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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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犹如故人归

是夜,等阿渃睡下后,桑梓才来到书房。“娘子有什么要吩咐吗?”

“你几时也开始在我面前,玩起明知故问这套把戏了?”苌离语气悠闲。

桑梓道:“阿渃说的那位明净先生,俗家名为王澄。”

苌离无限怅然地放下书卷道:“真的是他。”

桑梓原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什么活人能让娘子心生波澜。而今能让她起波澜的人,居然是这么一位。

“上届状元郎,如今却在带发修行,你可知是为何?”苌离问道。

“奴婢来长安后只是隐约听说了些,据说这位王郎君,于去年年初与其妻和离。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二人和离之后,王郎君就居于大慈恩寺内了。”桑梓觑着苌离的神色道。

“世家联姻多是利益所牵。这二人竟这般不顾琅琊王氏和博陵崔氏的颜面?”苌离很是诧异,印象中王澄绝对是世家公子的标范。

桑梓接口道:“其中缘由,奴婢并不清楚。此事奴婢再去打听。”

苌离又拿起书卷,道:“不必了,他这样做自有这样做的道理。何况事已至此,旁人再多说也是无益。”

“是。”桑梓应了一句,便要离开。

苌离又吩咐道:“把我那支冰花芙蓉玉簪找出来。这几日,我要去趟大慈恩寺。”

桑梓愣了一下,旋即了然。

数天之后,苌离收到郭乔的回信。虽然飞鸽传书限制了纸张大小,写不了几个字,但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回信里只有四个字:安心备考。

正月十三,苌离打着去庙里烧香祈福的名义,去了大慈恩寺。

阿渃也嚷着要去,因来了月信去寺庙烧香会有冲撞,故而,她就被苌离勒令老实呆着,所以苌离只带着桑梓前往大慈恩寺。

两人出了开明坊后,桑梓才道:“娘子是算好日子的吧?”

苌离不以为意地一笑。“所以呢?”

“奴婢以为您会只身前往呢。”桑梓也是一笑。

“你到长安也有月余了,未曾好好逛过。我办我的事情,你顺便在大慈恩寺好好逛逛,不是也很好?”苌离道。

“娘子,有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桑梓道。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是该说的话。”

桑梓深吸一口气,道:“奴婢觉得您不该去见他。”

“你也这么觉得吗?”

“那您……”

“他认出我了。他一语道出我名字的来历,还有那枝绿梅,都是这个意思。”

“那奴婢代您跑一趟?”

“我与他之间,有些话还是当面说得好。更何况,即便我不去见他,他也会找个由头来见我,若是那样只会更令人侧目。”苌离道:“所以我去庙里烧香偶遇,才是最好的选择。”

桑梓语气笃定。“在您心里,这位王郎君到底是不同的。”

“或许吧,若无家中变故,如今我的夫君应该就是他了。”

此事虽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桑梓无不惋惜地道:“奴婢觉得,郎才女貌便是如此了。”

“是吗?我与他不过是门当户对,就算能两情相悦,琴瑟和鸣那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若是嫁了他后再遇家中变故,你能否想象我如今会是怎样的处境?”苌离自嘲一笑。

桑梓劝慰道:“娘子,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您与王郎君,错过便是一生,即便您如今嫁人,也断不会是他。”

进入大慈恩寺后,主仆二人就分道扬镳。

按照阿渃说的,苌离很快寻到那有绿梅的院落。看着伸出墙外的绿梅,苌离难免有些怅然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果然是回不去了,定了定心神后,便走上前去,叩响了紧闭的院门。

开门的应该是阿渃说的那位仆从。“请问娘子,有何贵干?”

苌离仍按往日的习惯戴着幂蓠。“前几日小妹来访,你家先生所赠绿梅甚好,今日登门,以示感谢。”说着递上一包东西,道:“这是青梅,你家先生烹茶时必用得上,代我转交给他。”

仆从接过青梅,道:“多谢娘子,您里面请。”

“你不用进去通报吗?”

“我家先生交代过了,这几日若是有人为当日赠梅之事到访,无论何人,直接入内便是。”仆从答道。

苌离不再多言,跟着此人进去小院,穿过廊下,仆从引她进了室内。

待苌离入内后,仆从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苌离顺手摘下幂蓠,置于案上。屏风后传来脚步声,她知道来人会是谁,深吸一口气后,便回过身去,望向来人。

此人的确是王澄,褪去少年的稚气,寸长的头发,更显他清俊儒雅。

自二人相对后,王澄就定定看着她,当初那份可人气质,伴随着稚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从内而外的冷漠。这样的变化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她那双眼睛……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最终是苌离打破了沉默。“澄哥哥。”

果真是她,这世间,会这般称呼自己的只有妘琬一人。本以为她已香消玉殒,时隔七年,她还能出现在自己面前,唤他一声澄哥哥。

有那么一瞬间,王澄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过去,时光驻足,岁月静好。可眼前人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却提醒着他,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琬琬……”千言万语都在这两个字里了,喉间的颤抖被王澄硬生生压了下去,抬手示意苌离落座。

刚入内的时候,苌离就注意到,室内除了仅有的一张胡床,其他都是坐榻。

王澄道:“知道你自幼就痛恨跪坐,胡床是专门给你备下的。”说着,率先落座。

“澄哥哥,早知我会来?”苌离随后坐于胡床之上。

“那倒不是。就是想着,若是你来了,不应让你坐最不喜欢的坐榻。”王澄微笑着说。

案上茶具早已备齐。两人同时抬手烹茶,他们的手恰好碰到了一处。

因为这次不经意的触碰,王澄的眉心颤抖了一下。并非内心的悸动,而是他碰到了那纤细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执笔才会有的。知道她天资聪颖,但以她的年纪能有此成就,这是多少个夙兴夜寐得来的。

最终,王澄仍是语气温和地道:“今日你是客,还是我来吧。”

“好。”

其实很想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过的,在碰过她的手之后,王澄已经知道了答案。那就问眼下他最想知道的事情吧,“你的眼睛?”

苌离不以为意地笑道:“就知道澄哥哥会问这个。药物所致,不然我若想出门,就只能做个瞎子了。”

答案同自己预料的一样,王澄接着问道:“这药是否有毒?”

“为何这么问?”这是苌离最不想回答的问题,因为真相于她的澄哥哥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不管世事如何变迁,纵使她的澄哥哥已经娶妻,即便他来日还俗,还会为人丈夫,为人父亲,澄哥哥都会真心希望她能过得好。眼下重逢,他必是高兴的,即便他没有表现出来,苌离也知道,真要告诉他那个残忍的事实,自己已经命不久矣了吗?

苌离这片刻的犹豫,王澄就已明了。这也是意料中事,血脉相传的异瞳,岂是说改就能改的?

自己已经猜到了答案,那么苌离答与不答都是一样,王澄接着问道:“考中进士的女子,三年内不得成婚,你是否就是因为这个才来参加科举的?”

“是。”这次苌离倒是答得痛快。

王澄强装镇定地缓缓开口。“那三年之后,琬琬有何打算?”此刻,连他都不确定自己是否想知道答案,他害怕事实会如自己想的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