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80年代初经济发展的星星之火在深圳燃起,而内地还在昏睡中,到90年代,星星之火已经在珠三角燃起大火,也慢慢带动周边发展起来,1986年后中越的边关贸易随之发展起来,越南很多小老板已做起中国的生意,凭祥关就是其一。
阮玉英正在帮老板们拉货,这些中国货物将被送往越南南方,越南人通过拉行李箱赚钱,生意好的时候,一天能有几十块钱,保底会有十多块。一天可以搬3趟,每趟5,6元人民币,每天可以赚近二十元人民币,如果关口排队的人少可以拉4趟,对老板们来说可省去关税和报关各种麻烦手续,这种工作对越南人来说,就是高薪工作,阮玉英很高兴有这样的工作,再也不用上山去砍柴,然后拿去集市去换米,这一年阮玉英十六岁,她读到二年级时候就辍学了,家里实在困难,饭都吃不饱,根本供不起她上学了。
阮玉英家在谅山省北山县,在她们村子里,她家是最穷的,温饱都成了问题,在二弟刚一岁的时候,她爹就去世了,家里失去顶梁柱,母亲带着四个半大的孩子,又当爹又当娘,姐姐十岁,她八岁,大弟五岁,没有了男人,不说赚钱了,家里的地都种不过来。她爹去世的那一年,阮玉英便辍学了,帮母亲照看弟弟们,从那时起村里人便看不起他们,甚至不允许自家的孩子跟她们玩,怕被穷人的孩子带坏,阮玉英经历了太多的白眼和羞辱,只有邻居的裴芳草会偷偷跟她玩,他俩是同龄,以前上学是同桌,现在只有裴芳草放学的时候,阮玉英才能见到她。
这天中午,艳阳高照,裴芳草拿着两只冰棍来找阮玉英。
“走,咱俩去河边吃冰棍去″,裴芳草边说边递给了阮玉英。
她家门口就是一条小河,岸边一排高高的树木,郁郁葱葱,河岸高出很多,下边长着一大片比人高的芦苇。两个人下了河岸,穿过芦苇,坐在了河边的树下,裴芳草开始讲学校的事情,两人有说有笑,河水潺潺,微风习习,这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突然啪一声,阮玉英手里的冰棍飞起一个弧线就掉进了河里,阮玉英的脸腾一下全红了,撒腿就往回跑,身后传来武氏兰的吼声,武氏兰就是裴芳草的妈妈,
“说多少遍了,不要跟这野孩子玩,你还给她吃冰棍,快上学去。″
阮玉英并没有哭,也许是习惯了,毕竟还小,那种痛苦只是深深的埋在心里,但这些丝毫没有影响她跟芳草的关系,她讨厌大人,但喜欢自己的小伙伴,整个村子她只有一个朋友,就是芳草。
时间过得真慢,阮玉英一直在家里照看两个年幼的弟弟,妈妈忙里地里的活计,阮玉英盼着自己快点长大,能够出去干活,像大人一样赚钱,妈妈就没有那么辛苦了。
北山县是山区县,但也是种水稻,山上是梯田,村子周围是平地,都种着水稻,但比小河地势高,平地的灌溉是靠山上的小水库,每到灌溉的时节,村民都是按抓号顺序浇地,因为水库储水有限,排到后面的可能就没水用了,那就只能人工从河里挑水了。今年雨水偏少,水库的水明显比往年水位低,但很幸运,她家抓到了前面的号,不然妈妈又要累死了。
“妈妈被人打了″,姐姐哭着跑回家对阮玉英说。
阮玉英远远就看见妈妈爬在地上,而一旁的武二勇在喊着什么,走近看,妈妈浑身是泥,嘴角还有血。武二勇一家是村霸,弟兄五个,武大勇是村长,这家人根本没人惹得起,以前武三勇把一位村民眼睛差点打瞎了,也不了了之。
“你这个寡妇扫把星,我就要先浇地,你能怎么样,今天我浇定了″,武二勇凶神恶煞地喊着。
“我看着妈妈,你去找大伯“,姐姐对阮玉英说。
大伯家在村东头,距离她们家比较远,平时她也很少去,大伯家的堂妹阮秀英正在门囗玩,堂妹比她小一岁,可两人平时很少在一起玩,因为家离得远吧。她把妈妈被打的事跟大伯说了一遍,大伯是个老实人,平时话也不多,大伯唉了一声,说那家人惹不起,你先把你妈妈扶回去吧。大伯甚至都没有出门。没有办法,阮玉英和姐姐只能扶着妈妈一瘸一拐回到家。
一进家门,娘三就抱头大哭,撕心裂肺地哭,哭生活的艰难,哭人生的屈辱。那个年代,法律保护不了她们,她们也没有法律意识,阮玉英一直都想不明白,在这个山沟的村庄里,她们感觉是那样的无助,只能用哭声渲泄内心的恐惧和悲哀。
一晃五年过去了,她们要处理爸爸的后事,越南的丧葬传统是这样的,人死后先埋三五年,至于三年还是五年,要看日子,再挖出来把骨头洗干净,然后装入坛子,重新下葬,立碑,这才算把后事处理完了。阮玉英跪在父亲坟前,泪流满面,心里说着,我已经长大了,可以为家里赚钱了,弟弟们也长大了,都上学了,我现在上山砍柴,然后拿到集市上卖,给弟弟们交学费,给家里买米买油盐,你放心吧。
阮玉英从十二岁起,就开始上山砍柴去卖了,这个地方对她来说是唯一的生财之道,虽然很辛苦。她离开家最远的地方就是集市,半天的功夫就可以走到,她的世界就这么大。
裴芳草初中毕业了,没有再继续上学,她在想着未来,如果按步就班,她还是在山里,成为村妇,生娃养猪,她有点不甘心,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听父亲说在关囗搬货很赚钱,赚钱是一回事,她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她就想到了阮玉英,想跟阮玉英说说关口搬货的事。
“你觉得怎么样?″
阮玉英有点心动了,这比砍柴轻松多了,还赚钱多,是好事。
“这么远,又人生地不熟,两个女孩子该咋去呢″,阮玉英嘀咕道。
“我再去问问我爸爸,看他有没有办法″,裴芳草说完就马上走了,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菲芳草在凭祥关口附近住了下来,她是跟爸爸来的,给她安顿好住处就走了,当然也给她找好了搬货的事,是通过远房亲戚介绍的。
这个老板是越南南方人,说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叫黎莫言,家里老大,他家里有八个子女,有6个是混血,他妈妈跟不同国家的人总共生了八个子女。黎莫言的爸爸是日本人,所以一点也看不出来是混血,不过不到四十岁就秃顶了,脸圆乎乎的,一双三角眼,感觉经常睁不开似的,那气质不像个生意人,倒感觉像个文人作家。
老板虽然看起来不像好人,但在外面人模狗样,对她倒也客气,每天给她安排搬货,在什么地方什么人拿什么货物,一天结束当天就结帐,也从来没少她一分钱,十几天下来真攒了不少钱,有些天不搬货,她就出去买女人用的东西,当然不是化妆品,从山里出来的孩子不懂这些也不会用,主要是衣服什么的,比如奶罩,以前在山里都不穿这个,穿个背心就行了,也给自己买了裙子,毕竟花一样的年龄,正是爱美喜欢打扮自己的时候。
出来这些天,她感觉是见了世面,每天看着中国高大的海关大楼,五星红旗迎风招展,她就特别有精神,其实这就是个小地方,也不是城市,但在她眼里如同大城市,感觉中国是一个很发达的国家,什么货都有。
这天老板没安排事情,裴芳草就在房间休息,这是个带小院的一楼,楼梯在另外一面,一楼就住她一个人,就是个独立小院,没人打扰,很幽静的地方,院子里她可以晾晒衣服,有时会坐在院子里发发呆。她透过玻璃窗户看见老板进了院子,四周打量着,这是他第一次来,应该有什么事情,令裴芳草惊讶是老板经过她凉晒的红色蚕丝奶罩时竟然用手摸了摸,还放在鼻子跟前闻了一下,她吓坏了,想着以后要小心这个这秃顶老板。
“芳草在么,有事说“,秃顶喊道,裴芳草急忙迎了出去,她不想让他进屋子。
“明天提前一个小时出关,时间变了″,秃顶一边说一边向芳草身后的屋子瞅,但芳草并没有动,秃顶看着芳草没有让进屋的意思,便只好说有事忙先走了,芳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像一条狗,有点害怕起来。
阮玉英在裴芳草离开几天后终于收到她的来信,信上讲了住址和工作情况,让阮玉英赶紧过去。当时裴芳草走的时候,她是知道的,但她爸爸肯定不会带着阮玉英一起去,甚至她都没敢提阮玉英,生怕连自己都去不了。但这时候阮玉英妈妈身体不适,她便一直在照顾着妈妈,没有马上去,从北山县城坐车到谅山市,然后转车再去关口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阮玉英其实真得很迫切离开这里,她讨厌这个村子,讨厌这里的人,这个村子从小时候就一直让她感到窒息,圧抑,这也使她自卑,软弱,逆来顺受,善良不足以改变命运,甚至会溺水,只有学会反击,命运才会善待你。这时候的阮玉英还想不到这些,她只有二年级文化,不可能用知识来推导出路,只有一次次撞墙,才会慢慢明白一些事情。现在她只是想,如果离开,永远都不会回来。但目前来说,就不现实,因为她的妈妈还在这里,不管走多远,还是会回来看望母亲。
自从裴芳草发现老板是个下流的人之后,她在家变得很小心,回到家就会把门从里面关起来。今天又没有安排事情,早上起来,天下起了雨,空气却是闷热的,越南的天气就是这样的。下雨天,老板应该不会来吧,裴芳草便把窗户完全打开,把门也打开,稍微有点风,感觉好点。裴芳草虽然长得不是很漂亮,但也好看,含苞欲放,上身穿着白色薄薄的衬衫,红色奶罩清晰可见,下身穿着白色短裙,红色的内裤若隐若现,这身打扮让裴芳草妩媚动人,当然这是在家里,在外面她是不会这样穿的,起码会加穿背心把奶罩遮挡起来,下面也会穿上短裤,是看不见内裤的,山里出来的女孩还是比较保守的。
就在裴芳草梳妆的时候,一个人突然冲了进来,并把房门关上了,芳草扭头一看,是老板,有点不知所措,失声道:
“你要干什么?”
由于害怕,芳草感觉自己要晕过去了。老板却不说话,直接冲上去,就把芳草压倒在梳妆台旁边的床上。芳草真的吓坏了,不敢喊,也喊不出来,仿佛喉咙里被塞了棉花,老板一把扯开芳草薄薄的上衣,蚕丝红色奶罩便完全露了出来,红的有些刺眼,芳草被吓晕了,后面发生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她清醒过来,只看到白色的床单上一大片血渍,她明白发生了什么,眼泪不由自主的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不敢大声哭出来,怕被人听见。芳草呆坐在床上哭了一上午,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回到山沟去?她不愿意,感觉也没有脸回去,那个年代贞洁对一个女人来说就是脸面,就是尊严,没有了贞洁,女人的天就塌了一半。可这个地方她谁也不认识,除了这个老板,这个令她痛恨的老板,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明天继续去搬货,毕竟事情已经发生,生活还要继续,但屈辱肯定会跟随她一辈子。
就在裴芳草失去贞洁的第二天,天快黑的时候阮玉英到了关口,并按地址找到了裴芳草的住处。她喊着芳草敲门的时候,门并没有马上打开,而是过了一小会,门才开了,由于天黑,她并没有看清楚芳草的眼泪。
“怎么不开灯?”没等芳草开口,阮玉英先问道,
“太累了,睡了一会儿”
“你终于来了,真的好想你”,芳草的声音中隐隐带着哭腔,但阮玉英并没有听出来。
今天芳草去搬货,见到了老板,他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还像以前一样人模狗样,像个文人作家,甚至眼色都没有不一样,芳草稍稍有点安心,本来她还怕这个畜生在工作时骚扰她,但芳草的身心却完全跟以前不一样,没有了笑容,甚至不想看他那张脸。现在阮玉英来了,她就安心了,两个人住在一起,老板就再也没有机会了。阮玉英要搬货,她还得去找老板,可能是觉得有亏欠,老板竟然一口答应了。
就这样两人都一起做起了关口搬货的工作,芳草慢慢接受了现实,开始慢慢有了笑容,那件事芳草并没有告诉阮玉英,那是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她不想让人知道,包括阮玉英。阮玉英刚到的时候也觉察到了芳草好像不开心,也难见笑脸,以为是工作累,便没有放在心上。
要说性格,芳草要强势一点,阮玉英因为从小形成自卑,比较软弱,多愁善感,在无助,伤感的时候就会偷偷地哭,这种释放也许是保护机制,避免负面情绪的积累而崩溃。软弱的人都是善良的,因为没有攻击性,与人为善,希望别人以善回馈,但现实不是这样的,善良往往得到是得寸进迟,被视为软弱可欺,善而不可欺者,才谓强。人毕竟是动物,是不是都会表现出对弱者的攻击性,软弱只会带来厄运。阮玉英想不到这些,等待她的将是什么。今天结账的时候老板少给了阮玉英3块钱,她竟然没有勇气去质问老板,但心里很不舒服,回到住处才告诉了裴芳草,裴芳草气得破口大骂,说明天给你讨回来,但阮玉英说,算了算了,别搞不好把工作弄丢了。不过第二天芳草就把三块钱给她要回来了,也没说怎么要的,后面阮玉英发现老板让他每次带的货越来越多,但工钱却没多,有时还会给她说难听话,但她都忍了,从来没有当面反抗过,她总想着这工作来自不易,她要挣钱补贴家里,这些事情芳草是不知道的,因为每次搬货,她们去的都是不同地方,只有下班时两人才会碰到一起。这一干大半年过了,每个月阮玉英都会向家里寄钱,只给自己留下生活费。
这一天老板在结完账后,让他们到办公室,说有事情要给他们说。
“你们想不想到中国去工作?工资很高”,老板一边喝着茶一边说。
“如果愿意去,那边有人接,时间比较急,要快点决定,明天他们就过来了”,老板见两人不吭声,继续说道。
这件事太突然,两个人都没有一点思绪。就说两个人回去商量一下,明天给答复。经过一夜的讨论,两人决定去中国工作,表面上两人都认可去中国工作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内心却是不一样的盘算,芳草早就想离开这里,苦于无处可去,而阮玉英觉得离家越远越好,这个黑老板也让她不舒服,当然他们都认为中国比越南好,他们也看到了,谁不想多挣钱呢。由于时间紧,他俩不可能回家跟家人商量,想着在中国工作稳定下来后再想办法告诉家里人。
第二天上午老板就带着她俩去了关口,接他们的是两个中国男人,老板在跟中国人说话时说得是中国话,他俩根本听不懂在讲什么,只看到他们眉飞色舞。当她们坐上面包车把中国海关大楼远远甩在后边的时候,她们意识到要跟越南说再见了,再回首,一切都已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