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往事只堪哀
往事历历在目,苌离才惊觉软枕已被泪水打湿。夜深人静之时苌离总是扪心自问,妘琬已死,可苌离为何而活?就因为答应过所有人要好好活下去吗?都道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她实在是不知自己要如何熬下去,于她而言,只有死路才是归途。
五更时分,更鼓未落,苌离就已起身。待天色大亮时,蓉娘带人手捧食盒入内,看苌离装束便知她已练剑结束,不由劝道:“娘子远行归来,怎不多睡一会儿呢?”
苌离端过早膳道:“自有我长眠不醒之时,眼下何需多睡?”
蓉娘不免心中一痛,终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早膳用罢,苌离问道:“蓉娘,我的药呢?今日我该喝药了。”
“您这几日不出门,这院中也无外人,那药停一停也无妨。在府里走动,您戴好幂蓠就是了。”蓉娘收拾着碗筷。
苌离也未多言,径直去了自己书房。
这时,蓉娘突然问道:“娘子当真不愿嫁人吗?”
苌离回头看向她,笑容恬静。“蓉娘,我有寒症本就极难有孕,何况寿数已定。你若是觉得跟谁有仇,我便嫁与那人,让那人早早当个鳏夫也算是报复了。”
蓉娘还是忍不住追问道:“倘若没有这次科举,娘子又当如何?”
苌离神色冰冷,语气却很是温和。“我那小侄儿并非全然继承妘氏的异瞳,可瞳色仍异于常人。即便我的孩儿只是瞳色有异,那我这些年来隐姓埋名有何意义?何况世间男儿有谁娶妻不是为了传宗接代?”说罢,转身离去。
蓉娘望着那纤瘦背影,足下一软瘫坐于地。“世子妃,若您早知如此,可还愿意把娘子一人留在世上啊。”
苌离先把护卫楚焕召至书房,交代一番。这位曾任靖东王府侍卫统领的中年汉子道:“属下即刻就带一百贯去找刘培,把桑梓的事情办妥。只是娘子此去长安,山高水远,还是属下跟您一道走,让雒钊与桑梓一起可好?”
苌离扫他一眼道:“你二人去长安办的事情,你觉得,让雒钊去合适吗?”
“是属下考虑不周,请娘子勿怪。”楚焕反应过来,立刻请罪。
“这事也不怨你,事情办妥之后,你就与桑梓一同出发吧。”
“是,属下遵命。”
之后月余张府大门仍然紧闭。对往来恭贺的各色人等全府上下都置之不理,就连刘刺史备的重礼都不例外。当然,这其中不乏有上门提亲之人。
众人心里都明白,苌娘子十有八九没机会进入殿试,那时她已到会婚年纪,任她再眼高于顶,也得低头认命,难道当今圣人还真能让她做了进士不成?可无论怎样她已是睢阳的解元,谁娶到她能提振门楣自不必说,日后教育子女更是不成问题。
可惜苌娘子平日深居简出,睢阳城内见过她的人并不多,可据为数不多见过她的人说,苌娘子用风华绝代来形容都不为过,就单为这无边艳福娶她也是值了。
对外面的流言蜚语,张府内众人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他们各自有事情要忙。
对于苌离来说,头等大事十月十二的祭礼,不过此前筹备都有蓉娘和桑梓操持,她只管安心读书便是。
到得祭礼那日,苌离默默把自己熬夜绣好的手帕投于祭火之中,又是一年了,嫂嫂如今是否安好?众人朝邺城方向行稽首大礼,祭奠故人。
三日后,桑梓二人便启程前往长安。就在出发前一日,阿渃让平静无波的日子起了些许波澜。
当时苌离正在同桑梓最后交代一些事情,阿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阿姐,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
待阿渃行至苌离面前,她早已拿起书卷翻看起来,头也不抬地问道:“你要跟我说的事情,值得我现在花功夫听吗?”
阿渃想了想道:“好像没有。”
“那就别说了。”
“哦。”
桑梓在一旁笑道:“阿渃,我想听。”
于是阿渃凑到桑梓身边压低声音,自以为是地窃窃私语道:“前几日刘刺史,趁着旬休去庙里祈求佛祖保佑阿姐高中进士呢。”
桑梓闻言笑得全身发颤,咳了几声道:“阿渃,你确定刘刺史求的是这个?”
阿渃向苌离那边望了一眼,道,“我就是含蓄一些而已,脚趾头都能想到刘刺史必然是求佛祖把阿姐这个瘟神永远留在长安,再不回来。”
说到这里,阿渃忽觉鼻中一酸,再次看向她阿姐已恢复同色的双眼,阿姐的永远是多远呢?她已不记得自己去寺院里求了多少回,希望佛祖让阿姐的永远能远一点儿再远一点儿。可这样的心思她一丝一毫都不敢露出来,因为阿渃知道,阿姐只希望这个永远越近越好。
苌离身边几人都清楚,自家娘子要等到等到十一月初八,阿渃十五岁生辰之后,才会启程前往长安。
阿渃更加清楚那时自己再学不会看账本,阿姐就真要把她留在睢阳了,所以这些日子她的确潜心研究起了账本。
十月末的某日,蓉娘托着一只朱漆托盘进了苌离书房。“娘子,请您过目。”
苌离放下手中书卷,抬眼看去,托盘上呈一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那几颗珊瑚珠颜色深赤通透,白玉温润无瑕且做工精细,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细细打量过后才道:“不错,寓意也好,跟阿渃也配。”说罢还在阿渃的头上比了比。
一旁埋首账本的阿渃,抬头看着发钗,道,“阿姐准备的东西自然是好的。不过我觉得阿姐及笄用的那支发簪格外好看。”
苌离放下发钗,示意蓉娘退下,视线回到书卷之上。“怎么,你看上了?”
“我就是觉得好看而已。粉紫色冰花芙蓉玉雕的玉凤,与口衔那颗粉紫色南珠二者毫无色差,极是难得呢。”说到此处,阿渃不禁叹道:“明珠熠熠与美玉清光倒也相得益彰,就是粉嫩了些。阿姐现在可不会喜欢这样的物件,肯定是以前有人送给阿姐的。”
“难得你眼力好一回,还看出什么了?”
“冰花芙蓉玉属蓝田玉种,再配上珍珠。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玉暖日生烟。”阿渃摇头晃脑地道:“所以,必是位郎君送的。”
苌离淡淡一句。“嗯,又对了。好好看你的账本。”
闻言,阿渃复又专注于账本上。
阿渃全名叫安渃,论出身跟妘氏那是云泥之别,即便跟苌氏比起来仍有差距。自己的父亲生前只是一位中郎将,而苌离的父亲苌青却是朝廷亲封的将军,还有爵位在身,如今在中昱仍有追封。不过对她而言,阿姐是妘琬还是苌离都不重要,只要她还当自己是她妹妹就好。
扫了一眼眉头紧皱的阿渃,苌离心中泛起一丝淡淡哀伤。当年那人托大嫂把那支发簪转送给自己时,是否想到后面两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