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只有她一个人
黎明还未来临，远方只有些许泛白，仍旧是墨色为重。
山顶树影婆娑，夜风徐徐拂过，纷繁的树叶摇摇晃晃，仿佛醉酒的人。
不远处，有一间房间，突然亮起了灯，厚重的窗帘隔绝了一切，看不清里面的景象，只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记忆中，也曾出现过这样的一幕。
那好像是厉母在回娘家的某次，喝醉了酒被送了回来，厉奶奶还没有回来，厉爸爸当时出差在外。
偌大的家里，只有厉致一个人。
沉沉入睡中，她被敲门声惊醒。
那个时候她是七岁，还是八岁，个子不高，勉强能够得上门把手，却还没达到够到猫眼的高度。
厉奶奶出门前和她说过，无论是谁敲门，一定要先看看是谁，只有认识的人才能开门。
看不到外面，她只能搬了一张凳子，这才够上猫眼，往外看了看。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人一边，扶着厉母，不停地敲着门。
虽说和厉母那边的亲戚没怎么接触，厉致也认出这一男一女是厉母那边的亲戚，她很小的时候跟着厉母回去见到过。
厉母每次带她回娘家，就将她扔在那些孩子中，然后跟着大人们聊天去了，有一次，厉母大哥的孩子因为厉致穿的衣服好看，非要她脱下来，厉致自然不肯，一群人欺负她一个，后来是这一男一女过来，将其他孩子带走，留下她一个人。
再后来，厉致就没去过厉母娘家。
厉致睡醒惺忪地开了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浓重的烟酒味。
送厉母回来的一男一女见到开门的人是厉致，面面相觑了一眼，问她:“厉致，你爸爸呢？”
“出差了还没回来。”她上前，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的厉母，为难地回视了他们，“奶奶也不在家。”
简而言之，偌大的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那天，厉母的亲人叹着气，将今天送进卧室，催促厉致给厉爸爸打电话，将人放下后，两人深深看了厉致一眼，便扬长而去。
厉致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厉爸爸都没有接听。
漫长而又冷漠的机械忙音里，唯一一个机械不带感情的声音不断重复着:“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通，请稍后再拨。”
她又给厉奶奶打电话，厉奶奶的手机经常没电，再不就是不知道放哪里去了，也没有接听，偌大的家里，寂静无声，还带着些许凉意。
厉致穿着拖鞋站在客厅里，微微转身，随后走进洗手间。
她学着大人模样，端着一盆水，颤巍巍的走进房间，一遍一遍擦着厉妈妈的脸和手，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白天，老师通知要开家长会，原本厉妈妈答应了厉爸爸一定会去，可厉致在学校里等了许久，厉妈妈都没有出现。
还是家长会快要结束的时候，厉奶奶给班主任打了电话，说家里有点事，实在没办法参加，加上厉致平时表现不错，学习成绩也好，老师这才做罢。
不曾想，没办法出席的厉妈妈却喝的烂醉。
后来，实在太困了，她给厉妈妈盖好被子，自己趴在床边将就了一眼。
半梦半醒间，隐约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艰难的睁开了眼睛，朦胧间，看到厉妈妈挣扎着起床，步伐艰难的走进洗手间，然后是水流声。
厉致挣扎着起身，去给厉妈妈倒了杯蜂蜜水，等她将水杯送到厉妈妈眼前时，厉妈妈愣了几秒，眼睛微微红着，嗫嚅了半晌，颤着手接过水杯。
厉致觉得浑身一片冰凉，可看到这般脆弱的厉妈妈时，终于忍不住原谅她缺席的一切。
厉妈妈垂着眼眸，试图掩盖着自己的狼狈，可到底抵不住夜深中突如其来的脆弱，一口气将蜂蜜水喝完，随后哭的嘶声力竭。
其实那个时候，厉致就已经有所察觉，她可能很难见到厉妈妈了。
“我妈妈……”三个字有些艰难的说出来，厉致忽然就有些哽咽了，她快速将这些小情绪掩下去，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平静下来:“我知道，他们迟早会离婚的。奶奶说妈妈只享受爱情，无法适应一个妻子、母亲的责任，可其实在我心里，我对她没有怨恨，即使曾经有过委屈，也曾不解，甚至还有失落，可从未真的去埋怨过她。”
“因为我曾看到过她的脆弱，也知道她的无能为力，我知道她也曾经想要努力的挽回，也许是她的付出不够，又或者是因为和爸爸感情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坚不可摧，长久的失落和无奈下，最终选择了分居，然后走到离婚那一步。”
厉致微微侧目，她的眸子里仿佛盛着整个银河的星光，熠熠生辉。
可这样的光芒却是转瞬即逝，她从风衣里伸出手，轻轻的拉住他的衬衣袖口:“我们不得不承认，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光有喜欢不一定能在一起，更别提走到最后，往往需要时间去维护，也需要付出心思和精力，无论是感情，还是其他事，都是一样的，没有一蹴而就，或者永远长存的。”
厉致深吸了一口气，这些话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
她抬眸，目光牢牢的锁住他，突然变得格外的认真:“是，我承认，你比很多人都要优秀，无论是出众的外表，良好的修养，出挑的工作能力……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无可挑剔的，可这些对于我来说并非加分项，也无法让我迈过心里的那道沟壑，我没有把握我可以在精疲力尽的时候还能顾及你的感受，还能坚定的相信这段感情可是从一而终。我的心很小，精力也有限，总会不自觉忽略并不那么重要的人和事。”
她的眼里，那么明白清晰地告诉他——顾憬修，我对你没有爱情，而你在我这里，也没那么重要。
无论是从幼年时期就埋在心里的阴影，还是这些年从未考虑过感情，她都做不到，因为一个人的殷勤和喜欢，就改变初衷。
有很多时候，厉致甚至觉得她这辈子注定会一个人。
顾憬修一言不发地握紧她抓着他袖口的手。
这双手白皙干净，却并非毫无瑕疵，无名指处有一块不太明显，却也能看到的疤痕，他抓着她的心，轻轻用指腹摩挲着，低垂着的眼睫在他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浓密的暗影，就像此刻窗外，那如同泼墨化不开的夜空，深邃幽沉。
顾憬修无奈的叹了口气，挫败地问:“那在国外的那个春节，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就不做数了？”
厉致的脑海里顿时轰的一声，仿佛烟花绽放，瞬间炸了开来。
……
那是厉致毕业那一年，她匆匆前往过往，在其他人还在为工作四处奔波，焦头烂额的时候，她已经拿到世界知名公司的offer。
她整个大学，没日没夜的学习、工作，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其他事。
可当一切的努力都得到了验证，所有的等待都尘埃落定的时候，忽然就意识到，就算小有成功，仍然会觉得无奈和难过。
那晚，就如同所有隐藏已久的情绪突然爆发出来一般，像是一头野兽。
那种笼罩在所有人头上的兴奋和热闹，仿佛偌大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孤独的行走，像是一道孤影。
没有阳光，也没有方向，更没有喜怒哀乐。
大学毕业后，所有人都变得慌张，也变得紧张。
仿佛大学期间，那些浑浑噩噩，那些不甚在意，那些不曾考虑的事，在这一瞬间，都需要面对了。
即便是在国外，异国他乡，那些华人也会有自己庆祝的方式。
他们在家里或者临近的街道上张灯结彩，好像那些外国人也受到文化的影响，也加入进来。
可那天，厉致却是一个人。
王盼儿发来家里热闹的场面，甚至和她视频，给她看了自己为她准备的新年礼物，还有大大小小的红包。
夜幕落下，手机那头狂欢却不止。
从丰富的餐桌到热闹的窗外，美味佳肴，烟花绚烂，所有人都在这一天回归家庭，无论多忙，在这样的时候，都会回到家中，陪伴家人，共同度过一个团团圆圆的夜晚。
可厉致，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