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寿宴风波
“好好帮你抄书便是。”刘义符无奈的接下苦差事,脑子里则开始了盘算,王球这小子看来也不是一无是处嘛,是一块没打磨好的璞玉,还需自己细心雕琢一番才行,然后就把王球拉到身前,凑近了耳语几句,狡黠的小家伙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双眼已经弯成了一对月牙儿。
刘义符伸出自己的右手做出想要击掌的姿势,王球有些不解道:“车哥儿这是何意啊?”
“这是古人约定俗成的仪式,叫做击掌盟盟誓,我们的手掌触碰击打后,表示双方合作愉快、关系融洽。
“啪!”小王球击掌后十分兴奋,他高兴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尝试了从未见过的仪式,而是刘义符答应他只要完成任务,就给他做一种从未品尝过的吃食。
“唉,育婴之路道阻且长啊。”刘义符扶着脑袋,眉头紧锁,提起笔接过了抄书的接力棒,而小王球则跑到院子里撒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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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乌衣巷王家祖宅
“什么?刘郎君又给你讲了一个全新的志怪故事?快与我速速道来!”王贞璇上一秒还捧着《搜神记》手不释卷的细细品读着,下一秒手中的书卷顿时不香了,从她手里滑落,她的表情十分激动亢奋,跟之前在王谧家的淑女作态已经有了云泥之别,脚下步伐动若疯兔似的冲到王球跟前,拿起桃花纹团扇抵在他胸口,轻微的点了几下,不停的跺脚,就更显得她想了解故事的焦躁不安。
“我。。。我记性不大好,大概就只记得这些。。。”王球假装勉为其难的说了一下零碎的故事细节,这下并没有解了王贞璇求知欲的燃眉之急,反而直接把她的好奇心钓到了嗓子眼。
“然后呢,孙猴子飘洋过海找到地方学艺了吗?你且继续啊,别停啊。”
“完了呀,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王球双手枕住后脑,嘴里哼起了小曲,正准备开溜,就被王贞璇拽住了帛带。
“堂姐愿听否?可使车哥儿在尊驾的寿诞上细讲之,何如?”王球朝着王贞璇猛的眨巴了下眼睛,暗示再也明显不过了。
王贞璇霞飞双颊,转身蹲下,捧着脸静静地开始了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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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会稽内史的王凝之的寿诞,建康的各路显贵轩冕都云集琅琊王氏的祖宅,王家下人全部集中到正门帮助宾客搬运礼品,一个个累得头眼发昏,腰都直不起来了。
“会稽王世子,龙涎香一枚!”
“右将军,西域汗血宝马一匹!”
“左将军,红珊瑚一株!”
“黄门侍郎,顾长康《女史箴图》一幅,外加一首贺寿诗!”
“怎么还有人赠诗的?”
“莫非此诗是出自王侍郎家麒麟儿的手笔?”
“我听闻他家嫡子不过五岁,也就是个牙牙学语的年纪,何来赋诗之才?”
“此言差矣,莫非这王小郎君有不减当年曹子建的天资?”
此时的王家庭院里,坐在蒲团上的宾客都在交头接耳的讨论着,是什么人敢在大庭广众吟诗作赋,毕竟今天不是正经的雅集诗会,全场目光的只会集中在作诗者一人身上,要不是稍有不慎便是颜面扫地,在名士圈可就抬不起头了,毕竟贺寿诗作得不好可是会得罪寿星公的。但是这个作诗的始作俑者还没出现,焦急等待坐在上首的王凝之已经满脸黑线,而下首的王谧则是抚须微笑,一脸镇定自若。
半刻钟前王家偏苑
一位名叫小环的侍女,正站在院子的洞门外十分警惕的望风,她四处张望的样子很是焦急,生怕被旁人发现这里有什么秘密。
“刘郎君,听罢大闹天宫这一段只觉其中玄妙深不可测,人啊纵使通天的本事,也会被如来佛祖压在五指山下,恰似我朝表面稳坐大宝的是皇帝,实则轮流主政的是士族高门,大家都在这个政治框架下彼此默契协作,桓宣武意图更进一步行僭越之事,但也被安石公一掌拖死。我倒是很好奇这《西游记》的后续发展,刘郎君你说这孙猴子能不能逃出五指山,从而打破施加在他身上的桎梏吗?”王贞璇美目流转,不可明状的盯着刘义符,在等着他回答满意的答案。
这母女俩真不是一般人,刘义符听罢心中骇然,别看这王贞璇年岁未及豆蔻,她母亲谢道韫到底一天到晚教了她些啥啊,就听点《西游记》咋变成键政达人了?
不过考虑到他母亲既是文采斐然的才女,也是一个能上战场操刀砍人的主,肯定不会娇惯了子女的教育。对于她来说嫁给王凝之已经是一步错棋,她定然是不希望女儿跟她一样,去错付一个不值得托付终身之人。
才华品德重要,眼光格局同样重要。
“一朝军国大事,只成门户私计。这孙猴子逃出五指山是早晚的事,只是缺一个合适的时机。明帝和先帝算是我唯二朝能乾纲独断的君王了,他们只是出了意外没法延续政令,如今吾观大族门阀再无王导、谢安一般的能人,皇权和士族的兴废往替孰能揣测乎?这次我感觉皇权应该会略胜半子,会稽王父子大权独揽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刘义符说完就想拂袖离去,被王贞璇叫住。
“你还有一句没说完吧。”
“嗯,北府军的立场很关键,建康的当权者若是处置不当,迟早酿成祸患,亦如当年苏峻故事。”
王贞璇听罢刘义符答案,满意的点了点头。
忽有一阵和煦暖风吹来,随风拨弄起的裙摆,吹散青丝缕缕覆面,女孩撩了下自己头发,她只是缄默的凝视着男孩,就将他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男孩也是笑了笑望着她,没有说话。阳光洒落在院子里把二人站的位置分割成阴阳两面,女孩站在阳,男孩站在阴。
女孩明白他们之间终究是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小娘子,主君老爷的人快找过来了。”
“知道了,小环你先过去吧。”
“车哥儿但愿我们这次不会是最后一次见面。”
“得遇挚友,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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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各位叔伯长辈久等了,在下是王侍郎嫡子新认的义兄,刘义符,字车兵。还请王内史准许在下现场赋诗贺。。。”刘义符最后一个来到席间,成为了全场注目的焦点,各位宾客都在交头接耳,猜测着他的身份,是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但是他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刘义符对面的锦袍少年起身喝止他道:“我道是哪里来的高门贵胄,一个小小的司马之子,安敢在此鼓唇饶舌?”
“敢问阁下名讳?”
“左将军庾楷之子,庾鸿。”
庾鸿面色倨傲,鼻孔朝天,操起酒爵就要打砸刘义符,被他灵活闪身避过,自那日被朱贵偷袭后,刘义符对于突如其来的敌意攻击变得十分敏感。
“庾郎君,我与你无冤无仇,何故苦苦相逼?”刘义符主动示弱,觉得这小子简直就不太正常,刁雍要搞自己好歹有个理由,这家伙不由分说就上来揍我,是不是五石散磕多了?
“我不管!你。。”
庾鸿还想发作,王谧见状立刻躬身出来告罪,顺道让刘义符行礼给大家赔个不是,庾鸿发现找不到见缝插针的机会,只能愤愤然回到席位上,等着这个小卒之子出溴。
“车兵贤侄,老夫很是期待你的贺寿诗啊,还请速速道来,老夫欲亲题之。”王凝之连忙唤了下人取了蔡侯纸和笔墨,他要亲自书写,作为王羲之的儿子他一时技痒,想要当众炫技也是情理之中。
刘义符离席后,清了清嗓子,踱步朗声道:“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况有书法山斗。对琅琊、满庭清昼。当年风雅,而今试看,空余咏怀。山阴风烟,兰亭草木,东山歌酒。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为先生寿。”
全场鸦雀无声,只能听见酒具、食器掉落在地上声音。
片刻寂静后,欢呼声如期而至:“彩!彩!彩!”
“叔平公可否给在下亲书一副?”
“我也要!”
“前几日在白鹭洲码头送友人回荆州,忽闻一辛姓艄公在江上吟诵,故记了下来。感谢王府君抬爱在下,使晚辈有机会一窥叔平公墨宝,幸甚之至也!”刘义符拱手回答得很平静但却掷地有声。
“车兵贤侄备了如此厚礼赠与老夫,那我却之不恭了哈哈哈。”王凝之其实也听得出这首词里面,有些许讽刺他的意味,特别是那句“当年风雅,而今试看,空余咏怀。”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失态大怒,他还是做不出来的,只能压着性子夸赞刘义符,况且后面还有一堆人等着自己给他们书写墨宝呢,啥也不说了继续写吧。
“溜!”在没人注意到他的情况下,庾鸿迅速掩面离席了,他可不想被别人扣了一个嫉贤妒能、心胸狭隘的帽子,魏晋时期还是非常看重个人名望的。
刘义符跟着王谧面对如潮水涌来敬酒的宾客只能一一应付,当然都是王叔叔在给自己挡酒,等到他喝到最后实在不胜酒力了,又觉得今日之事过于喧宾夺主,刘义符就索性跟着王家父子一道离去了。
此时,看着刘义符身形的消失在视线里,门洞后观察他的那抹倩影也满意的飘然离去。
步步生莲,了却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