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恐慌
“……你忏悔了吗?”
卡铂,昔日波兰王被噩梦惊醒,亲人死前的相貌仍在眼前闪烁,像是化不开的寒冰。
睡前点起的火堆仍在噼啪作响,外甥女正拿着什么东西在火上烤,似乎是一朵艳红的花。
……花?
“你在烤什么东西?”
他猛地把那个东西抢过来,丢进火里,艳红罂粟哀嚎,宛如女人的哭声,花叶滋啦作响。
直到烧成灰烬,确定周围没有别的植物长出来,卡铂才稍稍放松,坐回火边,去听外甥女的解释。
“从你身边长出来一朵花,我饿了,所以拔起来,想吃。”
昔日暴君盯着外甥女的脸,有几次都动过杀意,一簇火苗在指尖燃起又熄灭。
只够点个烟的火苗,却能焚杀活人。
可是想到姐姐,那个残酷的拥抱。
他便恐惧的发抖,像是薄衣走在冰河上,罪孽成为寒风与冰棱,刺的人疼痛难忍。
人面怪物们似乎就在旁边等候,等着他继续犯错,然后冒出来嘲笑,继续折磨他的精神。
忏悔……向何人忏悔?
每当看到外甥女那张脸,与姐姐幼时相似的脸,他便感到煎熬,像是回到那一天。
欲孽会的教徒刻意将他驱赶至故乡,逼着发誓,杀死了亲生姐姐,却又留下一个孩子来折磨他。
“你犯下过许多罪孽。”
灰烬里爬出一株罂粟,花瓣中央是美人头,容貌娇柔美艳,是卡铂昔日纵欲的首个女人。
孩子却像是没有看到,抱膝坐在火边,从包裹里翻出干粮,一点点去啃食,一点点流泪。
美人头仰起脸,带着讥讽,带着过往阴影,还有化不开的罪孽,向疯癫的男人质询:
“卡铂,软弱无能的愚人,你要如何应对罪孽?”
“阴影已追上你,看看这个孩子,她便是你的苦难。”
“你永远逃不开我们,你以为我们是阿佛洛狄忒的力量?”
女人从花蕊爬出来,像是蛇,缠绕勒紧,头颅与头颅相对,残酷竖瞳对上恐惧的眼睛。
“不,卡铂。”她的面容不断变化,成为罪孽的影子,是男人也是女人,是老人也是孩子。
“我们是你的罪孽啊,你当真以为,凡人挥洒奇迹没有代价吗?”
“忏悔吧,你的余生将会与我们相伴。”
卡铂,昔日的暴君,波兰王,扯碎这些阴影,抬头却发现外甥女正看着他,与姐姐幼时相似的脸,眼神像是宁静幽深的潭水。
他恐惧的发颤。
“舅舅,你在害怕什么?”
卡铂不敢回答。
在那一天,他亲手杀死姐姐的时候。
那些咆哮、哭嚎,还有自言自语,躲在小巷子里的外甥女难道真的没有听到吗?
当火鞭散去,卡铂告诉自己最后的亲人,说她的妈妈已经死了,是被一个流窜的凶徒杀死。
他等着对方哭嚎,反抗,或是试图上来报仇。
那样,一个暴君就有理由焚杀她。
躲在巷子里,可能听到一切的孩子,却认可了充斥漏洞的谎言。
她真的不知道吗?
卡铂不说话,火光跃动,对侧的外甥女仍然是那副模样,满怀天真与悲悯,像是渴求他的忏悔。
于是,手指插进泥土,指缝里渗血,指甲断在土里,可肌肉却仍然收紧——为了心里的恐惧和回忆。
那一天,他牵着孩子,焚杀整座小镇所有活物,将一切印象里的建筑都变成火里垮塌的残骸。
以复仇的名义。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罗马?”
“……你为什么想去罗马?”卡铂下意识反问。
他过去想要前往罗马,是为了夺取皇帝的宝座,享受一切荣华,以奢靡度日,挥洒权利。
可现在已经不想了。
整个罗马的欲孽会都盯着皇帝的一举一动,时刻都在侵扰,等候他露出破绽,借机倾覆世界。
昔日奢靡的幻梦已经醒了,被残酷黑暗的现实打醒。
他连波兰的土地都无法稳固统治,又如何能够驾驭北至挪威,南至希腊的庞大疆域。
皇帝是真正的神之子,天生领袖。
承受过欲孽会的折磨,被阿佛洛狄忒诅咒,目睹众多罪孽,昼夜不能安息——卡铂才痛苦的领悟。
他现在仍然想去罗马,去面见皇帝——怀抱某种特别的心情,背负着众多罪孽,期冀一个答案。
那么,一个孩子,活在炼狱里,刚刚丧母……
为什么想要去罗马?
“因为我想见皇帝。”孩子如此说着。
她的眼眸是很美的金红,像是跃动的火苗,说话时盯着舅舅,像是燃烧的火,烧的他心痛。
“妈妈说,活在这个时代的每个人都有罪孽,我们背负沉重的恶孽,将要贪食血与肉来生存。”
“我们必须忏悔。”她盯着卡铂,语气没有半点感情:“向皇帝忏悔,等待终末的审判。”
“你会去忏悔吗?卡铂舅舅?”
“……我会。”卡铂沉默许久,嘴唇染上缺血苍白,听到很多声音在耳侧讥笑,像是女人,也像是魔鬼。
外甥女笑了,这个丧母的孩子,寻仇索命的魔鬼,仍然不承认自己听到过什么。
她只是不停的,用那张脸,还有天真的模样,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拷问罪人,施以折磨。
“我会向皇帝忏悔。”卡铂低下头,去看火堆,火里似乎有一张张人脸在嘲笑,嘲弄他的脆弱。
“我会走到罗马,从城外开始叩拜,一步一拜,直至来到皇帝面前。”
“我将跪在罗马皇帝,神之子,那位名叫罗素的领袖面前,忏悔我的一切罪行,祈求赎罪。”
“我会…忏悔。”
他从土里抽出手,沾满血腥与污泥,按住光秃秃的头顶,指尖几乎嵌入头皮,留下八个肮脏疤痕。
忏悔……如何才能忏悔?
只是望着那张脸,与姐姐相似的脸,便会想起童年,还有犯罪时那残酷的拥抱与誓言。
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不敢去杀死她。
当外甥女在夜里酣睡的时候,他独自望着阿尔忒弥斯的月亮,怎样都睡不着,为恐惧所折磨。
只能抬起头,看向遥远的道路。
夜风吹起残骨,道路蜿蜒曲折。
罗马城在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