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端倪
闲杂人等离去后,一众侍卫不敢再耽误,立刻跪地请罪。
李稷听见动静,却未作理会,只是静静站着,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口中饶有兴致地自言自语道:“果然不能以貌取人呐。”
这时,林间又走出八名黑衣人。带头之人是一位四十上下高鼻深目,苍髯如戟的男子,行至李稷身后十步开外处,行君臣大礼。“臣等护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与他浑厚声音极不协调的是,眉目间让人无法忽视的阴鸷。此人就是长安城里人人避之不及的当朝枢密院都承旨,执失善光。
昱朝开国皇帝就是李稷的祖父,原是前朝昱国公,因赵氏无德,以白氏为首的颍川门阀,拥高祖上位取代赵氏。高祖登基之初设枢密使,专职参与机密。到先帝在位时,又在禁军之外设枢密院,原枢密使之责尽归枢密院,皇帝亲卫也由枢密院负责,故而枢密院素来只奉圣人诏令,不受三省约束管辖。
执失善光在李稷还是太子时,统领东宫六率,自那时起李稷的近身防卫就由此人负责。
李稷继位之初,执失善光遵先帝遗诏,平调任正四品枢密院都承旨。待到李稷大婚亲政时,枢密院上下官升一级,如此都承旨便是从三品的朝职,只比六部尚书低了半级。
面对心腹臣下请罪,李稷不置可否,听他的语气似乎心情甚好。“执失,你前几日跟朕说,二哥已经在长安四周布下埋伏,他手底下就是这等酒囊饭袋?”
“回陛下,因为时间仓促,且还有太尉坐镇长安,齐王殿下只是把埋伏设在了回长安的主要官道上。他们终究不知陛下从何处归来,所以只是派人在雍州地界上巡视,以期打探到您的行踪。”执失善光对答如流。
“这才对嘛,二哥手里怎么可能只有这种不入流的货色。”李稷看着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人,道:“执失,咱们一会儿绕道潼关,从那里入雍州。”
“是。”执失善光大大松了口气,这次圣人微服出巡,他这一路提心吊胆,千小心万小心,终究还是出了纰漏,太尉的人早就等在潼关,如此一来自己的压力可减轻不少。
“今日之事是意外,并非你等的疏漏,都起来吧。”李稷对众人说道。
众人起身谢恩时,李稷又问:“执失,那位苌娘子你怎么看?”
执失善光垂目答道:“若她肯尽全力,陛下不至那般被动。”
李稷突然回身看着执失善光,只这一眼,那笑容和煦的贵公子顿时消失不见,而这一眼尽显鹰视狼顾之相。
执失善光不为所动,径自说下去。“臣赶到之时正好看到,陛下用剑挡开的飞镖,冲着苌娘子的坐骑而去,她立刻就用幂蓠挡下。若是以性命相搏,怎会有功夫关注这些事情,她手中的剑,可是江湖上消失百年的名剑,不过此剑本就是女子用的,也算不得什么。就看她自始至终从容不迫,剑法精熟定有高手指点。”
李稷的语气平淡至极,听不出任何情绪。“方才净顾着应付这些人了,没留意到她竟然还留了一手。”可他目光森然至极,就像此刻雪停风止后的空气一样常寒冷。
地上寸许厚的白雪,衬得大片殷红血迹格外醒目。看着地上血迹,李稷忽地粲然一笑,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在顷刻间又回来了,抬头继续眺望远方。“她是在试探我到底是何背景。这份心思和胆量,你们枢密院栽在她手上不算亏。”
闻言执失善光有些不安,连忙叩首请罪。“枢密院有失,请陛下责罚。”周围同时跪倒一片。
李稷犀利目光,紧紧盯着执失善光,口中语气却极是悠闲。“她是靖东王座下第一心腹大将苌青之女,草圣张旭的外甥女。其父战死后被收养于靖东王府内,王府落寞之后又去投奔张旭,这六年来深居简出,鲜与外人接触。见过她的人都道苌娘子艳色惊人,无数上门求亲之人都遭拒绝。还有就是张旭还给她请了一位教书先生,被药王叶家放逐的叶秀,每回到访睢阳都是为她看病的。”
李稷的怒气越重,语速就愈快。说到此处略微一顿,然后徐徐问道:“执失,你当初是这样报给朕的吧?”
执失善光已是冷汗岑岑,十月初时,枢密院查到苌娘子的事情就是这些,圣人依然记得一字不差。
在场众人皆在枢密院任职,眼下各个都面如死灰。如他们此前所说,那位苌娘子就是个眼高于顶,成日闭门不出,一心只读圣贤书还身患旧疾的女子。若非今日机缘巧合,他们绝不会相信这些都是错的,枢密院自从设立以来就没出过这么大的纰漏。
李稷冷笑道:“都说食色性也,朕的枢密院也未能免俗啊。”在场所有人自然听得明白,圣人在讽刺他们办事不利,眼下只有艳色惊人这一条是真的,众人的头垂得更低了。
执失善光再度叩首请罪。“请陛下息怒,臣等听凭陛下处置。臣为枢密院之首,无论陛下做何责罚,臣多领一倍。”
“枢密院上下每人二十鞭,都承旨四十鞭。”
“谢陛下宽宥。”
李稷突然想起一事,又问。“朕记得执失曾与叶秀切磋过武艺。”。
执失善光知道圣人为何有此一问,答道:“回陛下,是三年前。苌娘子武技应战的确是叶秀的风格。”
李稷摇头失笑道:“她还真是深藏不露啊。”话到此处,他又想起一事。“裴宥的二十鞭先缓缓吧,他重伤未痊就别添新伤了。”
“臣代裴宥多谢陛下体恤。”
“起来吧。”李稷看向已在跪在地上多时的领头人身上,玩笑道:“今日看走眼的人倒是不少。那苌娘子要是个花拳绣腿,你们怕是真就得手了。回去之后可是大功一件,朕尚无皇子,若就这样死了,皇位怎么着都该是你们主子的。”
说着,李稷目光移到此人被刺破的衣袖处,那露出的臂膀上纹着一朵白色的曼陀罗华。“人家长生门的标记明明是曼珠沙华,见血才会变成这曼陀罗华。”
李稷又想到了苌离,再看眼前之人,竟有几分嫌弃。“你们骗人的功夫比苌娘子可差远了。据说黄泉路边遍布曼珠沙华,路上好好看。”
趁着上马的功夫,李稷吩咐道:“把这些西贝货给二哥送回去。”
对于如此要求,底下的人很是为难。“陛下,这把尸体送回去,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稷打断。“我让你们把人送回去了吗?记得找个精致些的盒子装,难得出去一次,也算是给二哥带些土产。”
“是。”
李稷又问道:“有人去叶家送信了吗?”
有人结结巴巴地道:“回……回陛下,未……未曾。”
这下李稷彻底不耐烦了。“让朕说你们什么好?这天寒地冻又临近年关,你们是怎么好意思让三个娘子为了赈济灾民,坑蒙拐骗又长途奔波的?”
立刻有两人离开了队伍。其中一个去暗中保护阿渃二人,另一个则赶往叶家报信。
李稷再不发一言,一夹马腹便飞驰上路,众人立刻跟上,只留下两人收拾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