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师徒过招
苌离飞身离开小院后,又掠过几条小巷,趁着落地的功夫,她才抬头查看天色。即将宵禁,此时要回客栈只能飞檐走壁了。正当她再度运功提气跃上屋檐之时,巷子尽头出现一人。
那人把头上的斗笠压得极低,完全挡住了他的面容,但通过身形,苌离早已认出此人。
眨眼间,那人就到了苌离面前,一道光华夺目的剑锋随之映入她的眼帘,这一剑实在太快,苌离唯一能做的只有侧头躲避,然而冰凉剑身还是碰到了她的左耳。
叶秀语气散漫。“太慢了。”
这位叶家六郎已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不过他被世人津津乐道的并非那一身好武艺,而是他对毒物运用之精妙,能让唐门在用毒之道上都甘拜下风的,世间唯有叶秀一人。而叶秀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身份,那便是长生门的门主。
即便不是江湖中人,在听到长生门的名头时也会不由一震。作为江湖上近年来异军突起的杀手组织,虽然价格高得吓人,可无论客人提出怎样的要求,他们从不失手。
不过长生门也有自己的规矩,一旦涉及朝堂纷争,任你价格给得再高,这生意他们也绝对不做。如果你想在长生门面前蒙混过关,迄今还从未有人得手过。但凡找上长生门的生意,在开价之前,客人的身家背景长生门必会查得一清二楚,从无例外。
一个杀手组织为何要叫长生,此事曾有人去借着谈生意的机会问过他们,得到的答案是:世人皆有一死,但也唯有一死而已。故而,死后便是长生。所以如今在江湖上,长生门就与鬼门关无异了。
苌离与叶秀虽未有过束脩之礼,但多年来都是以师徒相称。苌离的一身武艺虽不是叶秀启蒙,但武技应战自幼就受他指点,叶秀也从未对她藏私。
虽然苌离如今的身手够得上寻常高手,可如此身手依然不够成为长生门的杀手。但叶秀仍然会安排苌离去做些长生门的买卖,不过这纯属师徒二人的约定。
此举背后更深层的原因,叶秀不说,苌离也明白。自己武学资质的确一般,就算有叶秀悉心教导,但她已达自己的上限,很难再有进益。所以叶秀让她以战代练,这就好比兵法战策学得再明白终究抵不过一场战事来得实在。
这些年来,苌离也算是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虽然偶有小伤,但以命相搏时,她从未失过手。这并非是她运气好,而是因为叶秀会为她精心挑选对象。若遇高手,叶秀还会为她演示对方的招式,陪她过招,告诉她对方的破绽,以保她虽在刀尖上行走,却无性命之忧。
苌离明白,叶秀这是要指点自己。他虽不会伤了自己,可并不意味着他会对自己手下留情。眼下必须打点起精神,全力应对。
摒弃杂念后,苌离也利剑出鞘。片刻间,两道绚烂夺目的剑光纵横交错,师徒二人衣袂翻飞。于苌离而言,要赢叶秀那是痴人说梦,但只要在他手上走过百招,便离自己所念之事又近了一步。所以面对叶秀的点到为止,苌离却出手狠辣,皆是杀招。
师徒二人用的都是软剑,却是截然不同的招式。如果说苌离现在凌厉至极的攻势是疾如风,那么叶秀此刻秉节持重的防守,便是徐如林。
苌离的剑锋如牛毛细雨,无孔不入。叶秀的剑锋却似一面城墙,任凭风吹雨打,都岿然不动,再如何细密的雨丝也越不过眼前这面墙去。
伴随着这师徒二人每次剑锋的相触,叶秀的剑每一次都发出似金鸣,又似玉鸣的声响,在这清冷月光下听来,格外悦耳。
随着代表宵禁开始的更鼓响起,叶秀的动作由慢转快,转守为攻。
相较于苌离密密匝匝细雨般的进攻,叶秀的的进攻是排山倒海而来的倾盆大雨。
忽的,那倾盆大雨化为一股急流,缠上了苌离的剑。如此一来,苌离的剑被叶秀的剑紧紧绞住,他若不动,苌离就没有动作分毫的余地。
“记住了,疾如风,徐如林,侵如火,不动如山。不是只用在兵法上。”言毕,叶秀一抽手中软剑,苌离的剑随之断成了数截。
剑片落地的同时,苌离躬身施礼。“儿见过师父。”
叶秀收剑。“近来功夫没落下,甚好。”
苌离稳了稳气息,道:“师父说笑了。今日儿连七十招都没走过。”
叶秀不以为意地道:“我在兵刃上占优,否则你应该能过七十五。”
苌离那双寒潭深水般的眸子,此刻终于有了些许波动,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瞬。“反正都过不了百。”
叶秀深深看她一眼。“你今日的表现倒是出乎意料,我本以为你会下不去手的。”
“师父当初说的没错,杀人并非易事。即便能在您手上走过百招,儿终究不是干这行的料。”说话间,苌离自嘲一笑。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
“那孩子的仇永远都报不了,不是吗?”苌离抬头望向天际。“且不说他天生残疾,不能习武。生于乱世,儿尚有人庇护不仅衣食无忧,还能安稳度日。他如何活命都是问题。更不必说,他的仇人也活不到他成年的那日。”
“阿离……”叶秀的语气里二分斥责八分无奈,怜惜之意更是溢于言表。“你的人生本不该如此的。”
苌离对此充耳不闻。“复仇之路有多难,儿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孩子相貌平平,就是出卖色相去作娈童,他也没有出头之日。怀着妄念活下去,每一日都是煎熬。”
叶秀将手中长剑递予她,转而问道:“觉得如何?”
苌离双手接过,方才交手之时已觉此剑寒气直透人心。此刻细观之下此剑青光尽显。轻弹剑身,那似金似玉的嗡响又传入耳中,试着劈刺,甚觉称手。
“漱玉剑果然名不虚传。”
叶秀微微一笑道:“如今,它归你了。”
苌离颇为诧异。“三哥的剑,您为何给儿?更何况这把剑已跟随您多年,您留着更合适。”
叶秀心平气和地道:“我与你三哥相识多年,念想之物不少。你自幼与他感情甚笃,他却没给你留下什么。你一身武艺是他启蒙,所以此剑给你最合适不过。从前是不想你用这个剑做人命买卖,才没给你的。”
苌离沉默半晌后,才道:“师父,乡试都还未放榜,最后结果更未可知。儿若是考不中,这人命买卖还是要做的。”
叶秀轻笑一声,道:“也罢。阿离自幼满眼所见,皆是你父兄那般人顶尖人物。凡夫俗子的确入不了你的眼,我也不愿你委屈自己。”
苌离只以沉默相对。
叶秀依旧言笑晏晏。“我已同郭先生聊过此事了,你考中进士并非绝无可能,所以此剑便是我给你的贺礼。”
苌离神色稍缓,手染无辜者的鲜血终非自己所愿。
这时,叶秀近前几步,摘下斗笠顺手戴在苌离头上,又刻意压低了几分,以确保苌离的面容完全被斗笠遮住。
“师父,这是何意?”
“阿渃那丫头在夜市逛了一个晚上,我带你出城去逛。”
“师父,现下已经宵禁了,如何出城?”
叶秀从怀中拿出一小包东西,塞入苌离手中,转身道:“你跟着走便是,为师虽是江湖人,可在官府面前还有几分薄面。”
苌离低头去看,手中是一小包青梅蜜饯,这是她幼时爱吃的小食,心头一暖,立刻抬脚跟上。
跟着叶秀行至外面的主街,苌离发现此处有一队巡夜的官兵,为首的是一名校尉。
叶秀让苌离止步,自己上前同那校尉寒暄几句后,校尉命人牵来两匹官马,叶秀这才招手示意苌离上前。
看着师徒二人翻身上马后,校尉对叶秀抱拳道:“叶先生慢走。”
叶秀对那人拱一拱手,道:“多谢。”然后带着苌离出城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