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伪神（5k）
夜晚，香辛港的海风带来阵阵暖意。
这个属于海森领的繁华城市夜晚依旧灯火通明，虽然近海已经被封锁，但商品总归要流转运输，陆路贸易的占比迅速提高，适应寒流与山地的驮兽供不应求。
香辛港作为镇守海森领西部的门户，本质上也是一座要塞。
包裹整个海森领疆域的连绵群山可以看做海森领陆地边缘，在它在临海一侧的山麓处依旧留下了南北走向的狭长缓坡，可以供旅人商队行走。
这一条狭长的缓坡从香辛港西城门出发，一直向南可以延伸到破碎群岛与帝国接壤的兽人荒原，最南方处有一座兽人建立的港口，可以通往帝国南方行省。
海运封锁后，部分陆路运输的货物就是走的这条道。
李察此时坐在落月商会的钟楼屋顶上，这座原属于圣灵教会的教堂被他踩在脚下，略显亵渎。
他朝南望着群山外围的临海狭长缓坡，那星星点点摇着驼铃的商队结成伴向兽人荒原走去，曾经他也是这其中的一员。
“很怀念么？”
阿卡矫健爬上钟楼顶，月光下她银白长发散发温润的光泽。
她给李察带了几瓶烈酒
李察喝下一口辛辣的酒液，轻松道：“以前我们刚建立商会的时候，也常走这一条路，已经过去许久了。”
“这可不是什么美妙的经历。”
阿卡回忆以往，那个在李察拉扯下新建立的商队跌跌撞撞闯入兽人荒原，差点被沿途的兽人部落蘸着大酱生啃。
兽人考德当初是拼了命和面子才把大家救下，虽然货物一点也不剩，第一次跑商差点就面临破产……
以前的时光虽然苦了些，但至少大家都心怀希望，气氛也很轻松，李察总喜欢做些离谱的事情舒缓商队成员们紧绷的神经。
但现在，地下城虽然起了势，以往的商队成员都被安排在各个重要岗位，再也不需要亲自跑商，可总感觉不如从前。
最大的根结在于，李察似乎与所有人之间升起了厚厚的障壁。
那个本来设想是多种族共建的美好地下城也变成了恶魔和堕精的乐园，彻底选择拥抱混沌一条路走到黑。
地下城过于肃穆沉闷，每个居民都是李察的螺丝，为他的欲望付出一切。
但没人知道李察到底想要什么。
阿卡吨吨吨的灌着闷酒，看向这个自己跟随许久的男人，说不出什么话。
沉默过后，阿卡还是开口问道：“李察，自从你在一个雨夜把我救下，我跟了你二十五年。你和我说实话，你到底想要什么？”
李察平静回答道：“欲望如高山落石，一发不可收。在我还是个法师学徒时，只想拜个好导师。如今我是地下城城主，则想要成为帝国选帝侯。抬头看罢了。”
阿卡不再言语，这个回答显然十分敷衍。
她翻开一本近年的帝国人物传记，翻到属于李察的那一个大章节。
传记很明确的将李察的人生分为两个阶段，以帝国历1000年为分界点。
帝国历1000年的前二十年，是李察一步步成为帝国英雄的史诗故事，虽然略显俗套但足够壮阔。
以在阴沟中被缇莉娜娜救下，从海森领乞讨到帝国首都，捡到安奴奴，最后进入魔法学院为开端。
之后他凭借出色天赋，在魔法学院的考核中屡屡胜出，在学院外出试炼时多次拯救学员，揭露开办在阴暗角落的魅魔娼馆，并与长公主琳定下婚约。
随后庇护作为海森领人质送来帝国首都的克琳蒂娜，结识教会第一神眷者和帝国大皇子，并组成一支象征帝国未来的冒险队，击退了邪神，打赢了外域战争……
那时的帝国国民天真认为这三位代表魔法学院，圣灵教会，帝国皇室的年轻人终将把帝国带领到另一个高峰。
一直到，大厦崩塌。
帝国历1000年01月，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以大皇子残废，神眷者死亡，魔法学院首席李察出逃帝国为结局落幕。
李察的前二十年也于这场首都骚乱结束。
“记载的还挺详细。”李察凑过脑袋，贴在阿卡细嫩的脸颊，压折了她的尖耳朵，一起阅览属于自己的传记。
“离远点！”阿卡整个人都紧绷绷的，十分排斥李察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
她羞涩到了极点，脸色红润的快能冒出蒸汽。
李察继续凑近道：“我的小阿卡，看来你很好奇我的过去，关于我的这几页都快被翻烂了。”
“你闭嘴！”阿卡已经彻底红了，似乎完全扛不住一点点简单的调情。
“行，我不说话了。”李察后退半步，给这个娇小羞涩的月精灵少女一点私人空间。
稍微平复心情后，阿卡板着脸说道：“毕竟你是在出逃帝国后捡到的我，我不清楚你之前的情况，所以多翻阅了几次。”
李察点头道：“我明白，那之后的事情你都知晓的，你后来总是跟在我身边，一直到地下城起势。”
阿卡又慢慢回忆李察于帝国历1000年1月的后续。
李察当时为了东山再起，招揽了一批老朋友开办了落月商会，主要在破碎群岛这一块儿走南闯北，白手起家，成功把商会做大做强。
后来在曾经海森领前首府的渐春城安了家，收服了堕精影歌作为护卫，与末代公爵缇莉娜娜的关系日渐升温，把克琳蒂娜接回家……
一切终结在海森领内乱。
帝国历1000年13月，缇莉娜娜被赶下台，香辛港与极夜谷被攻破，随后是克琳蒂娜死亡，巴尔信徒遍地开花，最后迎来了落月地下城的开端。
再之后的二十五年，就是地下城的发展史，李察被民间称作魔王，性格也多多少少发生了变化，更冷漠残忍，独断专行。
等等！
阿卡突然感觉脑中闪烁许多片段，这些片段似乎是突然冒出的，又若星光点点一瞬即逝。
现在有个最大的问题，仅仅是1000年1月到13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李察就能白手起家创建一个帝国数一数二的商会吗？
在自己的印象里，明明这段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不可能只有十二个月！
要知道仅仅是来回一趟破碎群岛的商路就要三个月的时间，而这条商路自己和李察当初至少走了十几趟！
阿卡手都在发颤，她立刻翻动记载了李察后二十五年的传记，发现有许多自己记忆里的东西完全没有被记录，甚至那些记忆好像完全没有存在过！
帝国官方传记不可能犯下这么严重的错误！
有十年时间，从帝国首都的骚乱，一直到海森领内乱爆发之间间隔的十年时间被生生抹去了！
在帝国传记的记载中，这两个大事件竟然同时出现在了1000年！
阿卡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耳鸣，她捂着脑袋趴在李察胸前，发出痛苦的呻吟。
钟楼的钟声在午夜十二点敲响，厚重的音波宛若重锤夯在阿卡的灵魂。
李察紧紧抱住她，又贴在她耳边，平静道：
“阿卡，祂在听，祂在看。跟着我念，一字不要差：全知全能的救主，唯一存在的圣灵，我将探究止步于经文，将质疑散落于微风，将信仰留存于您的圣像。”
阿卡轻轻念诵这一圣灵教徒最常念诵的经文，感觉耳鸣与头痛减轻了不少。
在短暂的恍惚后，痛苦渐渐平息。
李察问道：“好些了么，阿卡？
“嗯……你为什么抱着我！”阿卡想要逃跑，但李察这一次却没有松开她。
这强硬的态度立刻软化了阿卡的抗拒，她有些迷茫的瘫倒在李察怀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刚才在和李察回忆他曾经的经历，然后突然昏过去了。
李察轻声说道：“你喝醉了，阿卡，回去休息吧。”
“嗯。”阿卡软软回答，在跳下钟楼顶时，问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问题，“你最近应该还有在向圣灵祷告吧？”
李察低垂眼睑：“当然，我永远是圣灵的虔诚信徒，无论其他的伪神如何诱惑我，我都不会改变信仰。”
临别时阿卡突然亲在李察侧脸，然后像风一样离开：“那就好，这证明你至少还没有彻底堕落成邪神的奴隶。”
李察看向天空，那轮弯弯的皎月对他来说就像是死了一样，毫无生趣。
他又重复了自己刚才的那句话：“我永远是圣灵的虔诚信徒？”
那本阿卡留下的帝国人物传记，李察翻到了前言序章。
上面记载了帝国第一任皇帝以及簇拥他的十二位选帝侯。
那上面分明记载的很清楚。
辉月帝国以月之女神苏伦为国教，并兼容晨曦之神洛山达。
但那一行文字却当着李察的面，悄悄的扭曲变形，最终变成了——
辉月帝国以唯一圣灵为国教，绝不兼容任何外来伪神信仰。
李察抬头看，缕缕纯金色的圣光向他洒下，既无恶意，也无善意。
“伟大的圣灵，您是唯一。”李察看似谦卑的低下头颅。
————
“你们要信奉唯一圣灵，这是每一个人类的义务！”纯血人类结社，人类商人站在高台上，以唱诗的口吻向这些新来的难民宣讲圣灵。
让他感到满意的是，这些来自香辛港东边的海森人似乎依旧虔诚的信仰圣灵，并没有像香辛港部分人类那样改信巴尔，渥金，罗丝等伪神。
这就对了，真正的帝国人只该有一个信仰，那就是唯一圣灵。
阿勒昏昏欲睡，以她的文化水平，根本听不懂也不想听那个人类商人具体在讲什么无聊的宗教信仰：
“好无聊啊，难不成香辛港人不信圣灵，这么奇怪？”
泽黛小声说道：“阿勒，整个银月地，似乎也只有辉月帝国信仰圣灵了，要说奇怪，你们才是最奇怪小众的。”
“帝国比你们破碎群岛都强，拥有一切定义权，小众的是你们才对吧！”坐在她们一旁的轻甲战士没忍住反驳道。
“你看起来不是很友好？”阿勒看向这个轻甲战士，突然想起她好像是这群难民的头头来着，叫希瓦娜，总是提着一杆破布烂旗。
不知为何，阿勒看到她就不是很高兴。
希瓦娜丝毫不退让道：“这里是纯血人类结社，我为什么要对一个精灵友好？”
泽黛弱弱说道：“可是，女士，我来自木精灵之森，我们从来没有参与过对香辛港的任何侵略行为，大家都是秩序联盟里的一家人。”
希瓦娜坚持己见：“外族血脉再高贵再强大，也不站在人类这边，没有意义。”
阿勒不乐意见到泽黛受委屈，很快就和希瓦娜吵了起来。
双方一个坚持血脉至上，一个坚持人类至上，很难求同存异。
希瓦娜身旁的蒂娜及时制止道：“你们别再吵了，那位人类商人已经注意到你们，你总不想我们被赶出去。”
人类商人此刻大声喊道：“我们纯血结社的灵魂人物，真正的首领，就是纯血蒂利娅血脉的人类，克琳蒂娜！”
泽黛这时候也劝说道：“你听，那个人类说了，她们追随克琳蒂娜，既是人类，又是纯血贵族，你们还是有共同语言的！”
随后经过简单的磋商，阿勒和希瓦娜暂时共同赞美了克琳蒂娜，勉强达成共识，但依旧是大眼瞪小眼的。
在人类商人宣讲完后，难民们暂时被安排在贫民区的几个住所休息，四个姑娘刚好被分配到了一间屋子。
屋子十分狭窄，差不多刚够四个人并排躺下。
地面上简易铺了层干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比蒂娜在镀银镇那个漏风的破屋还简陋。
但现在姑娘们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她们各有各的糟心事，难得来到了一处还算安全的住所，疲惫躺下，也没讲究太多。
听那个人类商人说，明天还有工作分配，要起早一些。
泽黛小声说道：“阿勒，你好挤人啊。”
希瓦娜也嘲讽道：“多半小时候牛奶喝多了，全是赘肉。”
阿勒尽可能侧过身，紧绷身体：“烦死了，别吵！”
蒂娜一言不发。
之后在泽黛努力的活跃气氛下，大家多多少少说了一些自己来到香辛港的缘由，虽然半真半假但也足够有一个基本的了解。
泽黛是离家出走的纯洁精灵，没太多立场和主见，有些喜欢热闹。
阿勒是失忆没文化的血统派贵族，但很能打，嘟囔着迟早要把李察打一顿。
希瓦娜是在极夜谷战役和大部队失散步战扈从，之后救下蒂娜与沿途难民，一路向西奔波到香辛港。
至于蒂娜，是一个被差点灌进泥浆，但侥幸脱逃的镀银镇孤儿。
精灵公主泽黛，黑卫贵族那勒斯，骑士阶层希瓦娜，平民矿工蒂娜的身份由高到低，本不该有太多交集的四人却阴差阳错的沦落在同一张床上。
劫后余生的安宁突然让蒂娜有了一种古怪的幸福感，她终于开口道：“明天会是什么样的呢？”
“一定会更好！”泽黛努力让自己乐观些，给姑娘们打气道，“我们现在也算一个队伍了，大家都很强，会走过低谷。现在，先努力睡个好觉！”
……
人类商人来到结社社长的住处，这逼仄房间还是那么灰暗压抑。
社长询问道：“里奥，我听说你新救济了一群难民，那里有四个姑娘？”
里奥严肃道：“嗯，是的，她们看起来很强大，也很漂亮，我认为她们之后会成为结社的中坚力量！”
“那就好，那就好。”社长是个阴沉的老头，他在满是褶皱的脸皮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们已经和李察达成合作。”
里奥喜忧参半道：“地下城终于要来了吗？”
“那位伟大的城主恩准我们在香辛港大胆执行计划，并给了我们强大的外援。”
社长亲吻一个被白布层层包裹的圣徽，不属于圣灵的黑色灵光从中挥洒。
他向身后看去：
“里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炉冬黑卫副统领，阿洛夫大人，还有他的下属黑卫。”
里奥向阿洛夫行礼，心潮澎湃：“终于要开始了，独属于人类的反抗，这一次，一定要净化整个香辛港！”
站在社长身后阿洛夫空洞看着他，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没有回礼。
里奥也不在意这些，最后和社长简单交谈几句后就离开了。
社长坐在桌案前，缓缓解开脖颈圣徽上的白布，显露铜制褐色骷髅头，虔诚念诵道：
“赞美李察，您是无可争议的魔王，巴尔的盟友。”
“赞美琳达，您是统帅一切的教皇，巴尔的神眷。”
“赞美巴尔，我们终将复活您的神之子——克琳蒂娜。”
“最后，诅咒圣灵，你这该死的伪神，必将被拉下神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