语网文最早出现在海外华人留学生创办的各种网文刊物中,海外华文网文的出现最初也是得益于理工科出身的留学生,他们远离祖国,爱好文学,有着高超的电脑技术水平和一定的艺术修养,充满思乡之愁和异国之慨,互联网这一新兴媒体恰好为他们倾注满腔的情思、抒写社会人生的感悟提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平台和园地。但不同的文化背景和文化心理决定了欧美网文与汉语网文从一产生起就有着大为不同的文化追求和审美取向。如果说欧美网文走的是网络技术的新路,更多地向技术性一端倾斜,那么华语网文走的就是传统文学的老路,更追求古老的文学情性与新型的媒介技术的化合交融。[5]这其中既有中国文化背景和文化心理的深层原因,也与华语网文创作主体的特殊状况有着密切关联。最初的华语网文主要出现在遍布世界各国的中国留学生联谊会主办的电子刊物、中文网站和文学主页上,它是海外游子渴望心灵与情感的交流,克服文化疏离感,寄托思乡之情的自发结果,对祖国的思念和对中文的依恋是早期网文产生的深层原因。这决定了华语网文从一产生起就更偏重心灵性、情感性、倾诉性,而非技术性。早期华语网文的创作者大都是理工出身的留学生,其书写的文本多抒发游子思国怀乡之情,这种非专业化的网文文本天然、质朴、率真、灵动,以往专业作家创作,报刊编辑审稿,出版发行受到限制,作品与读者一对多单向传输的创作接受常规被打破了,淡化了创作的功利意识,突出了创作接受的交流性、交互性和消遣性,同时又借助网络传播技术,图、声、文、动画并茂的多媒体综合表现性、互联网的无限可修改性和即时复制性赋予了文学新的表现形式和存在形态,为信息时代的文娱审美发展提供了新的思路,开拓了新的空间,展现了奇瑰的前景。

(二)网文的发展轨迹

在迄今为止的网文的发展历史中,国外网文、海外华人网文、中国大陆的网文是不可忽视的三大部分,也基本构成了网文发展的三部曲。

北美网文是国外网文中最早出现的形态。在20世纪90年代,北美网文步入了成熟阶段,其中1997年4月的加拿大的12位作家围绕“跨国故事”(Cross Country Story)这一主题的互联网接龙写作活动和美国作家约翰·厄普代克等45名作家合作完成的题为“故事由谋杀开始”的网络接龙小说尤具代表性。这些网络接龙小说充分体现了网络创作的即时性、集体性、合成性和游戏性。在加拿大的“跨国故事”写作过程中,作家凯文·梅杰是这一文学“接力赛”的第一棒,他为小说设计了一种带有浓郁浪漫气息的情境,故事开篇,男女主人公带着一条狗在夏日里到海滨度假。接着第二位作家为小说塑造了第三个人物——海边小屋里独居的补网老头儿。由此,在游客与老人间出现了富有海岛风情和传奇色彩的情节发展的诸多可能。第三位作家顺势为小说注入了金钱、利诱和秘密的情节结构,老头儿在男子高价收买的利诱下把岩洞的秘密透露给了他们。紧接着,下一位作家浓墨重彩渲染了海洋与历险的情境。女作家苏·斯旺则又使“加拿大文学女神”(Can-Lit Goddess)和故事挂上了钩,赋予了作品神妙奇瑰的色调。下一位作家又让男女主人公身处小艇电池用光的危险情境中。接着,盖尔·鲍温把前几位作家编造的险象环生的故事描写为一场梦中奇遇。最后,女诗人马斯克雷夫以祖父讲述的传说为全篇作结。每一位作者都在前几棒的基础上尽力生发、精心补救和拓展作品情节结构,这使得这部多人合成的小说有更多结构的不连贯性和情节发展的随机性、偶然性,使作品悬念迭起,汪洋辟阖,别有一番特色。美国作家厄普代克等人的网络接龙小说也同样充满传奇色彩,悬念丛生。主人公塔索·波尔克小姐是一家杂志的编辑,她莫名其妙地置身于盘根错节的一系列奇怪事件之中,为了揭开谜团,她费尽苦心地试图对老雇员马里恩·海德·梅里维特自杀事件进行调查。这些网文作品显示了北美网络写作对试验性的热衷和对创生新奇的网文话语风格的痴迷。这些网络作品与其说是文学性的一种新颖表征,不如说是对网络写作可能性的积极探索,体现了北美网文偏爱技术性和写作试验的艺术情结。

无独有偶,“诗与数学的统一”的追求在欧美数码艺术领域有着更为充分的体现。计算机与艺术联姻的历史可以上溯到19世纪。著名英国诗人拜伦(Geroge Gordon Byron)的女儿阿达第一个看到计算机作为艺术工具的潜能。20世纪90年代,新的计算机编程语言的问世,更促成了新的艺术类型的诞生。1995年,美国升阳公司公布Java语言之后,好奇而热心的程序员与艺术家迅速地利用它来进行创作。相关作品在网络上不胫而走,其中有不少被收入专题艺术博物馆(Java Museum)。巴黎艺术家莱迈特雷的《滑冰》(2003)、阿根廷艺术家埃切恩的《以数字作画》(2002)、《关于维斯塔女灶神之船的混沌》(2002)等都是别具特色的数码之作。[6]

在海外网文中,韩日网文也有声有色、可圈可点。韩国网文也如同韩剧一样充满着富有韩国特色的时尚浪漫和轻松俏皮,俊男靓女、青春情恋也是韩国网文的恒定模式。网文在韩国的发展几乎与中国同步,世纪之交的韩国网文的代表作是自称“我不是一个作家,我也不会写作”的金浩植所创作的《我的野蛮女友》,这部网络小说曾在韩国内外广为传播。韩国网文的骨灰级写手当属原名李韵世的少女作家可爱淘,2003年,年仅17岁的忠北制川女子高中学生可爱淘以其网络小说《那小子真帅》在韩国内外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那小子”浪潮,许多青少年患上了所谓的“那小子综合征”。一时间,仅在网上就有180多个可爱淘的读者俱乐部,同时加入作者的个人网站的会员数迅速超过了300万名,该书正式出版后销售量迅速直抵200万册,一时居韩国畅销小说榜榜首。位列2004年度韩国网络小说十大排行榜的《这个男孩有点野》《狼的诱惑·终结版》《那家伙好》《狼的诱惑》《那小子真帅》《坏小子》《爱他就去追》《第五代帅男孩》《女生的偶像》《爱的开始是约定》和2006年前后在韩国最为走红的两部网络小说《我不是聪明女生》和《Kiss中毒症》,也仍是青春小说一统天下。[7]

日本网文也足以与韩国网文媲美。这首先得力于日本网络普及率的迅速攀升,日本网络普及率在6年间由1997年的不足10%迅速攀升到了70%左右,这为日本网文的发展打下了受众基础。与韩国网文相比,日本网文的产业化特征更为突出,与其他产业形成良好的融合态势。网文作为日本文化产业的有机组成部分,与网络电影、电视剧、动画片、网上音乐会实况转播等内容是密切配合、互相促进的,构成了日本网络文化产业的亮点。在经济效益最大化动机的驱动下,“手机小说”“BBS小说”竞相登场。中央公论新社、新潮社、STARTS出版株式会社等出版界大腕对网络小说、手机小说等的出版、经营甚为青睐,甚至出现了名为“Ameba Books”的博客出版社。如果说在韩国网文中还更多是心性流露、情感交流的纯文学的审美追求,非功利色彩还非常明显,那么日本的“手机小说”则有着更多商业气息和利润算计,网文和网站、运营商关系密切、声息相通。日本网文的另一特色是其集成性,“书+网络+手机”三位一体的小说月刊令其他国家的网文相形见绌。2003年,风靡日本的“手机小说”《深爱》的作者石田衣良本是手机网站的经营者,他为了宣传自己的网站,把自己创作的小说放到了网上供手机用户随意下载阅读。2004年7月10日,日本老牌出版社中央公论新社创刊了“三位一体”的小说月刊,这份名为《WEB小说中公》的杂志,通过小册子、因特网、手机网络3种形式向读者发布小说文本。从而实现了纸媒体与互联网、手机网上阅读的共存互补。[8]“BBS小说”也是日本网文的独创。2004年,红极一时的《电车男》的内容全部来自BBS网站上的留言板,它讲述的是2004年4月发生在日本东京的一个真实故事:22岁的“电车男”性格内向,没有女人缘,除了痴迷电脑游戏外,偶尔也去日本最大的BBS网站“2频道”上留言、写日记,再就是日复一日地坐着电车上下班,但在无聊的日子中却偶然邂逅了一位被骚扰的美丽姑娘爱马仕,在BBS网站上众多热心网友的鼓励和帮助下,他终于赢得了姑娘的芳心。这一“网络时代的古典爱情故事”被标新立异的新潮社整理出版后,仅3天订货量就高达12.5万册,在亚马逊网上书店的销量也位居第一。[9]2005年年初面世的《本周,妻子红杏出墙》(中央公论新社出版)同样也来自BBS,遭遇妻子红杏出墙的男子拙于应对,情急之下在BBS上发帖求助,得到了网友的鼎力相助,终使夫妻感情走出了僵局。由此,《本周,妻子红杏出墙》也几乎成了日本青年的婚后爱情教科书。[10]

在网文“涉世未深”的发展生涯中,华语网文尤显辉煌,堪称20世纪末到21世纪初网文发展史上最引人注目的风景线。网络超文本小说虽发端于北美大陆,但华语网文却后来居上,它与更为技术化、新奇化的欧美超文本小说明显不同,主要以文学性、玄幻性、故事性、娱乐性取胜,在文娱商业化大潮中如鱼得水。尤其是近年来随着“网文出海”,汉语网文在东西方拥趸无数,无论是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是欧美的数字文学所无法比拟的,堪称迄今为止网文的冠冕。网文在中国的兴起与繁荣或许是得力于中国文化环境的外因和中国网民的自身特点的内因。[11]

在华语网文中,海外华人网文首开其端。中国大陆和台湾地区的网文则继其声气而又不断嬗变,不断呈现出新的气象。

如前所述,海外华人网文的产生有其特殊性。当时网络刚刚走出军旅、走向社会,还远未普及,网文的写作和接受群体基本上局限于知识分子阶层内。这决定了海外汉语网文的精英化气质,当时的网文写手多为海外留学生,他们具有良好的文化素质和较高的文学素养,这使得海外华人网文艺术水准很高,带有明显的高雅文化印记。

1991年,电子周刊《华夏文摘》和“海外中文诗歌通讯网”的问世可以说是华语网文的“创世纪”,华语网文由此开始了最初的耕耘。在这一过程中涌现出了图雅、少君、阿待、路离等早期海外华人网文的佼佼者。1993年出现,1996年离开网络,真实姓氏至今不为人所知的图雅可以说是海外华人网文的“祖父级前辈”,他为华语网文打造了最初的神话,有关他的帖子和故事至今仍被人不断地传诵、转载。图雅被称为“网上王朔”,他的小说有着俏皮的京味儿,与别人绝不雷同;他的诗意象清新而又平易浅近,情感真挚而又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感伤情调,读来令人久久难忘。“图雅之所以被人记住,除去他极具独创性的语言之外,就在于他所经营的那种可以称之为‘情绪’或者是‘氛围’这样的东西,把当时人们想说又没有说出来的东西都以一种特有的幽默诙谐的语言说了出来。他在中文网的三年,可以说是中文网络同一、非商业化的黄金时代,图雅自然也就成了那个时代的一个象征。”[12]本名钱建军的少君也是颇有影响的早期海外华人网文写手,他也是第一个将网络作品结集出版的华人写手。少君的小说兼具新闻和文学两种特性,显示出与传统和经典意义上的小说不同的格调和追求。他的“人生自白”系列以含蓄而略带调侃的笔调塑造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以身置其中的平视姿态写出了人生的曲折、世事的无常、凡人的甘苦,自然真切,如话家常。阿待则是北美华文网络作家中尤能显示专业作家水准的人物,她的作品数量众多,风格各异,文笔精美,无人能及。1972年生于上海后到加拿大留学的路离,则给北美华文网络小说界带来了一种新的声音和格调,他的作品通篇透射着一种青春的气息和光芒。

华语网文早期的精英化使得其艺术水准很高,带有明显的高雅文化印记,而异国体验和思乡之慨又使得海外华人网文呈现更多的乡愁和感伤的气息。书写流离于异国他乡的凄苦忧愁和人生感喟构成了这一时期华语网文的主流。随着网络光缆的延展和用户的猛增,在海外华人网文的示范下,华语网文迅速向中国回流,华语网文蔚然成为一种世界性的景观。同时,网文书写的主体构成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大学理工科学生、都市白领青年、广大青少年学子成为汉语网文书写和接受的主体。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的调查显示,从1994年我国正式向公众开放互联网起到1997年10月31日,上网用户达62万人。而截至2000年12月31日,国内上网用户人数已达到2251万。到2003年年底,中国网民总数更增至7950万。第15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则显示,2005年年初中国网民人数已达9400万,其中35岁以下的青少年超过82%,而尤以18~24岁的年轻人所占比例最高,超过了34%。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的第4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2020年12月我国网民规模达9.89亿,手机网民规模达9.86亿,互联网普及率达70.4%。其中,40岁以下网民超过50%,学生网民最多,占比为21.0%。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的第48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2021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高达10.11亿,互联网普及率上升到71.6%。这为网文在青少年中的普及奠定了基础,也使得20世纪末21世纪初的华语网文更多地成为青春文学、言情文学、梦幻文学。

网文的青春化、言情化、梦幻化突出体现在中国台湾成功大学水利研究所博士研究生蔡智恒(网名“痞子蔡”)从1998年3月22日到5月29日以jht为笔名在电子公告栏(BBS)上连续发表的网络小说《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中。《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为本土汉语网文开了一个言情化、青春化的头,以其灵动清婉的情爱恋歌感动了数以百万计的大学生。在蔡智恒连载该小说的同时,各色纷飞的帖子恰与蔡智恒的创作声息呼应,共同打造了20世纪末汉语网文的奇观。随之,《第二次的亲密接触》《活得像个人样》《网上自有颜如玉》《迷失在网络与现实之间的爱情》《我一定要找到你》《交换》《悟空传》等凄美哀婉的情恋故事纷纷出现。一时间青年男女网上邂逅,情投意合,红颜薄命,生离死别成了网文习用的模式,汉语网文的世界中尸横遍野、泪水泛滥。同时,《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也为汉语网文与时尚、商业和消费文化的“亲密接触”提供了范例。《第一次的亲密接触》被作家陈村称为“泰坦尼克号”的网络版,它有着调侃作秀的网络文风,表征着鲜明的都市时尚,体现了与传统印刷文化时代的深度美学不同的平面化、娱乐化、无厘头的文娱追求,适合于一次性的快餐式消费。

与蔡智恒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大为不同,中国台湾铭传大学中文系学生罗森在台湾交通大学BBS上连载的《风姿物语》开启了华语网文的另一种路径。该作从1997年8月开始连载到2006年1月完结,历时近10年,字数逾520万。《风姿物语》显示出了网文和传统写作的明显异趋:在与受众互动中随时改写的动态的超长篇幅巨作、注水的口语化表述、对一个与现实世界不同的包罗万象的神异世界的浓厚兴趣和淋漓尽致的展现。到现在,它的开篇“无限广远的次元,有着数不清的各类世界,其中,有个叫做‘鲲仑’的有趣世界。鲲仑,由炎、风、水、地四块大陆组成,彼此间以海洋相隔,互通往来”已成网文的俗套,但在它刚刚出现的时候,确属惊鸿一现。作为深受电子游戏《暗黑破坏神》《罪恶装备》《鬼畜王兰斯》等影响的网文,它借用电子游戏构型世界的手法描绘一个异世界的书写模式在当时也令人耳目一新。显然它与后来如日中天的玄幻网文有着承传关系。

这些早期网文为汉语网文的大规模发展提供了积极的启示,催生出了大陆网文的“黑马”——邢育森、俞白眉、李寻欢、安妮宝贝。在蔡智恒之后,黑可可、今何在、尚爱兰、龙吟等网络写手次第登场,网文以几何级数的态势猛增,一时风光无限。如果说《风姿物语》《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为中国本土网文带来了第一次冲击波,那么,号称2000年“最佳网络文学”的今何在的《悟空传》的推出和2001年4月人民文学出版社首次出版网络原创作品《风中玫瑰》,无疑激起了网文的第二次冲击波。之后,汉语网文急剧向商业化、欲望化、肉身化、都市生活化的方向跃进。2002年、2003年,大陆网文迎来了第三次浪潮。在这一过程中,汉语网文也迅速从初期的自由书写、业余化写作向商业化写作、职业化写作转变,迅速从一种民间自发的文学行为、新民间文学、小众文化转变为商业介入、资本运作局势下的大众文化,以至于为网文长期摇旗呐喊的作家陈村在2004年痛陈“网络文学最好的时期已过去”。但是,也应看到,随着网络用户的进一步增多,各行各业的人们开始介入网络,传统作家“触网”和网络写手“下网”形成犬牙交错之势,传统文学经典网络化的上网之文、超文本链接多媒体演绎的超链之文、网上创作、网上发表,且网民互动网语连篇的原创网文呈三足鼎立、共生互补之势,网文的格局日趋多元化、复杂化,这对网文走向成熟和健康发展又有着积极的意义。

(三)网文发展的特点与趋势

网文以高科技为其技术支点,是在数字文化的枝丫上结出的艺术花蕾。它背倚现代信息技术、数字文化和互联网络,昂首瞻望新的文学星空,其高技术含量、高情感含量、年轻化的主体构成状况使它洋溢着青春的活力,闪耀着迷离的异彩,秉有着别具一格的审美追求。新生的网文以其实时动态交互的性状改变了传统创作和接受的方式,刷新了代代传承的书写惯例,改写了并仍在改写着文艺的价值和功能。由此,文学的存在方式、人们的审美观念、艺术理想都发生了改变,文学理论的学理范式也无可避免地需要重构。在网文面前,传统文学的神性品格显得时过境迁、迂腐落伍,文学的神圣感遭到了亵渎,传统文学的游戏规则或者失效,或者遭到挑战,传统文学面临着被“格式化”的危险。长期以来,对于网文,赞扬者有之,斥责者有之,赞者捧之上天,斥者贬之入地,聚讼纷纭,莫衷一是。但不管是热情赞扬,还是恶语贬斥,人们都无法回避它野泼的存在和迅猛的长势。如前所述,在迄今为止全世界网文发展的历程中,华语网文代表了网文发展的最高水准。因此,通过对华语网文发展的特点和趋势的分析,可以比较清晰和明确地揭示网文发展的特点和规律。

多种文本形态和传播形式并行互补、多元共生是网文生产、传播、消费的新态势和大势所趋。从华语网文产生之初起,传统文学和传统期刊的网络化形态和原创网文并行不悖、齐头并进一直是网文发展中的一大景观。早在2000年前,新生的网文就已显露出跨媒体传播的鲜明特点,在线网文与线下传统期刊、出版机构已开始形成连锁互动之势,这固然与商业利润的追求、资本运作的渗入有关,但也充分体现了网文发展的开放性特点。世纪之交的1999年,网易公司与文学网站“榕树下”的文学评奖受到了人们的瞩目。与此大致同时,蔡智恒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在大陆由知识出版社出版,并被北京人艺改编为首部网络话剧。由顾晓鸣主编的“网话文”丛书《草鸡看世界》,也在2000年年底出版。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网络原创作品精选》更首次以全景式的视野将本土网络原创作品介绍给读者。漓江出版社则每年都要结集出版《年度中国网络文学精选》。春风文艺出版社每年都要出版《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年度网络写作》。2001年4月,人民文学出版社也开始出版网络原创作品《风中玫瑰》。随之,《彼岸花》《旧同居时代》《智圣东方朔》《悟空传》《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天堂向左,深圳往右》等许多网文作品也次第走下网络,寄身纸质文本,在社会上大批量印行。2006年4月,敦煌文艺出版社同时推出了洛艺嘉的《一个人的非洲》的纸质版、网络版和手机版。这样一来,人们实际上是在通过网上、线下两种渠道接触网文,一部分人是通过上网在网上阅览和参与创作原生态的网文文本,享受在线阅读、实时交互、互相激发的文学创作接受乐趣;另一部分人则是通过精选后印行的流行网文选本了解和欣赏网文的。时至今日,事实显示,网络传播的出现并没有真的导致所谓的“出版大崩溃”,相反,纸质文本与数字化的网文不但相安无事,而且优势互补、互相促进,最终携手共进。

网文发展的开放性还体现在网文从一开始就具有超越国界和地域的“脱域”天性,使文娱审美传播和接受打破了地域和民族的界限。在今天,网文还逐渐呈现出跨国界相互激发的新气象。北美华人网文产生之初,就曾以其成百上千的中文电子杂志吸引了全球千万个华人家庭的目光,并带动了一批文学杂志争先恐后上网。学者赵毅衡曾高度评价华人网文促成了一个有效的世界性网上汉语文化,不再有海内外之分。[13]不仅汉语网文发展如此,在汉语网文与非汉语网文之间同样可以看到这种现象。例如,中国女孩儿董晓磊的《我不是聪明女生》曾被中、韩各网站频频转帖,人气极旺,该网络小说在中国国内尚未出版时已经席卷了韩国图书市场,发行量在两周内即已突破300万册,甚至引发了“哈唐”之风。同样,韩国少女可爱淘的《那小子真帅》在2004年由世界知识出版社引进后也立刻风靡神州大地,影响之强烈较韩国本土毫不逊色。

网文的发展也是一个变动不居的不断进行自我调整的过程,网文在其发展过程中总是摇摆于技术性与艺术性两极间并逐渐在二者间取得某种平衡。早期的网文更多是传统文学的网络版,往往对传统纸质文学资源进行简单转换移植,在此时网络更多是作为外在的载体和媒介而存在的,网文的自身特性还比较模糊。随着网文的发展,网络写作的自身特色得到了自觉突出。原创网文堪称网文的核心命脉,网文的特色和优势,网文与传统文学的最主要的差异在于利用多媒体和WEB交互作用创作超媒体、超文本的链接式作品,使文字、动画、计算机程序、高保真音像设备等有机化合,作者与读者实时动态交互。早在1999年,新浪网就曾与《中华工商时报》联合举办为期1年的接力小说活动《网上跑过斑点狗》。后来“花脸道”网站还开展了“花脸道双媒互动小说接龙”活动,中文网络文学网站策划了故事接龙《谱写你自己的故事·千年之恋》,“榕树下”网站也曾出现网友接龙小说《城市的绿地》,亿接龙网站开设了《青青校园,我唱我歌》《情爱悠悠,共渡爱河》等接龙作品栏目,文学咖啡屋网站开展了“多结局小说网络竞写”,在网上也曾流行《超情书》《危险》等超文本回环链接诗歌实验。[14]这些尝试都自觉突出了网文的技术天性和特色优势,非常富有开创意义。同时,网文的题材、类型与审美追求也日趋多元化。进入21世纪后,网文写作逐渐形成了多元共生的格局,除了既往的小资路数外,今何在的《悟空传》、林长治的《沙僧日记》等“戏说”体的作品和《水煮三国》式的财经类写作也颇有市场,大陆的网文走过了一条不寻常的道路。[15]同样,台湾地区的网文除了青春情恋题材外,奇幻的、科幻的、推理的非爱情小说也缤纷陆离。网络写手对生活的反映、刻绘,对网络书写特点方式的领会和写作技艺都在不断提升中。晚近的网文作品日益精致化、深透化,对深层自我的开掘,对人性的透视都渐臻圆熟。网文逐渐从对少男少女纯情爱恋的玩味转向对人性、对生活的深思与质疑。从蔡智恒到安妮宝贝,有情人生离死别、“尸横遍野”的网络写作格局也逐渐改观,安妮宝贝的《告别薇安》以一个青春、激情和消逝的充满感伤和绝望的故事为网文带来了新的气息和神采,从此,“故事不再是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它开始贴近现实,而且文体也有了新的规范,变得考究起来”。[16]这个过程即为技术性日见娴熟、艺术性日渐加强的过程。

网文发展的过程也是一个人们对网文自身的理性思考不断深入的过程。随着文娱审美在网络上乐此不疲地持续行走,人们对网文的思索分析日趋深入,从简单的意气化、印象化的评判逐渐向冷静客观的学理化分析转变,从对网文的概念的探讨逐步深入到对其内涵外延的辨析,从网文的写作方式和语体特征的分析逐渐深入到对网文的本质、功能、发展趋势和根本性质的钻探,从对网文作品的分析逐渐深入到对网络文化的根因和实质的思考。网文也逐渐引起了学院派的重视,网文研究日趋进驻学院空间。2000年4月26日,湖北教育出版社、《湖北日报》文艺部、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编辑学研究中心、华中师范大学文学批评学研究中心曾联合举办“网络文学讨论会”,网络写手元辰为此还提出了《对武汉四家联办网络文学研讨会的八点建议》,强调网文评论必须祛除先入为主的观念,必须立足网文的经验事实。2001年,《社会科学》组织上海大学中文系、上海社会科学杂志社的多名学者和编辑就网络文学与当代文学发展问题进行研讨,《社会科学》杂志还在2001年第8期刊载了这一组笔谈。2004年6月14日至16日,由中南大学文学院、《文学评论》编辑部、《文艺理论与批评》编辑部共同举办的首届“网络文学与数字文化”全国学术研讨会在湖南长沙拉开序幕。2005年11月,由北京铁血科技有限公司主办,修正文库、凤凰网和新浪读书频道等协办的“传统写作和网络写作,谁会走得更长远”作家座谈会在北京举行。时至今日,这一类活动更是俯拾即是、不胜枚举。

华语网文发展的过程也是一个文语书写与商业和资本关系日益密切,网文日益功利化、产业化的过程。“榕树下”网站从1999年第一届网络原创文学作品奖起,连续3届的获奖作品都曾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获利甚丰。花城出版社2000年也曾推出的3卷本“网络之星丛书”,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曾推出10种“网络文学丛书”,上海文艺出版社曾推出“榕树下·网络原创作品丛书”,华夏出版社推出了《情调EMAIL——网络文学采撷本》及续集,作家出版社、知识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漓江出版社、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上海三联书店、中信出版社、群言出版社、杭州出版社、敦煌文艺出版社等也相继出版网文丛书或作品集。一时间,点击率和人气指数成了眼球经济的同义词,网文成了现代出版界的摇钱树。“榕树下”网站建立之初,其主编朱威廉曾描述过他的网络文学理想:“什么是网络文学?这是个一直在持续的争议。我觉得网络文学就是新时代的大众文学,Internet的无限延伸创造了肥沃的土壤,大众化的自由创作空间使天地更为广阔。没有印刷、纸张的烦琐,跳过了出版社、书商的层层限制,无数人执起了笔,一篇源自平凡人手下的文章可以瞬间走进千家万户。”[17]长期对网文呵护有加的作家陈村也赞扬网文前途无量。但进入21世纪后,网文与商业和利润过从日密,早期网络写作抒写性情,不求利润回报的无功利品格、“赤子之心”逐渐消退。对此,网络写手蔡智恒感慨出版界太早地介入网络形成了一种商业导向,使写手的心态不复单纯。他认为商业化是网文发展的根本不足。商业利益对网络写手来说是一个伤害。网络写手应保有野生动物的野性,不应该被得失心豢养。陈村也慨叹网文最好的时期已过去,网络写作作为一种独立、自由的写作姿态开始走向衰微。认为网络写作日趋功利是网文衰落的明显表征。[18]但是,网文与出版业的合流客观上也促进了网文的传播,扩大了网文的影响,调动了网络写手的积极性,为网文的发展奠定了物质基础。这对网文走向成熟和健康发展不无积极意义。

2003年是网文生产消费机制变革极为关键的一年。起点中文网引领的阅读收费的商业模式在这一年拉开序幕。2003年10月,起点中文网开始尝试VIP在线收费阅读模式,这种阅读收费制允许受众免费阅读网文前半部分,之后的章节则需要支付每1000字2分钱左右的阅读费。所得收益由起点中文网和网文写手分成。阅读收费让网文生产的低迷颓势得到有力遏制,起点中文网和盛大文学有限公司(2004年盛大文学有限公司收购了起点中文网)大获成功,迅速崛起。之后,在生产一端,它还积极尝试了职业作家体系(2005年)、白金作家签约计划(2006年)、作家福利体系(2006年),网络写手职业化制度由此奠定。在消费一端,它尝试和不断健全月票、粉丝值系统、打赏机制,激活了网文粉丝消费模式的生机活力。到2010年,拥有包括起点中文网、小说阅读网、潇湘书院在内的中国6大知名文学网站的盛大文学已成为当时中国最大的网文平台、中国移动阅读基地最大的收费内容供应商。

在网文界,盛大文学有限公司的全版权运营盈利模式一度是神话般的存在。它以网站上的网文内容版权为核心,以线上阅读盈利与无线业务盈利为主导,将线上阅读的电子版权、移动终端的电子版权、线下出版物的出版权、影视作品和游戏改编权一网打尽,成为兴盛一时的数字出版帝国。盛大文学下各个文学网站与优秀写手签约,提供“管家式服务”,并获得版权代理,对消费者采取“微支付”的收费模式提供网文阅读。盛大文学还将电子内容制作成实体书籍出售。2010年,盛大文学自主研发了电子书Bambook(锦书),建成了包罗万象的内容平台“云中书城”。进军无线阅读市场,征集手机小说创意,打造国内第一批手机小说家。随着PC时代落幕,移动互联时代到来,2014年以来,IP开发耀眼夺目。盛大文学也适应潮流,采用多平台应用、多终端开发的模式,围绕网络出版、手机阅读、传统图书、游戏动漫、影视话剧等积极构造一体化产业链。[19]早在2007年它就转让《鬼吹灯》影视改编权给华映电影公司,运营基于《鬼吹灯》的游戏。

然而,网文阅读VIP收费模式也逐渐显露出了其弊端。网文阅读收费模式当初是基于一二线城市的消费状况制定的,随着互联网普及率的提高,三线及其以下城市和地区众多的网民成为网文消费举足轻重的“下沉市场”,原有的网文生产消费模式显得力不从心。这在最近一些年收费阅读模式与免费阅读模式的剧烈矛盾、连尚文学和今日头条、读吧网推动免费阅读的尝试中不难窥其一斑。

网文的类型化写作也是21世纪以来网文发展中值得重视的趋势和潮流。如果说网文最初是一部分有较高文学修养的理工科学子、得数码技术先机的网民、IT界从业人员的业余抒情怡志之作。那么,从早期华人网文写手图雅、少君、路离等到1997年、1998年以网文《风姿物语》《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开网文的青春化、言情化、梦幻化写作之风的台湾地区写手罗森、蔡智恒,再到大陆网文早期的“黑马”,以及之后在网上走红的今何在、龙吟、江南等写手,网文一步步改变了最初抒写性情、心无旁骛的非商业的存在态势,随着网文的蓬勃发展,网站、大众传媒、出版发行机构和网络写手都敏锐地发现了其中蕴含的无限商机,网文由此迅速走上产业化的运行轨道,成为引人注目的新型文娱产业。市场化生产刺激了网文,促使网文生产日益高速化,网络写手日益职业化,文学网站运营日益产业化,同时也自觉不自觉地形成了多种较稳定、明确的题材类型划分,类型化写作模式逐渐明朗化。

网文从自发书写到类型写作的演化是21世纪网文发展的客观事实,这一新趋势值得正视。华语网文出现之初,网文类型化写作的意识并不鲜明。但在2006—2007年,网文写作出现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拐点”,经典诗词解读、后宫小说、玄幻小说、盗墓小说、都市小说竞相开放,争奇斗艳。2006年后,网文的类型化写作迅速蔚为风潮,言情、玄幻、盗墓、宫斗、武侠、修仙、穿越、同人、耽美等各种类型的网文呈现出并生共存景象,万紫千红,引人注目。其中,玄幻武侠小说《诛仙》《雪薇》《七夜雪》,历史奇幻小说《新宋》《紫川》,盗墓类长篇小说《鬼吹灯》《盗墓笔记》,历史穿越小说《窃明》,商战小说《浮沉》,后宫小说《玉簟秋·雪魄帝姬》《后宫·甄嬛传》等尤其引人注目,激起了强烈反响。

网络类型化写作同样显示了网文产业化发展的诉求。网文的类型化写作针对不同层次、不同偏好受众的口味策划和制作不同类型的文种和作品,变“广播”为“窄播”,细分市场,细分文类,针对目标受众进行分众化服务,受众定位明确,有助于推进网文的多元化发展,培养特定层次、类别受众的忠诚度,创造稳定的收看率,实现市场占有的专门化分割。每种网络类型文学都有其内部的各种类型化元素,文学网站对类型化写作的自觉推动和标举使缤纷陆离的网文类别分明、一目了然,便于受众了解和选择。网文写作的类型化也深刻塑造出了一大批网文类型写手,促使网络写手朝专业化、职业化方向发展。

网络类型化写作堪称当今大众文化时代文化心理的重要表达方式,网文的类型化写作与当代人的特定生存状况有关,可谓当代人原子化、雷同化生存状态的反映。同时,经济市场化、社会的阶层分化、教育的普及、信息传播技术的迅猛发展,也导致为多种社会阶层的并生共存和多姿多彩的审美情趣提供了温床。

网文的类型化写作也直接导因于网文的产业化运作。2006年后,风靡一时的玄幻武侠小说、历史奇幻小说、盗墓小说之所以兴盛一时,与市场的推手、出版业的运作机制、网文超市化的运作模式、网文由个性书写到文化料理的转变显然息息相关,历史小说的扛鼎之作《新宋》,被称为“中国的《伊利亚特》”的奇幻小说《紫川》以及《鬼吹灯》《盗墓笔记》等盗墓小说不断落地出版,印数高达20万册。如同世界各国科幻与奇幻小说普遍占有相当市场分量一样,奇幻小说也构成了中文网站的支撑文种,以“玄幻”为基础的收费阅读模式为21世纪中国的网文产业注入了强劲的生命力。盛大文学有限公司、“PT文学”、“起点中文”纷纷借这种“网文消费”迅速发展起来。可以说,类型化已经成为中国网文的市场突围之道。网文的类型化写作满足了当今文艺市场细分的需要,体现了文学网站针对不同阶层读者审美趣味进行产业布局的自觉意识。通常所说的“男盗墓女后宫”的类型化小说格局正好满足了不同性别读者的情感需要。同样,大量的“言情”小说以男性读者为消费主力,而“后宫”“耽美”小说则主要满足女性读者的文化消费需求。针对各个阶层、各种层次读者的文化心理和审美情趣,一时间,校园小说、都市情恋小说、商战小说、官场小说、历史架空小说、穿越小说、同人小说、仙侠小说、耽美小说、打工族小说等纷纷登场。

网文的类型化写作也是媒介竞争、网站行业竞争的必然结果。网文的类型化写作潮流积极顺应了数字化时代的阅读分化趋势。随着“大众传媒”逐步转变为“分众传媒”,各种传媒和网站必须确定自己稳定明确的目标受众和目标市场,以便在市场上占据一席之地,网文类型化潮流的出现堪称网文这一重要文学和媒介形态因应当今的文学和媒介系统内部竞争的重要表现,也是文学网站基于消费终端制约,为以创新的形式满足受众需求而作出的积极自我调整和战略转变,是文学网站在当今的媒介形态竞争中求得生存和发展的必然选择。

网文的类型化写作也是网文走向自觉、走向成熟,向纵深发展的必然结果。网文最初出现时非常边缘化、零散化,给人不成阵势、难成气候之感,似乎只是网络聊天、网络恶搞的一种附庸和手段,是文学和审美的畸变形式。在这个时候当然不可能出现规模化、类型化的写作态势。虽然从1998年前后就出现了开启网络小说类型化写作先河的黄易的《大唐双龙传》、蔡智恒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等作品,但网文的类型化写作呈现出规模效应且日趋自觉是2006年以后的事情。2003年出现的网站签约VIP作品收费订阅方式为当时趋于低迷的网文注入了新的活力,促使文学网站迅速走上了产业化道路,调动了网络写手的写作积极性,使网文迅速走出低谷,迎来了2006年的新高潮。随着网文自我认识的日趋深化、文学网站自我定位的日趋明确,各文学网站积极自觉地采取了类型化的栏目分类编排,网文日益多元发展,类型分流,与传统文学日益显示出差异。一些重要的网文大赛,如新浪读书频道的原创小说大奖赛也改变了以往“一锅烩”的综合性分类方法,不再采取长篇、短篇分类的方式,自觉地突出类型化特色,以悬疑推理、军事历史、都市情感等类型分类评奖。从最初“无个性”的随意化写作,到21世纪以来自觉的“类型化”写作的变化深刻体现了网文自身不断调整的积极进取心态。

网文类型化写作潮流的形成也离不开网文各种类型作品数量的积累和文创的自觉,类型化写作意味着网文不仅数量众多、写手林林总总,而且众多网络写手和网络作品自觉不自觉地构成了多种类别,类型化正是这种书写状况的自觉不自觉地发展的结果。类型化写作代表了网文崛起的不可阻挡的趋势。网文类型化写作恰恰体现了网文形式类别的不断丰富和求新拓展,是网文整体向纵深发展的客观结果。例如,在今日的网文画廊中,不仅有若干大类,而且每一类别下又可细分为若干次级类别,如幻想小说进一步细分,又包括魔幻、玄幻、科幻、奇幻等众多次类。“玄幻”类、“情感”类小说是网文中比较大的重要类别,而“玄幻”类中又有“盗墓”小说、“仙侠”小说、“灵异”小说、“穿越”小说之分,“情感”类小说也可进一步细分为都市言情小说、历史情恋小说(如后宫小说)、耽美小说等。

网络类型化写作为网络文娱产业发展走向类型化奠定了基础,到今天,网络文娱类型化生产形式已经非常成熟。类型化使文娱产业的自我复制、扩大再生产、越界衍生呈现出“自运行”态势。爱奇艺流媒体网站主打悬疑类型剧的“迷雾剧场”的“滚雪球”式的扩大再生产、唐家三少等网文写手的网络小说从网文到影视、动漫、戏剧、游戏、音乐、衍生工艺品的越界衍生便是典型的例证。

同时,随着女性社会地位的不断提高和青年高学历女性日益成为社会生活中的中坚力量,数字文娱也步入了“她时代”。不仅数字文娱的主人公逐渐“位移”为了“大女主”“万人迷”“甜宠女”,而且数字文娱的生产者、消费者中女性占比不断攀升,女性日益成为数字文娱审美中耀眼的存在。网文的“晋江文学”“潇湘书院”“起点女生网”现象、大量网站的女性网文专栏、“姐学”真人秀等,都显示了女性网民“金主”和“女频”经济在今天的文娱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而方兴未艾的人工智能也对文艺创作、审美实践产生了深刻影响,将人机交互提升到了新的高度,刷新了世人对拟人、虚拟、交互、沉浸的理解,必将引领新的审美潮流,带来审美观念的巨大变革。

文娱审美永无止境,网文和网络文娱也需要与时俱进,适应启新,不断进行自我调整。网络文娱审美既然是数字化时代社会文化新势态的表征,又因数字化时代应运而生,我们应当做的就不应该是简单地评判好坏,而是基于对网络文娱审美产生根因、现实利弊的深入认识和细致分析进行因势利导,推动网络文娱产业良性发展。尤其是随着“限娱令”出台和国家规范引导,数字文娱呈现出了明显的“雅化”“主流化”发展态势,如何更好地甄别良莠、因势利导,使人民群众的精神文化生活更丰富多彩、更健康向上,是时代为我们提出的重要课题。

何志钧 于壬寅年初春

注释

[1]黄鸣奋:《网络文学:从理论上证明自己的存在》,《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6期。

[2]马季:《欧美网络文学》,《红豆》2006年第15期。

[3]欧阳友权:《数字媒介与中国文学的转型》,《中国社会科学》2007年第1期。

[4]徐文武:《论中国网络文学的起源与发展》,《江汉石油学院学报》2002年第1期。

[5]马季:《欧美网络文学》,《红豆》2006年第15期。

[6]黄鸣奋:《数码艺术50年:理念、技术与创新》,《文艺理论研究》2004年第6期。

[7]马季:《韩日网络文学》,《红豆》2006年第13期。

[8]姚雪:《中国的手机小说谁来写》,《中华读书报》2004年4月21日;马季:《韩日网络文学》,《红豆》2006年第13期。

[9]戴铮:《〈电车男〉:BBS贴出超级畅销书》,《中华读书报》2004年12月22日。

[10]戴铮:《2005年日本书业谁领风骚》,《中华读书报》2005年2月16日。

[11]马季:《欧美网络文学》,《红豆》2006年第15期。

[12]傅小平:《陈村:网络文学最好的时期已过去》,《文学报》2004年10月28日。

[13]钱建军:《美华网络文学》,《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5年第2期。

[14]欧阳友权:《互联网上的文学风景——我国网络文学现状调查与走势分析》,《三峡大学学报》2001年第6期。

[15]傅小平:《陈村:网络文学最好的时期已过去》,《文学报》2004年10月28日。

[16]傅小平:《陈村:网络文学最好的时期已过去》,《文学报》2004年10月28日。

[17]朱威廉:《文学发展的肥沃土壤》,《文学报》2000年2月17日。

[18]傅小平:《陈村:网络文学最好的时期已过去》,《文学报》2004年10月28日。

[19]郭新茹、王诗晴:《中国数字出版产业链纵向整合模式及绩效研究——以盛大文学为例》,《经济与管理战略研究》2013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