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东府城
亥时二刻吴里正家
“吴二麻子这次做得不错,特别是刘家那十几倾上好的水田,我们刁家早就垂涎已久了。”
“刁管事谬赞了,这是鄙人该做的,那给我的好处呢?”
“别多问,过几日自己来府上找我取罢。”
待那刁管事走后,吴二麻子心里鄙夷了一下,真是个狗仗人势的玩意儿,上次帮刁家做完矿山那档子事的好处在哪里?还没把赏钱给我补齐呢!待送走他以后,吴二麻子刚想坐下休息,就被屋外冲进来的数个蒙面大汉拿刀抵住了脖子。
“刁家是不是在往建康卖铁矿石?是的话,把你们往来的书信交出来。”
“你。。你们意欲何为?我可是本乡里正,你们这是想造反不成?”
“不老实是吧?看来需要给你恢复一下记忆。”刘义符拿起刀在吴里正脖子上轻抹一下,一点血珠从他脖子冒出,吓得他立即湿了裤子。
“是铁矿石,几位爷饶。。。饶命啊,我这就把书信拿出来”吴二麻子跪在地上做叩首状。
刘义符通读了一遍书信才放心收下,示意留下两个扈从看住吴里正,防止他向刁家通报消息,剩下的跟他出发去建康,众人一路尾随刁家车队到江乘县,经过一段时间的长途跋涉,由于月明星稀,便打算在江乘县驿馆落脚。
路上还遇到几个天师道教众要沉溺婴儿,想把婴儿杀了做成人彘当修仙材料,被刘义符一行人制服押解送了官。
刘义符从和刁家的冲突还有这两天的见闻中,感受到天师道对东晋民间的渗透泛滥。上层的大人物不仅要给天师道大量财货布施,还有不少人在名字里取了“之”字来表达自己的信仰,像王羲之,刘牢之。底层就更魔怔了,也不知道是看了什么邪书,不少人甚至对自己的至亲举起了屠刀,就只是为了得到天师道入教的投名状。
看来摆烂还不是时候啊,天下大乱将至,你还想侥幸逃避吗?这一股无形的漩涡早晚会把你吞噬的啊!刘车兵!想到这些刘义符脱力似的往床榻上一倒便小憩起来。
楼下传来一阵稀稀落落的吵杂声,刘义符起身轻轻推开厢房窗户,就瞥见楼下几个人喝酒的嬉笑声:“等这批货卖了,哥几个发大财了哈哈。”
一个像是刁家管事的人开始呵斥手下小厮:“家主说了,明天这批货必须在南市这边处理掉大半,西口市那边卖的数量减少一半,再过几天就不好卖了,切莫声张!要是真犯了事你们就自求多福吧,别把火引到主家老爷身上!”
小厮们立马闭了嘴,刘义符则在暗处默默的注视着。
。。。。。
第二日,到了三桥篱门下的南市,众人在打听到黑市的位置后,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尾发现了数十辆装满矿石的牛车,一路上掉落矿渣是最好的证明。
“看来这里就是他们的交易地点了,就等着人赃并获了。”刘义符声音压得很低,毕竟众人偷听的位置与刁家车队仅有一墙之隔。
“那我们立即去报官!”朱超石正准备起身,被刘义符一把拉住。
“刁家世受皇恩,一般的小官奈何不了他们,恶人还需恶人磨!”刘义符沉声道。
刘义符对其他人面授机宜,留下朱龄石和朱贵盯梢,自己则和朱超石轻装简行一路往东北而去。跨过清溪桥后,终于来到了东府城,这里是扬州刺史的驻地,相比路上见到的青瓦白墙、小巧婉约和带有几分镌秀气质的乌衣巷,东府城给人的感觉更多的是宏伟气派,朱漆的雕廊、鎏金的匾额再搭配上平整石阶和厚重的石墙,在建筑的四个角上建造有用于侦察的望楼。
离东府城隔街相望的一片建筑,除了许多司马家宗室居住的宅邸,还有一座非常高大的谯楼,足可以俯瞰整个建康东城。这里的街上和高点到处都是巡逻的军士,可见守备之森严。
刘义符走上门前,对朱超石那里使个眼色,立马就从他那里“借”了一些财物,打点了一下守门的军士和前来开门的门亭长。
“我等是北府军中辅国将军(刘牢之)的亲信,有大事要向会稽王世子面承,麻烦代为通禀一下。”
门亭长见两个小娃子来叫门便勃然大怒:“哪里来的小竖?东府城是你们来的地方吗?来人给我叉出去!”
“在下身负军中机密,要是误了会稽王世子的大事,谅你这腌臜小吏也没能耐担待的起!”门亭长见刘义符态度坚决,眼神镇定,害怕真有大事,只能缴了二人兵器,放行入内。
院子里宽敞异常,各种亭台水榭鳞次栉比,奇花异木环绕其中,在穿过一条狭长的甬道后,二人被带进了一个偏厅,桌案上的镂空青瓷香炉散发着檀香的气味,只见一个身着锦袍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在正中来回踱步,少年转过身来见刘、朱二人年纪幼冲但身材高大,不由的好奇的打量起二人来。
“你二人所谓何事有求于我,速速道来。”司马元显的语气带着有些不耐烦,以为是两小孩故意消遣自己,有了点轻慢之心。
“鄙人乃是北府军中司马刘裕之子,受辅国将军之托,代为传递口信,王恭此獠傲上而不尊下,对吾素无敬畏之心,道坚(刘牢之的字)愿为世子赴汤蹈火,剿灭王恭叛贼一党。”刘义符一本正经的的说道。
“哦?刘牢之果真这么说的?”司马元显对刘义符的话还是抱有怀疑的态度,没有完全信任。
刘义符将北府军的军中信物-一块腰牌交给了司马元显,在他仔细端倪后,便确信了刘义符的兵家子弟身份。
“明公难道还有什么选择吗?如今王、桓、殷、杨众贼环伺,唯有辅国将军有安邦平乱之力,明公今得辅国将军如汉高祖拜将淮阴侯,只要明公将王恭之名位赐予辅国将军,何愁众贼不灭乎?”刘义符脸上依旧古井无波,正色说道。
“小郎君,计将安出?”司马元显听到能剿灭头疼的政敌就来了兴趣,便问策于刘义符。
刘义符缓缓道:“刘牢之索要之物无非是北府军中总揽大事之权,相比于王恭这种高门子弟,刘牢之不过是个寒门武人而已,远比高门贵胄好控制,到时世子只需遣一心腹与牢之分权即可。”
司马元显想了想,感觉这笔交易自己也不会吃亏,有一支直属于自己的军队总比没有的好,更何况他父子二人去年已经迫于王恭的压力杀了王国宝、王绪,刘牢之的投诚无疑是雪中送碳。
司马元显喜上眉梢,大声说:“你回去告诉刘牢之,应允之物吾会悉数达成!”
刘义符见时机成熟然后,就说出刁家在建康倒卖铁矿石,囤积居奇抬升物价之事,还拿出刁家与吴里正往来的书信为证。晋朝对铁矿一类战略物资,并没有一直实行官府专卖,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对民间矿石交易的管理还是比较宽松的,但眼下荆州兵和王恭对建康虎视眈眈,俨然是非常时期。特别是王恭在京口镇守严控战略物资流入建康的节骨眼下,刁家妄图依靠时局发战争财的行为,无疑是触犯到了司马元显的逆鳞。
刘义符又顺带提了自家田地被刁家侵占一事,司马元显顿时觉得这是一个重新树立自己的权威的好机会,正好拿刁家来试刀,顺带敲打一下在建康朝廷里面的一些心怀异志可能会里通外贼的人。在听说朱超石父亲朱绰身为桓家家将,也有意投诚后,自然更是喜不自胜。
刘义符觉得火还烧得不够旺,又掏出刁家下人佩戴的天师道布条,状告刁家窝藏逆贼,心怀不轨,司马元显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他们父子不久之前,才将意图攻打台城的天师道道首孙泰击毙,这刁家真是不把他这个司马皇族领头人的威仪放在眼里了!
“汝且放宽心罢,本世子会与你主持公道。”说完便让刺史府主簿起草一份公文,让刘、朱二人带着数名刺史府兵士前去黑市拿人。到了黑市之后,刘义符瞧见掠夺自家田产的刁管事,就心中一股无名火起,他一个箭步上前,先是一右勾拳闷在脸颊上,打飞了两颗牙齿,然后伸出双臂紧紧拷住他的脖子,让他动弹不得,出不了气,脸上顿时一阵青紫,又拿刀抵在他后心,接着大吼道:“贼首已降,尔等还不束手?”刁家仆从见失了主心骨,又有大队兵士包围,立马抛下武器请降。
刁家在得知自家贩卖的矿石被司马元显充公以后,连忙派冀州刺史刁弘进东府城告罪,并归还了刘家的田契,在了解到刘牢之站队会稽王父子后更是吓得冷汗淋漓,伏在地上,当即表示愿意奉上这些矿石以充军资,这才赎回了侄儿刁雍,其他刁家下人全部被发卖作了官奴。至于吴里正他成了最大的替罪羊,除了他本人以外全家上下几口人都被押入大牢了。
刘义符与朱家兄弟结伴离开建康后,在城南的白鹭洲渡口停了下来,朱家兄弟乘船向西准备返回荆州,而刘义符则准备走旱路向东返回京口。
“刘兄此番借了会稽王世子的势,而不出自力,来惩治刁家,刘兄真乃大才啊。”
“略施小计耳,朱兄谬赞了。”
“但吾还有一事不明,还请刘兄指点迷津。”
刘义符点头示意朱龄石继续问下去。
“刘兄是怎么知道刘牢之会背叛王恭的呢?目前,显然是会稽王父子服软,斩了自己数位近臣来拖延王恭清君侧啊,难道真是令尊给刘兄传达的消息?”
“王恭自持门第声望,傲物凌人,待刘牢之颇为轻慢,况且刘牢之此人对名利甚是看重,久居王恭之下渐生不满之心也是意料之中,倘若日后铲除了会稽王父子,那首功之臣也不可能是他刘牢之,那他又如何会对王恭鞍前马后?吾观王恭早晚重蹈当年谢万之旧事。”
对于刘义符的分析朱龄石深表赞同,王恭和谢万一样怠慢士卒,瞧不起武人,谢万要不是有谢安的庇护早就被骄兵悍将剁成肉泥了,王恭会有什么下场当然是显而易见的,乱世嘛,武将的剑还是要比门阀的笔要锋利得多。
望着载有朱家兄弟的船渐渐远去,刘义符向两人挥别。
江心的芦苇丛中,忽见有数十只白鹭振翅高飞,整个鹭群都紧紧的追随在一只领头白鹭的身后,追逐着天边的红霞,飞向江北的瓜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