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打工记（小小说）
我从市商业学校毕业之后，去了一家朋友介绍的“川记副食品店”做临时工。这表明我向社会迈出了第一步，不用说心里既紧张又兴奋。
“川记副食品店”是一家个体店，老板是一位五十多岁胖胖的中年女人，个子不高，圆脸上一双神秘莫测的大眼审视了我半天。
“我叫陈虹，市商业学校毕业的。”我先开口做了自我介绍。
老板不易觉察地点了点头问我：“会打算盘吗？”
“会！”我赶忙答道。
“小陈，你在学校里学过记账吧？”她又问。
“是！”我简短地答道。
“好，我这里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老板说完，叫过一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大女孩子，
“小李，你过来，你们认识一下。”
小李过来了，高个子，马尾辫，瓜子脸，一双不大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看我，又看看老板。
“她叫李佳，比你早来一个月，你们认识一下吧！”老板拉着小李跟我介绍着。
“李佳，你好，我叫陈虹。”我冲李佳点点头。
“你好。”李佳笑着说了句，有些腼腆，看得出来，她是个性格内向的人。
终于，我在谨慎小心的状态下接待了第一天的顾客。快下班时，老板笑容可掬地对我和小李说：“你们好好干，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总的说来，老板给我的印象还不错，有教养、有礼貌，待人也热情。但不知怎么搞的，我总觉得她热情过了分，给人一种虚伪的感觉，特别是她那双不可捉磨的眼睛，总让人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但愿这一切只是我的神经过敏。
看来，我的店员生活开始了。
二
“川记副食品店”地处繁华的闹市区，生意兴隆。
接下来几天，我处处小心，每天来了总是抢着扫地、擦拭柜台，开门营业后千方百计地向顾客推销商品，恨不得他们把所有的东西都买走。看得出来，老板对我还比较满意。
这天下班前，老板跟我闲聊起来：“听说你在商业学校里学过记账，我信任你，等你熟悉情况后，就培养你把店里的账管起来……”说罢，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什么？当时我可真有点受宠若惊了。说实在的，年轻人总有点说不上来，事业心也成，虚荣心也罢。反正当时我就想入非非起来。接下来便可想而知了，我深入了解了店里基本情况，使出在学校里学下的所有本事，费尽心机设计了一套账务管理程序，并把它绘制成简明易懂的流程图，毕恭毕敬地交给了老板。
老板接在手里看了眼，做出高兴的样子：“好，好，我看看。你工作很主动，我就需要你这样的人。”
几天之后，她对我说：“上次去朋友老张家，把你画的那张图让她看了一下，也不知弄哪去了，你再给画一张吧！”
我心里虽然不高兴，但还是给她又画了一张。
一段时间之后，在一次闲聊中她又对我说图又给弄丢了。
这下我可真有些不悦了，虽说只是一张图，可也是我的心血呀，怎么就这么不珍惜呢。突然，我猛的转念一想，恍然大悟了，老板根本就没有让我管账的意思，那天不过是顺嘴说说而已，只怪我自作主张还傻乎乎的被蒙在鼓里，给个棒锤就当针（真）。我不由得暗骂自己：“你可真是个大笨蛋呀，她的店怎么会让你来管账呢！明明人家在耍你，你还以为遇上伯乐了呢！”
从此我不再提及此事，老板也沉默不语。我觉得老板在我心中的形象蒙上了一层阴影。
三
“注意，把食品检查一下，发现有过期、变质的挑出来，不要再卖了，我们店要对顾客负责。”我们正在接待顾客，老板指着货架吩咐。
“阿姨，您看这瓶面酱长毛了，怎么办？”顾客离开后，小李拿起一瓶面酱问老板，我们一直把老板叫“阿姨”。
“什么怎么办？扔了不就行了。”不等老板说话，我抢先说道，我想刚刚标榜对顾客负责的老板一定不会反对我们这么做的。
谁知小李站着没动，直朝我使眼色，我有些奇怪地看看她，又转向老板，这才发现，老板的脸拉得老长。
“小李，把瓶盖打开，把毛去干净，一会儿先卖这瓶。”她狠狠地瞪了我一会儿，冲小李压低声音吩咐着。
我睁大双眼惊愕地盯着老板，真不知道是她的嘴巴出了问题，还是我的耳朵有了毛病。
小李去了。
我忍了半天，尽量克制地问道：“阿姨，您不是说要对顾客负责吗？”
“是啊，怎么啦？”正在“噼噼啪啪”拨拉算盘的老板，头也没抬漫不经心地来了句，看得出来，她对我刚才的举动很不满意。
我才不管呢，依然不紧不慢地问道：“那您怎么能把长了毛的面酱卖给顾客呢？”
“傻瓜！”老板一下子把算盘推开，没好气地说了句，文明的她也说出了不文明的话。
“你是自己人，应该把实情告诉你，一个夏天，一箱就有半箱长毛，全扔了，我们赔得起吗？”
顿时，我就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前后间隔不到几分钟，便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和着刚才全是说给别人听的！出尔反尔，什么人！朋友对我说，十个商人九个奸，当时我还不信，这下我真信了。
在我眼里，老板的形象早已黯淡无光了。
四
最让人无法忍受的事情发生了，老板口口声声说信任我们，果真如此吗？
“咱们店里对员工的素质要求很高，尤其品质要好，手脚要干净。你们不知道，在你们之前，我用过一个叫王芳的，她的手脚很不干净，竟然私自偷钱，被我发现后辞掉了，所以，你们要……”
一开始，我还心不在焉地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什么意思，鬼才知道有没有这个王芳，含沙射影在指谁呀？
我终于忍不住了，不等她说完就软中带硬地问道：“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一次我没叫她“阿姨”。
“你这是怎么啦？”她有些奇怪地问道，一脸的不高兴，可能还没有人敢打断她的话吧。
“如果我们有什么不轨行为，你完全可以辞退我们呀！”我依然口气强硬地说道。
“我又不是说你，你看你……”老板愣了一下。
“这听话还听音呢，谁知道到底有没有那个王芳，就算有，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我知道，在背后说别人的长短不道德！”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多心，怎么这么说话！”老板生气了，有些恼羞成怒地冲我摔着话。
我看了她一眼，哼了声，心说，干什么？大不了我走人得了。
她只是面红耳赤地怔了片刻，很快做出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宽宏大量的样子：“嗨，我不过说着玩玩，你看你，你这孩子还挺多心。”
说罢，她彻底恢复了先前那副极有修养的样子。
从此，她不再在我们面前敲边鼓了，小李逐渐向我靠拢了。
“你的胆子可真大，敢顶她？”
“我也不想伤了和气，可你刚才也看到了，她说的那叫什么话，我们虽然是她雇来的，可还有人格尊严吧，她那么说，谁受得了？”
从此，我和小李越来越亲密，互相信任无话不谈。
五
我和小李打得火热，老板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但并没有表现出来。渐渐的，我们和老板有了一种默契：我和小李觉得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一找到合适的工作就远走高飞；老板则认为我们这两人不能久留，一找到合适的人就让这两人滚蛋。
天气越来越热，老板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由于店里出售的是季节性商品，这一阵子处于淡季，生意萧条，每天营业额少得可怜。
有一天，积累了很长时间的老板终于歇斯底里大发作了。
原因很简单，所有人都不相信，这点小事也会惹得她发火。
刚才不是说了吗，这段时间生意不好，老板的脸阴沉得要下雨，不时借东西撒气，又见我们谁都不搭理她，更是生气。
下班前，小李把今天的营业款拿到她面前。
“谁让你拿过来的，放回去，我自己会取！”老板突然冲她吼起来。
小李吓了一跳，我也吃了一惊，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向有修养的老板，会这样毫无理由的制造事端。
她不等我们开口，又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句：“这样不信任人！”
究竟我们到底怎么不信任她，她没有解释，我想不通，我们那天的所作所为有哪点不信任她的迹象。
突然，我明白了，老板这是在向我们发出信号了，她找下人了，我们可以滚蛋了。这在意料之中，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她会采取这样的方式。
小李的脸涨得通红，过了好半天，她强忍泪水说：“我又不是你的使唤丫头，你有什么权力对我大喊大叫？”
平时软弱的小李发火了，这回轮到老板吃惊了。
“我不干了！”小李又说了句，“我不干了，马上走。”
她说罢拔腿要跑，我拽住她，劝道：“李佳，要走，我们一起走。不过，走之前，咱们跟她交代清楚，我们清清白白地来，也要清清白白地走，省得她日后再跟别人胡说。”
六
简短的交接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老板又成了满脸笑容极有修养的老板。
我很坦然，既然这样的结果是必然的，还不如让它来得早一点，大家都轻松。
“你们来的这几个月，总的来说，我还是满意的。”老板语气温和，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你们的工作嘛，我还是满意的，踏实肯干，头脑也灵活，只是……”
“只是我们不会骗人，对吧？”我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老板立刻变了脸色。
“老板，谢谢您对我们还算有个客观的评价，希望你日后在背后提起我们的时候，也能够客观公正。同样，我也承认你懂经济、会管理，这是你的优点。但是，你背后议论人，出售过期、变质食品，这些行为是我们非常讨厌的……”
“现在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老板气急败坏地吼起来。
“我不想教训谁，只想谈一下我们对你的印象。我想，你比我们更清楚，现在社会上对你们个体户的印象普遍不好，但可以肯定的是，你们当中不乏佼佼者，它们都是勤劳致富、遵纪守法的模范。国家也鼓励勤劳致富，保护个体经营者的合法权益，但这决不意味着为了致富可以不择手段。”
我一口气说完，不再看老板那张已经气得发青的面孔，拽起李佳就走。
或许我太幼稚、太书呆子气，或许上述的大道理对她来说，只是轻风过耳，或许那些大道理，她说得比我还好。可我不后悔，我说出了这几个月最真实的感受。
天色已晚，街上的路灯全亮了，我和李佳徘徊在十字路口。
“你怪我吗？”李佳轻声问。
我看看她，摇摇头，反问道：“你怪我吗？”
她也摇摇头，我们都心领神会地笑了，彼此使劲握了握手。
我知道，我们脚下的路刚刚开始，我会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我相信李佳也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