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支教青年(四)
转眼间,也到了乐乐初升高的关键时间点。
而泗水村却传来了一个噩耗。
李江燕去世了。
小学合并后没了牵挂,她向教育局申请调到高中部工作,领导们也知道这个几十年如一日的老教师身体不好,开会商量后没同意。
小老太太也是倔,三天两头的过来唠叨,没办法,给她安排在小泉水镇唯一的高中。
前两年还好,学生们的压力没那么大,李江燕咬咬牙还能坚持,到了高三,实在撑不住病倒了。
小老太太倔啊,不放心孩子们,连点滴都是在办公室打的,骆时去看过几次,劝她去外面大医院看看,她每次都答应的好好的,等骆时走了还是该干啥干啥。
高考前两个月,领导实在看不下去,威胁她不去医院就停她的职,小老太太这才不情不愿的去市里,不查还好,一查真出事了。
冠心病。
在医院开了药,李江燕又回到岗位上继续盯着孩子们,骆时知道她不会放弃教育事业,劝她换个清闲点的岗位,这么操劳身体受不了,李江燕笑呵呵的说:等这一届毕业就换岗,那一天骆时和她聊了很久。
高考前一个月,小老太太还是没抗住,倒在工位上。
骆时得知此事后坐在椅子愣了很久,他能够留下来的原因,一部分是乐乐,还有一部分便是李江燕,这个小老太太为教育事业奉献了青春,连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为学生们操劳。
给班里的学生定下学习目标,骆时就匆匆赶去泗水村送小老太太最后一程。
泗水小学很大,却挤不下来送行的人,附近的几个村子的村民都来了,一些李江燕曾经的学生也赶回来参加她葬礼。
待所有流程走完,骆时一个人坐在泗水小学的操场上,李江燕就葬在这里。
霜风呼啸,吹动树叶沙沙作响,无情的带走了那个佝偻着身躯的小老太太。
枯坐许久,几次张口都没能说出话,骆时长叹一口气。
“姨,我走了,孩子们还等着我呢。”
小院已经没有曾经的生气,红砖砌的院墙倒了一面,其它地方也布满裂痕,风一吹摇摇晃晃的,指不定哪天就再也站不住。
微风吹起尘土打在骆时的眼睛上,他回头揉了揉眼睛,似乎看见墓碑前站着一个小老太太冲他摆手,似乎在催促他,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
......
赶在天彻底黑透之前,骆时回到学校,这会儿正好是学生晚自习的时间,他去班里转了一圈,目光扫到张乐乐的座位,上面空无一人。
“张乐乐去哪了?”
“回家了,她爸爸下午来学校说妈妈去世,回家奔丧去了。”
骆时皱起眉头,这么巧?
检查完学生作业,骆时有些心神不宁,乐乐家离小山泉镇比泗水还远,来回一趟很不容易,这一趟指不定要耽误多长时间,只是未免太巧了一些。
“骆老师,校长叫你。”
一道声音打断了骆时的思绪。
“好,我马上过去。”
暂时先不想这件事,只能希望乐乐把握好分寸,早点回学校学习。
来到校长办公室,骆时敲了敲门。
“校长,您这么晚还没回去呢。”
“小骆来了,快坐。”
校长站起身迎接骆时,顺手关上办公室的的门。
“我记得你没来初中之前是在泗水小学工作是吗?”
“是的,校长。”
“是这样,组织上对于李江燕同志的逝世表示哀悼,上面想报导一下李江燕同志的生平。”
“你应该是我们学校最了解李江燕同志的老师,希望你能整理一份她的资料,然后交给教育局的同志。”
“这样啊,好的,我尽快整理出来。”
回到自己办公室,小老太太的贡献被上面承认,这让骆时很高兴,喝掉一大杯茶水平复心情,他坐在办公桌前仔细斟酌,这是要登报纸的,容不得一丝马虎。
......
一周后,将自己撰写的资料提交上去,骆时的重心重新放回班级,趁着自习课,他来到班里,乐乐的位置还是没有人。
“张乐乐还没来吗?”
“没有。”
乐乐的同桌摇了摇头。
骆时感觉有些不对劲,按照这里的习俗,死者第二天就会下葬,这都一个星期了还没回来......
“我要出去一趟,这几天你们好好复习,我不在也不要放松。”
叮嘱几句后,骆时一刻也没逗留,准备去一趟乐乐家里把乐乐带回来。
顺着记忆来到乐乐家,这里的场面却让他呆在原地久久无法言语。
空地上残留的有鞭炮碎屑,几张铺着红色桌布的桌子摆放在旁边,上面还有刚吃完没来得及收的碗筷,墙壁、大门上到处都贴着红纸,上面写有一个大大的“囍”字,
种种迹象表明,这里刚刚结束一场婚礼。
“不对...这不对...”
“你是谁!”
一个小孩从偏房走出来,蛮横的质问骆时。
他真的生气了,双手紧紧握住,微微颤抖着,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宛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强忍着怒火询问面前的小孩。
“张耀宗?张财在哪!”
“哇啊啊啊....”
小孩被他的暴怒的样子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儿子!咋了?”
门外传来张财那令人生厌的恶心声音,他醉醺醺的走进屋里,定睛一看,只感觉面前的这个男人有些眼熟,一时间还以为是来吃席的,热情的想上前握骆时的手。
“你是?”
“我是乐乐的班主任!”
骆时一点一点的挤出来几个字,极力的克制自己,想听听张财怎么说。
“哦,你是那个叫骆什么来着?我闺女已经嫁人了,以后不用来了。”
张财收起那令人作呕的热情姿态,有些嫌弃的瞥了一眼骆时,然后就想赶他出去。
“我去你妈的!草!”
骆时一拳打在张财的脸上,然后抄起旁边的板凳猛砸。
“啊,不要打了,杀人了!”
身上还带着酒气的张财被骆时压在身上,根本无法反抗,只能抱着头求饶,旁边的小孩也被吓的不敢哭闹,呆呆的看着自己爸爸如同死狗一样被压在地上打。
“草尼玛!畜生!”
直到张财求饶的声音慢慢变弱,骆时才气喘吁吁的脱下外套丢在地上,然后捞过一张长椅坐下。
“为什么要让乐乐嫁人。”
见张财痛哭的哼哼不回话,骆时又是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哑巴了?老子问你话呢!”
“别打了!我说!我说!”
“他妈妈死了,没钱埋,刚好有人来说媒,彩礼给了两千多块。”
这一番话给骆时气笑了“两千块钱你就卖女儿?你特么还是不是人!”
捡起一根凳子腿,骆时也不考虑什么法律不法律了,现在只想弄死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就为了两千块钱你就把她卖了!你知道她的未来有多么璀璨!多么的光明吗!现在都被你这个畜生给毁了!”
等发泄完心中的不快,张财已经奄奄一息,随手扔掉手里的凳子腿,骆时也不想再管这个在地上哼哼的畜生,抬腿想回学校,刚走两步又转过身。
“她妈妈怎么死的?”
张财的目光躲闪,支支吾吾的说“摔死的。”
“你再不说实话,老子今天弄死你!”
说罢又返回来捡起凳子腿举在半空。
“我说!被...被打死的...”
“呵呵...呵呵...”
早就听说张财嗜酒如命,一喝醉就家暴,竟然活生生把自己媳妇打死了!
“说你是畜生都侮辱畜生!呸!”
骆时的手无力的放下,感觉真挺没意思的,捡起地上的外套,一抬头却看见门框上用白色粉笔书写的:
【为自己而活】
“等着吧,等着吧...”
......
回到学校,骆时呆呆的看着那枚游戏币,一行清泪顺着脸庞划过。
“一个星期,就一个星期......”
他没有再去寻找乐乐。
这里就是典型的穷山恶水,出嫁的女人就是夫家的“资产”,他知道自己救不了她,
没办法帮她走出大山。
没办法让她为自己而活。
班里学生中考结束后,骆时带着自己这些年收集来的疑似被拐妇女资料来到警察局匿名报案。
由于乐乐妈妈确定是被拐卖妇女,警方非常重视这个案子,顺藤摸瓜打掉了一个特大人口拐卖组织。
张财也以买卖人口罪、故意杀人罪被警方抓捕,后经省人民法院宣判死刑。
至于张耀宗...呵呵...
与骆时何干?他只是一个支教期满即将回归家乡的普通教师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