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噩梦的启示
噩梦,又见噩梦。
自从那天之后,一切都像固定下来。
每个夜晚都有噩梦,每个白天都与血腥做伴,用利刃切割肉体,感受生命如何流逝。
古老时代的梦魇缠上了现代的行尸,原本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未来似乎更加动荡,像是从阴暗陵墓来到波涛之海,不知道前方是归墟还是蓬莱。
其时,特洛伊城下正举行惨烈拼杀,邪淫的阿佛洛狄忒受到帕拉斯的祭礼——抉择美丑的金苹果,自至高天坠下的残片,从全能之神躯壳剥落,又落入欲神手里。
祂赐下海伦,拥有超越人类美貌的女人,挑唆众多豪杰拼杀,筹划阴谋使得阿开亚人与特洛伊人陷入战争的凶狂。
罗素梦到自己身处战场。
太阳将晨晖洒在松软血土,浸透血液的土壤,从微波静漾、水流深淼的俄开阿诺斯河升起,踏上登空阶梯。
但他没有参与惨烈拼杀,而是独自身处在幽深海面,身侧有一条倾覆海船,夜色静谧,一条条触须自深空之上,宇宙之外,自地壳之下,无穷空间伸来。
属于魂灵的一半像是异变,变得非人,拥有夜色的静谧,引动无垠虚空里有某个东西向自身坠落。
猫头鹰扇动翅膀,飞到他的身侧,眼眸灰蓝,触须随之隐没,温婉女声好言相劝:
“夜之子啊,来自东夏的丰沛土壤,赶快回返,欲之主早已坠入宇内,仪式不会成功,回到你父亲的身边,死灵们早已等候你的回返……”
其时,腰背僵直的罗素几乎要从丝绒床榻苏醒,海风夹杂腥味,轻抚脸庞,香桃木缠绕巨蛇,钉死人类赖以生存的脊骨。
可另一重梦境却又将他拖入沉眠。
在特洛伊战争的同时,古老的商人们正举行规模宏大的祭祀,奴隶们被砍下头颅,下帝商王高举包茅。
大日朗朗,晴空唯有一轮太阳,其形浩瀚无垠,覆压天穹,像是世间的唯一,至高无上。
一团变化的颜色作为使者来到他的身前,变幻出柔美发丝,身姿赤裸窈窕,斑斓色彩正在体表流转。
“人之子,不要听信永夜的痴言,太阳将指引你的方向,你尽管向前,抛却死灵们的期盼,欲之主不过是拦路硬石,只需一脚就能踢开。”
“痴狂的愚人——维泽姆末裔——试图利用你的力量,我会让他付出代价,倒在无尽疯狂,被凶狂的幻象折磨,绝不会如愿以偿。”
“等到你最绝望的时刻,我自会来到你的身边,为你献上助力……”
罗素醒来,只看到湿潮冰凉的天花板,腰背依旧僵硬,香桃木正一点点夺走他的知觉,梦境的一切却像潮水退去。
穿上西装,脚踩皮鞋,走进盥洗室打理头发,青年富有活力的眼睛如今一片死寂,像是乌黑死潭,逐渐死去人性的活尸。
脸庞早就瘦削了,不复大学时代的柔美,为金钱奔波,为现实低头,为魔鬼献上忠诚,如今早已斧劈刀刻,像冷硬金铁。
门铃连声作响。
阿喀琉斯号的船长从不会如此急迫,来的人一定是厨房工作的西奈,与他交好的朋友。
“罗素,船长让你去甲板。”
门外,厨师头戴白帽,手里还端有不锈钢托盘,上面有:一杯橙汁,加料牛肉汉堡,肥厚牛肉还在冒出诱人热气。
“我给你捎了份早饭。”西奈用纸张包起汉堡,以免染脏手指——他知道朋友有一定程度的洁癖。
“谢谢。”罗素喝下橙汁,拿着汉堡沿走廊径直前往甲板。
没有注意到西奈额上凝聚的哀愁,还有尚未出口的倾诉。
他以为阿喀琉斯号的老魔鬼有什么急事,噩梦的恍惚使人容易疏忽生活里的细节,只会脚步匆匆的前进。
走过漫长的走廊,登上一级级阶梯,眼前首先出现的不是熟悉的甲板,而是流动的浓雾。
像是死亡的手掌从天上挥洒精盐,雪白盐粒漂浮在半空,水一样流动。
气味湿潮,每次呼吸像是从冰洋深处汲入水流,娇嫩肺脏饱受刺痛折磨,衣服表面很快带有湿意。
“起雾了。”老船长披着大衣,冷酷走来。
往常在甲板嬉戏放荡的乘客全都不见踪影,只有海员坚守岗位。
“罗素,我们原本正驶向南太平洋海面,昨晚我才通过特殊渠道确认过其余地点的仪式,一切本该顺利进行。”
“但是在早上,我瞭望到太阳从海平面升起的刹那,突然有浓雾升起,短短几秒就遮蔽附近的海域,断绝我们与外界的联系,让阿喀琉斯号成为漂浮在水上的孤岛。”
“这不是正常的雾气,至高天的大灵在阻挠我们进行仪式,可能是阿佛洛狄忒,也可能是曾与她欢好的波塞冬或者别的神灵。”
罗素咬下汉堡,牙齿咀嚼碾压牛肉与面包,肥美肉汁与酱料的味道在口腔里混合,心里诡异的升不起忧虑。
“你需要我做什么?”
“仪式,我们需要仪式来沟通大灵,获得正确的航行方向。”
船长夸张的扬起手,双臂伸展,身后是无尽浓雾,海洋与天空都成为一片混沌浓白,连信号都无法穿透。
听起来就像古代迷信,遇到点什么事情就往海里拼命丢东西——罗素几口吃完剩下的汉堡,将纸揉团丢给清洁甲板的海员。
“具体用什么仪式?”
“你爬上瞭望室,用肉眼观察周围的环境,然后告诉我。”
“……这算什么仪式?”
罗素看船长的眼神就像看傻子——任谁也知道这么浓的雾气会遮蔽全部视野,连仪器都望不穿,怎么可能用肉眼来看。
“我会在甲板举行祭祀,取悦一位大灵,其他船员没法承受神灵赐予的视野,所以这活得你来干。”
很合理的理由,毕竟神灵都是些超出常识的玩意,正常人看到本体都可能直接死去或是异化。
“那你先准备吧,我上去瞭望室看看,准备好了就给我发个信号。”
皮鞋哒哒远去,独留下身披大衣的船长。
他没有准备任何仪式,反而走到甲板中央,置身雾气之中。
天地远去,独剩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