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前言
Avant-propos
有一天,我在自己的博客上写道,我已经厌倦了男人们的懒惰以及对女性权益三缄其口的态度。很快,一位热心的读者便匿名给我留下了这样的评论:“或许您应该反思一下,为什么男人们不想谈论女性问题。我有几种假设:是不是因为女性主义者对所有男性都有攻击性,甚至憎恶他们,除非他们表示‘生而为男,我很耻辱!男人都去死吧!’?等到你们认清男女关系的本质那天……我们才会听你们说话。而在此之前,你们都是只知道抱怨男人的男人婆,这对你们的女权事业有害无益。”
这位先生用足够直白的话语批评了我的厌男情绪。我肯定不是唯一一个因为讨厌男人而屡遭非议的女人,很多女性主义者和女同性恋者都面临着这样的指控和羞辱,就好像质疑男性权力,不受所谓男性吸引力的影响,就一定意味着憎恶男性似的。
对“厌男”情绪的控诉是一种噤声机制,目的是阻止女性表达愤怒。但女性的这种表达,尽管有时显得暴烈,却往往都是合理的,是身为被压迫者的她们向压迫者表露的情绪。有人抱怨“厌男”,认为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性别歧视,应当像“厌女”那样受到谴责(就好像对妇女的性别歧视真正被挞伐过一样……)。但事实上,女性长期遭受的性别歧视是在历史、文化及官方的推波助澜之下形成的,是一种如今已司空见惯的系统性压迫。企图将“厌女”与“厌男”相提并论,就是在不动声色地恶意掩盖性别压迫的形成机制。抱怨“厌男”,就是将憎恨男人的女人同憎恨女人的男人视作同样危险的生物,并且理所当然地认为女性不应该表现出敌意、怀疑或蔑视这样的负面情绪。
的确如此。在整个人类历史上,有一位男性从未伤害过一位女性的时候吗?说得更宽泛一些,有男性群体从未伤害过女性群体的时候吗?
在女性主义运动中,人们会习以为常地认为“厌男”是一个不存在的概念。首先,事实就是如此:我们系统中的任何环节都没有贬低和限制男人。其次,即使我们有时会“一竿子打死一船人”,毫无差别地批评所有男人,那也仅仅是玩笑和讽刺。你们看,事实上,我们对他们是很客气的。
那么,厌男有没有可能是必需的,甚至有益处的呢?我能理解大家为什么会拒绝承认这点。因为被戳脊梁骨,被看成一个又愤怒又极端、眼里只有恨的厌男者是很可怕的。毕竟,成千上万名女性即使罪不至死,也难逃遭火刑处死的命运。
但无所谓,让我来捅破这层纸吧,我就明说了:我,厌男。真的吗,你讨厌所有男人吗?是的,所有男人。一般来说,我对他们的评价都很低。这听起来很可笑,因为我好像没有任何合理的厌男理由。我甚至还跟一个男人结了婚,而且直到今天,我也不得不承认,我非常爱他。[1]
但这并不妨碍我思考为什么男人会是现在这副样子。他们暴力、自大、懒惰、懦弱。为什么身为女性的我们,不得不优雅地接受这些缺点(我更习惯称为“臭毛病”),而男人却还在不断地殴打、强暴甚至杀害我们?“男人至死是少年”(Boys will be boys),而女孩得变成女人,要学会与男人相处,因为在父权制这颗水晶球框定的狭窄命运里,我们逃无可逃。看吧,我们完全可以忍受他们那些五花八门的小瑕疵,因为我们别无选择。如果想要摆脱男性凝视,我们会被看成什么样的女人呢?荡妇、女同、歇斯底里的疯子。
厌男导致我们女权事业的动机遭到质疑,男人们似乎非常难以接受厌男情绪的存在:这可真是难以容忍的暴力啊,迄今为止导致的不可饶恕的伤亡人数为……零。这些女性主义者的愚蠢行径、#MeToo运动和胡说八道的东西,真是让当代男性举步维艰。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调情,怎么跟女同事搭同一部电梯,怎么开玩笑了……他们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所有这类看似实实在在的担忧,我都无法共情。每当男人可怜兮兮地哭诉自己备受折磨的时候,他们都在鸡贼地逃避真正应该做的事,那就是拒绝成为父权制纯粹的既得利益者。
很奇怪,并没有很多男人反思过为什么女性主义者如此厌恶他们——不过他们如果这样做了,应该很快就会发现,厌男者的数量多到超乎想象。他们根本没时间反思,只是一味地想要向我们解释,说他们,绝不像我们认为的那样,说他们,和其他男性不一样,我们这样以偏概全真的不大好。而且,我们那句“男人都是垃圾”(Men are trash)已经把他们都得罪了,如果我们继续疏远他们,他们就不会加入我们的战线来帮助我们共同抗争。说得好像没了他们,我们就没法展开斗争一样,就像这么多年来他们都在帮忙出力一样。每当他们加入我们的反抗队伍,哪一次不是抢尽话语权,叫嚷得比我们更大声(有时甚至会中途搞破坏)?
我将厌男视作一道出口,一种存在于封闭路径之外的方式,一种抓住每次时机说“不”的方式。厌恶男人,不管是作为社会群体还是个人,都给我带来了许多快乐:这绝不仅仅因为我是一个疯狂的老巫婆。
如果所有女人都厌男,我们将组成一支盛大而又华丽的狂欢队伍。我们会意识到(或许一开始有些痛苦)原来自己根本不需要男人。我相信,这样一来,我们可以释放出意想不到的力量:它远远超越男性凝视与男权支配,凭借我们自己即可完全绽放。
注释
[1]我的选择并非一蹴而就。身为一名双性恋女性,如果我没有早早开始同社会及自己周围的反同性恋环境进行斗争,谁知道今天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