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人物交往中的真诚

良心败坏的人蔑视真诚的人，因为他们极少能够获得荣誉和尊严，似乎有一种行为比讲真话更好，似乎促使人们看重尊严的原因并不比尊严本身更高尚。

王公们的殿堂是荣誉和光荣的中心，应该说，真诚只有被带到那里时才最具光彩。可以说，这是放置在天上的阿里阿德涅的帽子注39。美德在那里闪耀着伟大、坚定和果敢的光彩，犹如植物在肥沃的土地上茁壮成长一般，大人物身上的真诚最令人赞叹，君王的威严原本已经使其周围的一切都黯淡无光，真诚更为之增光添彩。

君王宫廷中真诚的人是一群奴隶中的一个自由人。诚然，他尊重至高无上者，但是，他所说的真话比君主更为至高无上。宠臣犹如君主身边随风转向的玩物，又像是王座边上吼叫的风暴，真诚的人却坚定和不可动摇，因为他所依仗的是真实，而真实的本性是不朽的，其本质是不会败坏的。

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真诚的人为君王对人民的行为提供保障。他以明智的谏言摧毁宫廷中的弊病，犹如人民以其声音的力量，让企图遮掩太阳光辉的怪兽惊慌失措，如同过去人们赞美普拉克西特列斯注40塑造作品的那双手，人们为人民拥有真诚的人而庆幸，因为他为人民谋求福祉，推动君主施行仁政。

盛怒的上帝想要惩罚人民时，允许佞臣利用君主的信任，君主的状况顿时陷入灾难的深渊。然而，上帝若是想要对人民普施恩惠，他就允许真诚之人具有君主之心，并向君主展示真情，因为君主需要真情，犹如身处风暴中的人需要一颗照亮路径的星星。

所以，我们在《但以理书》中读到，上帝对其人民发怒时，就把拒不倾听真话列为灾祸之一，并让真话匍匐在地，处于屈辱和备受鄙视的状态。注41

上帝的人向人民宣布上天的决定时，成千上万个伪预言家起而反对他们。不知道何去何从的人民，在上帝和巴力注42之间难以做出选择，不知道应该站在哪边。他们寻找致使他们犹豫不决的迹象，但毫无结果。他们难道不知道，法老的巫师们浑身魔法，不但试用过摩西的力量，而且几乎让这种力量失去威力？那么，依据什么特征来辨认谁是上帝的真正使者呢？依据真诚和自由，他们以真诚与君主们对话，以自由向君主们宣布最令人不快的真实情况，尽力把受阿谀奉承和虚情假意的教士迷惑的那些人引回正道。

研究中国的历史学家们认为，这个帝国之所以历史悠久，乃至国祚永续，原因在于人人皆可接近君主，尤其是一位被称作阁老的重要官员，他可以就君主行为中的违规之处向君主提出警告。纣王堪称中国的尼禄，某一天，他下令把二十二位官员缚在烧红的铜柱上处死，这二十二名官员曾先后担任阁老这个极其危险的职务。冒死进谏的官员们前赴后继，暴君不时听到对他新罪行的指斥，终于因应对不暇而做出让步。这些官员在酷刑之下依然坚贞不屈，让纣王颇感吃惊；残忍终于有了边界，而美德却永无边界。

考验如此严酷和险恶，在死亡与闭嘴之间，官员们没有瞬间的动摇，法律永远能找到为之说话的嘴，美德丝毫不曾被撼动，真理丝毫不曾被背叛，坚忍的精神丝毫不曾松懈，地上的罪恶虽多，多不过老天的奇迹，暴君终于后悔莫及。

你是否愿意看看另一边？那是一个可憎的案例，一个卑劣的灵魂的无耻谄媚，且看它如何毒化君主，使他们分不清美德和邪恶。你在兰普瑞狄乌斯注43的著作中能够读到，康茂德注44任命其母的奸夫为执政官后，获得了孝子的尊号，处死佩伦尼斯注45之后，得到了幸运者的外号。

怎么，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否定这些炫耀身份的名号，让这位皇帝知道他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恶魔，并且让他把凭借邪恶所篡夺的名号归还给美德？

没有，令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们蒙羞的是，谁也不愿意说真话。人们让这位皇帝享受着他的幸运和罪恶的孝心。不让他感到羞耻，甚至不让他后悔，还有什么更能容忍和怂恿他继续犯罪？

柏拉图说注46：“财富和地位带来的最大腐败莫过于阿谀奉承。”恭维好比是两条河之间的暗礁，造成许多翻船事故。荷马认为，“阿谀奉承者的可怕不亚于地狱之门。”注47欧里庇德斯曾说注48，“阿谀奉承摧毁了人口最多的那些城市，造成了大片荒漠。”

君主的身边若是有一群真诚的大臣关心他的声誉和美德，那是这位君主的幸运。君主的身边若是有一批阿谀奉承的大臣，那是他的不幸，他将在一群敌人当中度过一辈子。

没错，在敌群中度过一辈子！所有与我们对话时绝不敞露心怀的人，我们应该把他们全都看作敌人。这些人就像传说中的雅努斯注49，向我们展示的永远是两张脸，他让我们永远生活在黑暗之中，让乌云永远笼罩在我们头上，不让我们见到眼前的真实。

让阿谀奉承不见容于我们，让真诚取代阿谀奉承！真诚若是已经离开大地，那就把它从天上请回来，它将把黄金时代和无邪的时光带回来，把谎言和矫饰重新关进致命的潘多拉盒子里去。

当年阿波罗被逐出奥林匹斯，加入了凡人的人群后，他自己也就变成了凡人，他促使法律、正义和真诚像鲜花一样怒放，以致神祇也羡慕人间幸福，而生活在幸福中的人竟然也可与神祇一比高下。诗人告诉我们，这种变化也会出现在人间，笑容可掬的地球将成为幸福的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