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泰山有魂向冥冥
睡梦中，常青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凉州区，回到了上辈子那个破烂的小窝里，被打烂的义体随意堆在一边，自己满身血迹地倒在床上，用尽全力去呼吸——这几乎是他每一次和别的帮派火并完之后的样子。
久违了，常青在梦中想着，阔别了六年的生死无常的日子。
突然，一缕香味打破了梦中的铁锈与鲜血，好似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把常青拽回了当前的时空。
常青睁开眼，看到自己正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张榻上，不远处的方桌上还放着一碗热乎乎的米粥。
早就被饥饿折腾到失魂落魄的常青立刻像恶鬼一样扑了上去，不过三五口就吃了个干干净净。
常青正靠在榻上，回味着米粥的香甜，一个略带稚嫩的少年音自门外响起：“屋里的小兄弟，可是醒了吗？在下诸葛瑾，家父说，小兄弟若是醒了，便要在下带着你过去找他。”
诸葛瑾？未来的东吴大将军，千古一相诸葛亮的长兄，自己竟然是被这一家子人救了？
小小的三国震撼一下子让常青有些头皮发麻，浑身战栗，经历了这么久朝不保夕的逃亡生活之后，老天爷终于肯给小常青一些穿越者应得的福利了。
“诸葛瑾大兄是吧，小子常青，拜谢救命之恩！”不假思索地，常青立刻冲出了门外，紧紧握住了诸葛瑾的手臂，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一个六岁的小孩表现出这么老成世故的样子，着实是把诸葛瑾吓了一跳，但一想到常青之前可能遭遇过的种种危险，诸葛瑾也忍不住拍了拍常青的肩膀，说道：“阿青兄弟，你放心，家父为人最是仁善，一定会妥善安置你们的。”
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常青的激动之情立刻下去了大半，赶忙问道：“瑾兄，我爹……我父亲他，怎么样了？我记得我昏倒之前，看到他……”
“常先生一直是由家父和城中名医在照顾，我也不是很了解具体情况，阿青你速速跟我来就是。”看出常青内心的焦急和不安，诸葛瑾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领着他快步走向了另一间卧房。
卧房之内只有常奕和诸葛瑾父亲诸葛珪二人，想来医生已经诊治完毕回去了。
常奕也已经醒转过来，半躺在榻上，和诸葛珪低声交谈着些什么，见到诸葛瑾领着常青进来，诸葛珪轻轻招了招手，示意二人赶紧过来。
来到父亲榻前，常青又是大礼拜谢诸葛珪的救命之恩，诸葛珪既不摆架子也不推辞，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而后又夸赞了常青几句懂事之类的话，便带着诸葛瑾告辞了，说是为常奕父子二人留出些空间来，让他们单独叙一叙。
等诸葛珪父子出了卧房后，常青再也忍耐不住，一下子扑到常奕怀里，低声啜泣了起来：“父亲，咱们总算是逃出来了。”
常奕笑着拍起了常青的小脑瓜，轻声说道：“阿青，以前咱们在颍川时，无论是你祖父还是司马公，都说你少年老成，心思深重，当时我对你竟有些害怕，如今咱们从颍川到泰山这一路来，你的少年心性多有表露，我虽然担忧这一路而来对你来说是否太过沉重，但竟有些欣慰，你到底还是个孩子。”
听父亲这么说，常青自己也有些愣神，说起来，在颍川那几年，自己确实常常在心里以穿越者自居，有事没事做出一副大人做派，反倒是遇到战乱之后，一路上渐渐变得更像一个小孩子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外界环境的影响，还是自己的精神受到了肉体的影响，但无论如何，尽管上辈子的记忆还算清晰，但上一世的那个常青，和这一世的常青，实实在在的是渐行渐远了。
稍微有些释然的常青抹了抹眼角的眼泪，笑着对常奕说：“父亲，生活安稳之时，我自以为自己的才智不亚于一些浑浑噩噩的成年之人，但遇到离乱和灾祸之后，我才明白，我一个六岁的孩童，除了哭喊，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力量。”
常奕轻抚着常青的背摇了摇头，说道：“你有的，六岁就能明白这个道理，这就是你的力量，为父……唉……”
长长的一口叹息和古怪的眼神，让常青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阿青，诸葛郡丞是个好人，大大的好人，你以后侍奉他就要像侍奉我一样，明白了吗？”
不好的预感应验的太快，常青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本能地抱住了自己的父亲：“爹，你说什么呢，整个兖州那么乱咱们都走过来了，现如今等你养好身体，咱们就能回平原老家了不是吗？”
常奕闭目摇头，靠在榻上又是一声长叹：“为父已经耗尽了，阿青，从背着你逃开王氏兄弟开始，为父就已经耗尽了，还好，咱们父子俩运气极好，遇上了诸葛郡丞，你以后的路，我也就放心了。”
“不，不……”刚刚擦干的眼泪再次浸满了常青的眼角，“我知道，我知道辽东还有玄菟那边有一种草药，叫人参的，可以续命，可以恢复元气，还有长在森林里的灵芝什么的，父亲，你再撑一撑，我去求诸葛郡丞，让他帮你找这些东西，你肯定能恢复过来的！”
常奕看着渐渐语无伦次的儿子，不由一阵心软，安慰道：“也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是从哪里知道的，也罢，为父还能撑几天，你要不就替为父去问一下诸葛郡丞吧。”
常青听父亲这么说，立刻兴奋地冲着父亲磕了几个响头，而后便要冲出屋外，寻诸葛郡丞求助了，而刚一扶上门边，常青又变回一副愁眉苦脸垂头丧气的样子，略带着抽泣地对自己父亲说：“父亲，你不会我一走开，就……就……”
说到不忍言之处，常青就如一般的五六岁稚童一样，控制不住自己，嚎哭了起来。
常奕闻言也强忍住内心的悲切，继续宽慰道：“我有你这般孝顺的儿子，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怎么会不努力求生呢？你快去吧，早去我便能早日康复。”
常青强制住自己的泪水，两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和鼻涕，对着自己的父亲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而后飞一般地跑出门去寻找诸葛珪了。
刚一出门，常青就和诸葛瑾撞了个满怀，看着小常青焦躁不安的样子，诸葛瑾也顾不上自己被撞得七荤八素，立刻指了指正厅，示意自己父亲正在那里等着常青。
常青点点头谢过诸葛瑾，又立马飞奔去了正厅。
正厅之中，诸葛珪端坐其中，整个人好似一尊矗立在厅中的石雕一般，一动不动，显然是拿出了十二分精神和十二分的敬重，来准备迎接常青。
正厅中的气氛让跌跌撞撞闯进来的常青为之一滞，不由得连忙看向自己，把上上下下的仪容又重新整理了一遍，才快步走到诸葛珪面前，拜谢道：“平原常青，代父拜谢郡丞救命之恩。”
诸葛珪点点头，示意常青坐到自己身旁，说道：“阿青，我知你现在心中悲戚，但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与你听的，子超兄如今将你托付与我，我自会待你如亲子侄一般，你也不必与我见外，平日里唤我大人亦可。”
常青低着头，抿着嘴，并未对诸葛珪的话做出反应，在东汉这个时代生活了几年，常青也知道，“大人”这个词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唯一能当得起这个称呼的，只有家中的长辈，诸葛珪这句话，既是表明自己从今以后会对常青负起全方位的责任，也是在隐晦的表明，常奕是真的已经没救了。
沉默了好一会，常青才喃喃地说道：“郡丞，我父亲还有救，我知道就在辽东郡还有玄菟郡和高句丽国的交界处，在那些山林里面，有一种神药，长得颇似人形，名为人参，有起死回生的效力，青，恳求郡丞能派些人往辽东去寻得此药，救我父亲一命！”
诸葛珪默默地听常青说完，不禁长叹一声，走上前来，轻抚着常青的脑袋说道：“阿青，我知你救父心切，将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奇谈怪论都信以为真了，但这世上，哪里会有起死回生的神药呢？就算有，也只会是在西王母端坐的天边，哪里是我们凡人能求得的呢？而且，即便真如你所说，在辽东深山之中有此神药，可从此地出发，无论是走乐安还是北海浮舟北上，来回都要两三月有余，可子超兄之性命，已经只在旦夕之间了呀……”
“什……”一阵眩晕感与揪心之痛猛然向常青袭来，常青紧紧攥住自己的拳头，任凭指甲把掌心划破，借着这股疼痛，才勉强稳住了自己的心神，而后努力争辩道：“刚刚父亲还和我说，他还有些时日，若是，若是能请到名医来，为父亲稳定病情……”
诸葛珪看着常青有些泛红的指缝，喟然长叹，打断道：“夫……纵使扁鹊复生，张仲景、华元化齐至，亦难为也……阿青，此前，医者便如是对我说。”
旦夕之间，旦夕之间……常青默默咀嚼着这几个字，心神都为之所夺，只是突然之间，好像有什么拨动了常青的思绪一般，让他整个人都为之一震，而后立刻跃起身来，什么礼节都顾不上，只是疯跑着，又冲向了自己父亲的卧房。
常青推开卧房的门后，映入眼帘的是呆呆站立在一旁的诸葛瑾和平平稳稳躺在床上，满脸安详的父亲。
没有神智，没有呼吸，只有满脸的安详与平稳，仿佛在睡梦中一般，仿佛做着这世界上最美好的梦一般，静静地躺在卧榻之上，一动不动。
“平生不过二十八载，为子不能敬养父母，光耀宗族，为夫不能使妻子安乐，享齐家之福，为父不能教导幼子，使其成材，悲呼？悲呼？然临终之际，能得一挚友，可托付后事，使身后无忧，幸也哉，幸也哉。”
……
常奕的葬礼是在五天后，梁甫城外十余里的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举行的，不仅仅是诸葛珪，时任泰山郡太守的张举也为常奕奉上了一杯薄酒，时值乱世，所谓黄巾还在各州各郡肆虐的时节，有这么一个堪称隆重的葬礼，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都值得常奕、常青父子心满意足了。
即便是这样，常青还是抱着墓碑自己一个人哭了大半天，哭到嗓子哑了，哭到咳出了血，哭到第二天常青就高烧不止，下不了床。
但常青还是觉得自己没哭够，这一世活了才不过六年，常青觉得自己已经哭了比上辈子多十倍不止的眼泪。
是因为小孩子泪腺比成年人发达吗？应该不是，毕竟自己上辈子也是从小孩子过来的。
是自己穿过来之后变软弱了吗？有可能吧，习惯了上辈子那种强度的身体之后，穿过来之后的这副躯体确实太过软弱了，进而影响到心境也不是不可能。
但还是不对，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那应该是亲情吧，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与亲近之人构筑起的牵绊之情，慈爱且做什么都会鼓励自己的母亲、威严却又对自己格外宠溺的祖父、和蔼到把自己当亲孙儿看待的未来老师司马公，最后还有平时虽然有些懦弱，有些迂腐，关键时刻却拼上性命保护了自己的父亲，这都是上辈子的常青没有体会过的，这辈子一直围绕在他身边的、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的情感。
如今，在短短的半年内都接连失去，让本以为已经在这个世界扎下根的常青仿佛又成了失去根基的浮萍，被卷入漫天的狂风之中。
要么顺着风漂泊，要么被狂风撕得粉碎，就好像上辈子一样。
上辈子六岁的自己什么都不懂，最后只能随波逐流，这辈子的自己，可不能再像上辈子一样了。
深夜中，常青醒了过来。高烧已退，元气尽复，气力充足。
视野中，右下角一行行细微的小字在不停地闪烁、变动：
开机中……
歧路司义体管家启动，欢迎回家……
网路链接中……网路链接失败……
正在扫描义体信息……
扫描失败，请检查义体接口是否正确接入……
神经回路扫描中……
错误：未找到辅助芯片！
内循环系统扫描中……
内系统循环自检完成：100%原生内循环系统……
义体管家，已为您完成自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