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正妻与外室
刘义符奋力勒住缰绳想把牛车停住,但是一下没停稳,整了个急刹车,车里还在熟睡的谢灵运还在打盹,就被激烈摇晃的车厢碰了头,他吃疼的摸了摸头顶,似乎那里已经鼓了一个包,刚想掀开车帘臭骂一句刘义符怎么拉车的,就幸运的见证了他和王贞璇站在枫树下四目相对,王贞璇媚眼如丝还有有点些扭捏害羞,放不开性子,不敢直视刘义符。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王小娘子这就不必了吧。“
“来而不往非礼也,车哥儿莫要说笑了。”
两人好像在交换什么物件,王贞璇想把那半块鱼形玉佩强塞回刘义符怀里,又被他退还了回来,左一塞,右一还,反复拉锯,很是焦灼。
一脸懵逼的小谢还听见刘义符口中振振有词的说什么:这样你就能把我放在手心里面了。虽然谢灵运完全听不懂这是何意,但不知是晕车所致还是什么原因,他顿时觉得胃里有一股滔天巨浪在翻江倒海,然后马上搀扶着车窗,探出头来贪婪的大肆吸食着车外的纯净空气。
“车兵,差不多得了,快走吧,戌时正刻之前还要把这些人押回钱塘呢,如若人定之时还居于荒野恐要生变啊。”谢灵运等了半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双手托举起下巴,手肘支撑在车窗上,像是一个吃瓜已经看累的观众,然后他又朝两人翻了个白眼。
王贞璇见自己表哥有了些愠怒,连忙告罪行了礼,然后嘱托到以后要多用书信往来,就三步并作两步的窜回自己牛车了。刘、谢二人拜别了王贞璇,随即吩咐手下的兵士、仆役检查了一遍随行的补给水粮,继续开始了前行,整个队伍逐渐与夕阳和枫树林的万紫千红融为了一体,直到消失在官道的目光所及之处。。。
两人到了钱塘县后,先和县令和游缴交接好押送的相关事宜,再把犯人们暂时关进衙署大牢,押送期间谢针闹着要饮蜜水,刘义符起初是没搭理他,谢针开始撒泼打滚叫嚣着要自刎,所以刘义符只好命人寻来掺了麻沸散的蜜水给他服下,在他开怀畅饮连干三碗后,就醉倒在囚车里了。
对付这种畜生,还是要下猛药啊,下的多了自然就老实守纪了,正所谓乱世用重典啊!刘义符操起马鞭,对着谢针狠抽了一鞭,见他没有反应,接着感叹到:我改良了以后的麻沸散药效还不赖,看来以后出行多备几包啊。
九曜山杜氏庄园老君殿
杜该郑重的躬身向刘义符行了一礼道:“此番刘功德主助我天师道避灾消厄,贫道感激不尽,遂奉上一点微薄之礼,不成敬意,还望刘功德主笑纳。”杜该说罢就命人捧来了一个黑布包好的檀木盒,刘义符也不客气就命手下的扈从帮忙收好。
“杜观主,之前鄙人所言吴兴之事的破解之法,可曾有了眉目邪?”刘义符一路舟车劳顿粒米未进,还刚爬了九曜山,就顺了一块桌案上瓷盘里装的甜饼,毫无顾忌的咀嚼了起来。
杜该唤来自己儿子杜运,递来了一本像是古籍的旧书,翻了几页,在翻到某页时用手指沾了符水作标记,虽然杜家对各地天师道教众的掌控力已远不如先帝时期,但是对全国各地的教内情报还是一清二楚的。
杜该首先讲到:沈预并不能算是虔诚的天师道教徒,其实在吴兴郡还有两个位高权重的祭酒,除了刘义符熟知的沈穆夫,还有吴兴丘氏的家主丘尪。丘家在当地的影响虽不及沈家,但丘尪在吴兴太守谢邈身边安插有内应,可以随时掌控太守府里一举一动,他的内应是谢邈的舅舅之子冯嗣之,因为出身寒门被谢邈看不起,转而投到孙恩门下,另一人则是谢邈的正妻郗氏。
郗夫人在历史上是个妒妇,但是郗、冯二人合谋暗害谢邈,这是刘义符没预料到的。然而造成她红杏出墙的原因,可能她是想到了一些往事,那是身为自己同族郗道茂的悲惨故事:当年她被新安公主司马道福一纸合离书就抢走了丈夫,从此郁郁而终。而这个被两个女人争夺的男人,就是和王羲之并称二王的王献之。
所以郗夫人就因此变得没有安全感,宁死不让谢邈纳妾,但是听说谢邈还是背着她养个了外宅,最终两人的感情破碎,就落到了今日的境地。
丘尪当年因为门第乃是次等士族,求娶郗夫人不得,如今因为谢邈的冷落,两人走到了一起。
再一个点就是两人也算利益共同体,高平郗氏本是流民帅首领起家,因为郗鉴、郗超等人的故去,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众的族中子弟了。唯一有点能力的郗恢身在外镇,不在建康。东晋一朝的世家子弟如果过分爱好武事,也会被自诩清流的名士看不起,哪怕权势如桓温也是一样的,除非你真的有能力开疆拓土。
但是你有能力北伐?想篡位了是吧?大家都是打工人,说好了扶持司马家当傀儡,你却跨出这一步僭越是吧,那大家都别好过!一群建康的虫豸就会拖你的后腿,今天断个粮,明天不派援军,后天甚至要抓你几个亲戚下狱,状告他们横行不法。
唉!这就是大晋!前世刘义符在《晋书》里发现,每页都歪歪斜斜的写着四个大字:王师败绩!
郗、丘二人一个想重振家族,另一个想娶到贵女来抬高门第,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啊。刘义符不禁想吐槽到,好像我有一个朋友也有这样的想法,那么他是谁呢?真难猜啊!
谢灵运还没等杜该说完,就打断了他的陈述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此人是茂度(谢邈)叔父的亲信,怎会吃里扒外去勾连丘尪作乱呢?数年前我去乌程看望茂度叔父和叔母郗氏,他们夫妻一向是举案齐眉阖家幸福的,这冯嗣之岂有相助之理去帮衬丘尪一个外人?”说罢谢灵运就把目光转向了刘义符想问下他的看法,见他还在吃甜饼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刘义符拿着方巾擦了下嘴,对着谢灵运摆了摆手道:“君不见谢针之事乎?自古就是人心难测,既然杜观主都这么说了,自有他的道理,我们去吴兴一探究竟便是,难不成丘尪、冯嗣之还能比谢针多出三头六臂不成?”
就在两人准备动身之时,一个虎头虎脑的孩童从殿外快步冲进来,还被门槛绊了一跤摔的四仰八叉,但是他也不哭泣聒噪,快速拿袖子抹了下眼角的泪痕,就愤愤然道:“车哥儿,你怎这般自私作派?去山阴不带我去就罢了,吴兴的沈家兄弟亦是我王球的结义兄弟,他家遭难我也不愿袖手旁观!”
刘义符看着小王球一脸正色直言的决绝样,是又好气又好笑,他蹲在王球跟前双手轻按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上次在翠花楼让贤弟以身犯险,就已经是为兄的不是了,若此番出了什么差池,我在稚远公那里可真就是万死难赎了。乌程县各方势力的复杂程度就算是为兄我,也尚需思虑再三,贤弟暂且就寄养在杜家,这里山清水秀还是精进课业的好去处,范夫子还要在我等回去之后还要检查功课呢!”
王球听了刘义符一席话立马反应过来还有作业没做完,想到范夫子磨得油光锃亮的戒尺不禁汗毛倒竖,刘义符见时机成熟,又软磨硬泡的让王球把自己的那份也做完,当然代价是给他做两个月的酸梅汤和冰糖葫芦,外加一种他没吃过的新吃食。
次日辰时一刻
刘、谢二人下山,这次一起去吴兴的还有杜运,三人围坐在轿厢内开始商量对策,先由刘义符去县城外的破庙找沈家兄弟汇合,谢灵运去太守府拜访谢邈顺道暗中观察冯、仇二人动向,杜运乔装打扮一番,带领信众在丘家庄园附近寻个驿馆进行监视,叙论完就各自带队行动了,至于重新集合的地点就定在破庙。
乌程县郊外破庙
刘义符推开庙门,探出头朝里面谨慎的看了几眼,刚一只脚迈过门槛,一只流失就从佛像背后飞出,“啪”的一声钉在他耳边两寸距离的门框上,声响很清脆干练,箭头入木三分。
“两位沈郎君,我刚回来就用不着行此大礼来欢迎我吧。”迎面而来的不是沈林子、沈田子又是谁?刘义符伸手将箭拔出来,乐呵呵的把整只箭放到沈林子手里,三人大笑随后相拥进庙。
“我那日留的锦囊,可好用否?”
“车兵兄弟留的锦囊自然是妙不可言,我等按郎君之法,每日在沈家庄园和金盖山两处来回袭扰,并散播官府要带兵清查天师道逆党的谣言,弄得那沈预疲于奔命、茶饭不思,差点没被吓得背过气去!”沈田子昂首挺胸十分得意。
“嗯嗯,差不多要到收网之日了。”刘义符意味深长的看着墙角里被绑的严严实实的沈文和青娘,他们嘴都被绑了麻布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嗯嗯”的求救声。
吴兴太守府
“什么?叔叔已经几日没在太守府里住了?还留叔母在家里独守空房?”虽然,谢灵运对身为太守的叔叔旷工并不惊讶,毕竟东晋五品以上的官员有大量属吏可以帮忙分担公务,主官只做决策便可心安理得的摆烂,除非真轮到你值班否则午后便不用去坐堂,不是休沐日也能提前居家办公。正所谓:清官游山水,浊吏劳案牍。
“可不是嘛谢郎君,自府君年初在县内养了一个外宅后,归家的日子可就屈指可数咯。”太守府的门亭长幽幽一叹。
谢灵运被门亭长领进了衙署,在堂屋寻了个塌盘腿坐下,又让门亭长去通报了叔父的家的管事,不一会儿管事就接引了叔母郗氏前来,由于女眷是单独会客,所以还是隔了个屏风交流。还没等谢灵运开口询问,那郗氏就嚎啕哭丧起来,眼泪、鼻涕、口水喷撒了一脸,她往一个青瓷唾壶里猛吐了几口,又把壶扔在地上砸的粉碎,吓得一旁的侍者连忙端了盛了水和澡豆的铜面盆,用沾了水的帕子给郗夫人擦脸,剩余的人连忙将瓷片碎末统统打扫干净。
只听那郗夫人哭哭啼啼的道:“客儿贤侄啊,你叔母我命苦啊,虽不曾为你叔叔诞下一子半嗣,但嫁给你叔叔这么多年,夜以继日的操持家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哪堪想你叔叔他居然宠妾灭妻到这般地步,就赖在那狐媚子的窝里不出来了,我看那还不是欺我高平郗氏朝中无人,若假使道胤公(郗恢)大权在握,妾身定请娘家人讨个公道!”
“还请叔母保重身体,勿因伤心过度害了病,茂度叔父之事就让侄儿代为走一遭。”谢灵运抱拳作揖朗声说道。郗夫人听罢还是止不住的哭泣,隔着屏风的谢灵运也看不清楚情况,谢灵运就只好留下送来的礼物离去了。
过了半刻钟,等到谢灵运走远,郗夫人整套演技收放自如,命侍者给自己整理了仪容,点了胭脂,画了眉,又对着铜镜照了半晌,觉得很是满意后便起身转到后堂,有个中年文士见她前来连忙恭敬的起身行礼,赫然是冯嗣之。
郗夫人半躺在榻上,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块蜜桃,慵懒的问道:“嗣之,你怎么看那谢灵运突然来访?”
冯嗣之拱手正色道:“谢针被官府搜捕一事,吾亦略有耳闻,公文上虽称乃是王叔平之功,但有在山阴的教众说谢灵运在审理案件时,好像也出现在山阴县衙署,他自小就寄居在杜家,却偏偏在那时候。。。”
郗夫人用方巾擦了擦朱唇边上的果渍,言辞冰冷的命令道:“那汝速速差人,把谢茂度那老匹夫和他的好侄儿,一并给我盯紧些。”
“诺。”
“嗣之,你题的那封和离书写好了吗?”
“禀告夫人,已完成。”
郗夫人拿着纨扇半掩着自己娇艳的脸庞,她笑得花枝乱颤道:“甚好,可不能让旁人坏了妾身和丘郎的好事,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