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愚人
“多么可恼!”
战马驰骋荒原,骑士倒死大地,夺马者手握长枪,向南方奔腾,乌鸦与兀鹫随行。
罗素握紧缰绳,催促马匹加快速度,满面都是怨憎,向化作猎鹰的阿尔忒弥斯述说:
“可恨的邪淫之神,即便仅仅残留一点力量,也要为自己披上光鲜外衣,背地里却仍是污秽之物!”
“什么圣女?不过是祂残存的诅咒,如今被死亡的权柄割出,装作柔弱的模样,要蛊惑众人!”
“我定要杀她,混进骑士们的队伍,将这诅咒的影子屠宰,而后回收本应属于我的力量!”
他挥舞枪矛,钢铁铸成的兵刃,从前来劫杀的骑士手里抢夺,后者如今倒死泥地。
马蹄踩过泥地,泥点飞溅,蹄印像是土地的伤疤,向前蔓延,向后延伸,毫无掩饰。
这是一匹好马,鬓毛柔顺,毛皮发亮,载着复仇者,随行的是狩猎女神的鹰,战争的猎犬尾随。
罗素骑马,手握缰绳,挥舞枪矛,纵横奔腾在荒野,对行踪毫无掩饰,向那些躲在暗处的眼睛昭告归来。
所以,立刻便有仇人找上门来。
堵截道路。
“站住!”老人冷喝,怀抱厚重旧书,身子瘦削,犹如身边那颗腐朽枯树,阻拦道路。
“你这灾孽,毁灭世界的元凶,又想到哪里去?”
“马丁祭司?”罗素勒马驻足,未曾放下枪矛,凝视眼熟的老人,昔日罗马祭司长。
魂镜将一切记忆割裂抽离,会见到熟人的影子,倒也不奇怪。
“是,我曾是祭司,也是老师,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只是一个为学生们复仇的亡魂!”
老祭司仍然怀抱旧书,冷酷的犹如冬日雪地里,一块久经严寒的黑铁,棱角分明。
“疯癫无度的狂人,妄图屠杀众人的刽子手,你又是如何从封印里脱离?你又要去哪里缔造杀孽?”
天边阴云流淌,遮住无光晦暗太阳,仅余残缺光圈,西北角正有阴云聚拢,正北刮来的风吹过枯树下的老人,让他显得越发单薄。
“我徒步前来你的坟墓,想要祭奠我的学生,却恰好看见你骑跨战马,挥舞枪矛——怎么,你又要与战争同行,掀起无边的杀孽?”
“老马丁,我熟悉你的性格。”
看看在过去的情面,罗素勒马驻足,收起枪矛,未曾立刻杀死老人,而是同他解释:
“你应当清楚,世界是一次试炼,倘若不能在太阳熄灭之前,吞并所有,一切都将堕入失败的深渊。”
“我听老维泽姆的影子说过,在我缺失的记忆里,我曾经向世人言说过真相,只是结果不好。”
“如今我仍然规劝,请你认清现实,回归正途——罗马国民仍在等候,我们的复仇刚刚开始。”
“规劝什么?规劝我们走向死亡?”
马丁祭司并不领情,在北风里咳嗽几声,努力挺直腰背,不露出虚弱的模样,不让人看到自己的衰老。
“你这癫狂之人,蛊惑众人的魔鬼,总是言说这些恐慌的话语,意图将我们驱赶着奔赴死亡。”
“诚然,太阳将要熄灭,吾等传承的国度将要走向灭亡,可这一切不都是你一手造成?”
“你这灭世的诱因,屠戮众人,掀起无边无垠的战争狂潮,让无数人的魂灵飘逝,投入你胸膛的熔炉。”
“你说,一切皆是虚假,我们都是同一人被割裂的残渣,众人终要合一,眼前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可我诞生在这片土地,经历漫长岁月,看过荒山鸟鸣,见过生死别离,从年轻走到衰老。”
“我教出的学生们散落在大地的角落,偶尔还有信件向我寄来,信使骑着快马,总是满身泥浆,伤痕累累,信件却崭新如初。”
“当我握住学生垂死的手掌,脉搏一点点衰弱,昔日富有神采的眼睛渐渐散大无声,生命溪流断绝干涸。”
“这一切又怎能是虚假?!”
罗素默然不语,看着马丁弓腰咳嗽,咳出大口的血,暗地里还在聚集力量,筹划谋杀的仪式。
可他却并未阻止,只是骑跨战马,握紧枪矛,俯视老人所做之事,眼神像是傲慢,也像悲悯——为逝者。
“这一切,不过是你编织的谎言!”老人瘫坐,背靠枯树,眼珠死死地盯住战马上的骑士。
“只有走投无路的狂徒,嗜好杀戮的狂人,还有那些不知道思考的愚人才会去追随你!”
“我们生存的世界,怎么可能只是虚假?你所言说的罗马皇帝,救世圣徒,不过是为自己披上正义的外衣!”
“你是个意欲毁灭一切的狂人!”
何等可笑,又何等可悲。
罗素凝视老人渐渐疯癫的模样,猜到自己为何会在坟墓里醒来,为何会有记忆缺失,遭到背叛。
魂镜将一切残片重新赋予身份,演化成真实世界,而残片们不再相信真实,沉浸在虚假里。
万物皆是我一人。
一己之力,战胜所有?
何其艰难。
“你效忠的太阳王,难道就能解决这一切吗?”
罗素突然发问:“他与我本质上都是同一人,我们的能力相同,你们为何愿意相信他,而不是我?”
“人们难道会愿意放弃生路,转头踏进望不见尽头的深渊?”
马丁祭司摊开厚书,悄然取出匕首,割破手掌。
“你许诺的只有毁灭,永远看不见尽头,永远无法得到光明与救赎,即便最终成功,我们也不过是成为陌生人的一部分。”
“犹如一滴水汇进湖泊,我们甚至不清楚那是脏污的大湖,还是鱼群徘徊的清水。”
“所以你们选了太阳王?魂灵里只懂得救赎和许诺的部分,选择了延续现状,而不是随我冲入毁灭。”
罗素叹息,持平落影森长的枪矛,随意投掷,击中老人干瘦胸膛,矛尖穿透衣裳,刺破血肉,将内里的脏器尽数捣碎,将未曾发出的巫术堵死。
枪矛颤动,将酷似马丁祭司的老人钉死在枯树下。
一点淡金色残渣飘起,投入人性熔炉。
“我可真是个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