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撞个南墙
陈衣下马,见一门楼,垂莲象鼻,画栋雕梁。沙僧牵了马,八戒歇了担道:“这个人家,富实哩。”
陈衣让悟空敲了大门,半响,出来个家仆,见了来人,也不惊慌,径引入厅内。沙僧栓了马,紧跟了进来。
悟空之前在黄风岭治眼病的时候,就没认出来那户人家是护法神所变,如今看这五彩祥云,家仆见他们也不害怕,心下更加确定这是菩萨仙人幻化的居所,只是不知这次是来送宝贝的,还是来送劫难的。
陈衣与悟空四目相对,悟空便知,师父也知晓了。只要师父心里有数,那八戒和沙僧知不知道,倒也不重要。
那厅帘栊高控,屏门上挂一轴寿山福海的横披画,两边金漆柱上贴着一幅大红纸的春联,上写着:丝飘弱柳平桥晚,雪点香梅小院春。
正中一张退光黑漆的香几,几上放一个古铜兽炉。上有六张交椅,两山头挂着四季吊屏。
厅后走出个半老不老的妇人,八戒饧眼偷看。
那妇人穿一件织金官绿纻丝袄,上罩浅红马甲;系一条结彩鹅黄锦绣裙,下映高底花鞋。时样鬘髻皂纱漫,相衬着二色盘龙发;宫样牙梳朱翠晃,斜簪着两股赤金钗。云鬓半苍飞凤翅,耳环双坠宝珠排;脂粉不施犹自美,风流还似少年才。
陈衣见了八戒那贼眼模样,心中暗叹,菩萨们本事大,这良家妇人的风韵,是拿捏得恰到好处。不知要不要提醒下八戒。
那妇人见了四人,欣喜极了,娇声问道:“几位是什么人?为何此时来我寡妇家中?”
陈衣躬身道:“老菩萨,小僧是东土大唐来的唐玄奘,奉旨向西方拜佛求经。一行四众路过宝方,天色已晚。特奔了老菩萨檀府,告借一宵。”
陈衣又走到八戒面前道:“我这几个徒弟相貌丑陋,只熟人见着才不惊怖,每去一个庄子化缘,都要把人吓一跳,以为是妖怪。有时,着实有些烦恼。幸得老菩萨不嫌弃,见了他们几个还如此欢喜,我也就放心了。”
就差没把“菩萨”二字刻在妇人脑门上了。
妇人捂嘴娇笑道:“你莫看我如今稳重模样,年轻时可吃过不少亏,家中长辈说什么都不听,硬是要撞个南墙才回头。”
菩萨这是在点他哩,这么一想,倒还是他这个做师父的管太宽了么?可是,当师父的,不就是要及时拉住徒弟么?
正说着,屏风后,忽一丫髻垂丝的女童,托着黄金盘、白玉盏而出,香茶喷暖气,异果散幽香。
悟空瞧着这女童虽模样变幻,但眉眼间的神态总觉眼熟,思索一会儿,才想起,这不是观音菩萨的捧珠龙女么?好家伙,菩萨还唱这一出。
茶毕,又吩咐办斋。
陈衣问道:“老菩萨,高姓?贵地是甚地名?”
妇人道:“此间乃西牛贺州之地。小妇人娘家姓贾,夫家姓莫。”
陈衣道:“真是巧,小僧曾也认识一人家,娘家也姓贾,我们都叫她贾娘子,夫家姓莫,叫莫须友。”
悟空偷笑。
妇人笑道:“这还真是巧了,只是我生来艰辛,怕是没那户人家享福了。我幼年不幸,公婆早亡,与丈夫守承祖业,有家资万贯,良田千顷。夫妻命里无子,只生了三个女孩儿。
前年大不幸,又丧了丈夫。小妇居孀,今岁服满。空遗下田产家业,再无个眷族亲人,只是我娘女们承领。欲嫁他人,又难舍家业。适承长老下降,想是师徒四众。小妇娘女四人,意欲坐山招夫,四位恰好。不知尊意肯否?”
徒弟们都没想到这妇人竟说要招夫,八戒心中痒痒,沙僧瞪眼皱眉,悟空笑嘻嘻看着师父。
陈衣道:“不肯。”
妇人微愣了一下,笑道:“长老莫这么快拒绝,你听我细细数来。舍下有水田三百,旱田三百,山场果木又三百;黄牛千只,骡马成群,猪羊无数;东南西北,庄堡草场,共六十七处;家下有八九年用不着的米谷,十来年穿不着的绫罗;一生使不着的金银。
你师徒们若肯回心转意,招赘在寒家,自自在在,享用荣华,却不强如往西劳碌?”
陈衣道:“老菩萨,既有如此多的家财,怎就瞧上我等几个出家之人,那在家人里,上赶着要来的,怕是早就将队排到山下了。”
妇人道:“既是万贯家财,自然得当心留意,好心挑选。我看长老从那东土而来,谈吐优雅,行为大方,这几个徒弟也调教得甚好,若是来了我家,想必这成亲之后,也会和和美美。”
她又道:“我故夫比我年大三岁,我今年四十五岁。大女儿名真真,今年二十岁;次女名爱爱,今年十八岁;三小女名怜怜,今年十六岁;俱不曾许配人家。虽小妇人丑陋,却幸小女俱有几分颜色,女工针指,琴棋书画,无所不会。料想还是配得过列位长老。若肯放开怀抱,长发留头,与舍下做个家长,荣华富贵总好过风餐露宿。”
陈衣道:“老菩萨,不瞒你说,我本也是神唐官宦子弟,家父是状元郎,今拜学士之职,家母是当朝丞相独女,万千宠爱于一身。若真要荣华富贵,美女在怀,这方山头,怕也是装不下的。若不是心中有大愿,我又何苦跋山涉水,去那西天寻什么真经呢?”
妇人闻言大怒道:“你这泼和尚,我好言好语,好茶伺候,你却这般无礼!我倒是真心实意要招婿,你倒是受了戒,发了愿,你怎不问问你那几个徒弟,若是他们愿意,我家也能招得一个。”
陈衣心思:如此也罢,既然是菩萨考验,那每个人都得拿出态度来,刚才我说了这许多,想必沙僧和八戒,或多或少都听进去了一些。
陈衣道:“徒弟们,你们愿意去取经,还是留在此地享富贵?”
悟空自然不愿,沙僧更是宁死也要去西天,只那八戒见主人家脸色不悦,便让大家伙从长计议。
陈衣扶额,这八戒还得再敲打敲打。
那妇人见他们推辞不肯,急抽身转进屏风,扑地把腰门关上,将师徒们撇在外面,茶饭全无,再没人出。
陈衣心想:这下倒是好了,有时间再给八戒补上一课,若是真听不进去,这南墙还是让为师的,送他去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