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奏鸣-VI
诚然，叶羽那边的问题是暂时解决了，或者说可能是转移到了吴筱宇身上。结束又一次晚自习、刚和叶羽一起走出阶梯教室，吴筱宇的手机就开始震动。他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表情一僵，把他的手机屏幕展示给叶羽看——号码归属地是天辰市。
叶羽略一皱眉。“你是说……那个天辰的同学、你在淀大的室友？好像是叫……丁一哲？”
“是吧。他现在给我打电话干什么？我有点害怕，不敢接。”吴筱宇想起了在图书馆看她接到叶洛电话的那个傍晚，体会到了七八分她当时的心境。的确，不想接听、又不能挂断，只能一直看着，等待无人接听的提示替代他拒绝。
“不想接就别理他。或者我接电话跟他讲打错了？”
吴筱宇条件反射般地拒绝了她：“不了吧。我想想……”丁一哲之前好像就很不喜欢叶羽，可不能再把她牵扯进来了。
他们走到了前一天聊张染晨相关事件的长椅。叶羽大概是已经有了眉目，询问吴筱宇为什么能肯定是丁一哲。
“之前在鹭大夏令营的时候所有人互相都有手机号。我就是不知道他怎么回事，最近都很奇怪。因为竞赛没考好吗？”吴筱宇心烦意乱，“我前几天就想跟你讲了。他老找我聊一些很奇怪的事。之前还比较正常，国初出结果过后天天要找我。”
“你们都聊什么？”叶羽问。
“就……乱七八糟的，什么都聊。他好像老是想把话题拐到他的一些个人私事上……”自动挂断之后，丁一哲没有再打电话来。吴筱宇解锁手机，打开他和丁一哲的聊天窗口，翻了几下之后递给叶羽。叶羽开始还仔细查看，渐渐越看越快，不出两分钟手机就回到了吴筱宇手上。
“你觉得……”他忐忑不安地发问。
“我不确定……”叶羽欲言又止，“就是，我觉得他确实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
吴筱宇收起手机：“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吧。他就是很奇怪……”看来不是他想太多，而是丁一哲确实有点问题。而且，他的问题所在……
叶羽又把吴筱宇的手机要了过去，继续翻他和丁一哲的聊天记录。“要不这样吧。你看，之前你和他聊天的时候，他问什么你都顺着他说。”她指着前几天丁一哲给吴筱宇推荐电影、讲解剧情的一长段，又翻到一段他说起学校里的挫折、吴筱宇安慰他的记录，“我知道你不擅长拒绝别人啦，但是一直顺着他会给他错觉的。而且他连工作日的上课时间都给你发消息，是不是有点……讲道理，国初成绩都出了两星期……是两个星期了对吧。这时候总该收心复习高考了吧？”
“那我怎么不顺着他？我是觉得他应该好好复习，但总不能强行跟他唱反调吧，不然感觉会刺激到他。存心作对也不好。”吴筱宇只有无奈。鬼才知道为什么丁一哲要天天找他聊日常……
“首先是，可以把消息都集中放到中午或者晚上回。然后你就这样：跟你当时让我发的说说一样，就说过两天要考试了，打算戒手机。”叶羽非常果断地说完一段，又犹疑道：“说起来，螯合剂这段时间也会来找我，他还在纠结办休学的事情……我也不好直接跟他说……”
吴筱宇犹豫片刻，觉得可能要独自静下心来斟酌一会才能想出结论。“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宿舍吧。我回去再想想。”
在反复纠结中，又一天过去了。课程进度飞快，每个知识点都低空掠过一遍后就继续做题。教室里更加明显地分成了以崔旭为首的认真派，和以徐捷禹为首的投降派。
今天教有机的教授没有像前几天的老师们一样放过投降派，点到一脸茫然的元时真后敲了敲讲台：“第一步就不知道怎么走是吧？先加氢氧化钠——再看看书！”
知道下一步要投入还原剂的吴筱宇终于组织好了应对丁一哲的措辞。他告诉丁一哲，自己准备在接下来的几天中专心复习、准备省队选拔考试，不看手机了。
消息是下午上课前发出的，直到晚饭后他都没有收到回复。长椅夜聊时，叶羽推测丁一哲可能是意识到他这段时间打扰吴筱宇太多，会耽误吴筱宇复习。说不定他也幡然悔悟，去认真复习高考课了呢。马上要到双节假期了，很多学校都安排了月考，可能他们学校也是吧？吴筱宇觉得她的猜想非常有道理。
可惜，很难得地，她猜错了。有些人的想法是不能用常规逻辑来推断的。
“我喜欢你。”
啊？
吴筱宇收到这条消息时，宿舍已经熄灯了。正躺在床上的他被吓得直接弹射起坐：完了，为什么会是这样啊？！
崔旭以为是他打字写备忘录的动静太大，慌忙用气声道歉，并整个人缩到了被子里；倪西岭迷迷糊糊地勉强抬起头，小声问吴筱宇发生什么事了；徐捷禹的呼噜声甚至也暂停了一下。
吴筱宇先以“没事”应付，再学着崔旭、把整个人埋在被子里，然后赶紧去找叶羽，确认她还没睡着后发送聊天记录截图。
叶羽先是用一长串问号表达了震惊，又说：“那你现在对他是单纯觉得不喜欢，还是别的……我只是问一下。”
吴筱宇艰难地一个一个字敲道：“做朋友可以，但是表白我无法理解……”他不想失去一个朋友，但是按照丁一哲现在的表现，这件事的发生大概已经无法避免了。而且拒绝之后丁一哲还坚持认为吴筱宇是不好意思或者没意识到自己的真实取向，就更奇怪了。
“我缓一下。信息量有点大。这个丁一哲，你讨厌他吗？”
“有吧……？说讨厌可能有点过了，反正不是喜欢。”
吴筱宇又转发了几张截图过去，附一个省略号。他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吸引丁一哲的特质，以及为什么对方总觉得他是弯的。总不能又是身高……
不，首先，国初之前，他们平常没有多少交流。难道真的是因为丁一哲国初失利，受到的打击太大，聊天多了之后……
“所以你对他到底是……”叶羽又问。
吴筱宇对失去朋友的惋惜逐渐在丁一哲不断弹出的消息中发展为烦躁。“我是直的。”他已经想拉黑丁一哲了。
“……那你再明确一点地拒绝他？”
把最新的聊天记录截图发过去：“我不喜欢你。我喜欢女的。别找我了。”并问：“这样？”虽然吴筱宇隐约觉得这话可能不太恰当……但他绝对是真的不喜欢丁一哲。
——好烦啊。学校里的某些人也好、丁一哲也罢，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觉得他是……
因为身高吗？还是说长相不够成熟？这又不是吴筱宇自己能决定的事情，他还希望自己能再长高一点呢。他也不愿意频繁朝这个方向联想，但拿外在条件来说事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和女生们关系好？那又怎么样，这些人是不是心里就是有偏见、觉得人就应该只和同性有交流？
好像还有人是拿电影和音乐品味来说事的，以及穿衣风格。但他只是对大部分风格和题材来者不拒而已，这些真的和取向有关系吗？
叶羽会不会也被他们带跑，觉得他就是……
吴筱宇已经开始疑神疑鬼时，大概没被带跑的人发表评价：“好直白。”
“这还不明确？？？”吴筱宇的注意力又被拉回了现实，一时间火气更盛。这怎么看都是丁一哲看不懂人话的问题，而不是他拒绝得不够清楚的问题吧？不拉黑他，只是想给彼此保留一点最后的体面罢了。不然，在丁一哲的眼里，这一切就都成了吴筱宇的错处；此后万一因爱生恨，可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
“明确。对不起。我的天哪。是在下输了。我想不明白……”叶羽惊叹连连。
丁一哲的消息还在继续涌入手机。“我到底哪里不够好了？你就这么看不上我？就因为我国初发挥失常了？”
“别这样，我不是这个意思。”但发挥失常真的会从省一掉到省三吗？吴筱宇想，省二人数众多，不会有原本省一水平的人直接掉出省二的。从这个角度想的话，丁一哲一开始就没有全身心投入竞赛，和吴筱宇不是一路人，总有分道扬镳的一天。本来就没有任何可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拒绝就好，别想太多。我也帮不到你什么了，你看看要不要直接拉黑他？解决了好好睡一觉吧，看你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好。我真的撑不住要睡了，晚安。”叶羽一口气回了好几句。
吴筱宇也回了晚安，并由此确认拉黑在这般情况下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没有人会因此对他产生不必要的偏见。那就好。
与此同时，对话框上丁一哲的消息是：“是不是那个转到你们学校的叶羽？”
紧接着，又几条消息轮番弹出：“她好像也是省一吧？你跟叶羽到底是什么关系？在淀大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们不对劲。”
这段话直接把吴筱宇拉到了爆发边缘。这问的是什么问题啊？“没什么关系，就普通同学。你不要乱想，冷静一点。”他和叶羽到底哪里不对了？而且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和丁一哲有什么关系？！
“你让我怎么冷静？？？你其实就是想说我是个烂人是吧？……”
受不了他了。吴筱宇赶在他的下一句话发出来之前点击删除好友。他找了半天都没有翻到哪里可以拉黑，只能把手机调成勿扰模式，假装丁一哲没有持续向他发送好友申请。
好不容易关掉手机、闭上双眼想抓紧睡觉，丁一哲问出的某个问题又摆到了吴筱宇面前，让他无所遁形。但他不想直面这个问题，强行看了一会叶羽给他发的英文原版电子书，反而越看越精神，蚂蚁一般的字母爬过他的脑袋又离开。
徐捷禹安稳的呼噜声在宿舍里回荡。倪西岭翻了两回身，嘟嘟哝哝地说着梦话，勉强能辨认出“构型……翻转……内消旋”几个字，又沉寂下去。吴筱宇轻手轻脚地走下床，拉开阳台的门，在南邺秋夜的徐徐晚风与嘤嘤虫鸣之中求得一丝平静。
几场秋雨过后，南邺夏日的余温终于逐步退却。在这样安宁的天地之间、含着花香的清风吹拂之下，世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人。免去人群的喧嚷之后，烦恼不断的心情也能渐渐和缓下来……
……然后他就因为蚊子太多逃回了宿舍，继续听徐捷禹毫无烦恼地打呼噜，同时点开存在手机上的电影、戴好耳机。
就在这样的一夜过后，吴筱宇发现崔旭是全宿舍起得最早的一个，凌晨5：40、不用闹钟就会自然醒来；同时，不只是叶羽，三位室友都知道了他晚上没睡好，连钱菀都看出来了吴筱宇脸上的黑眼圈。
在叶羽的掩护之下，倪西岭误认为吴筱宇是被徐捷禹的呼噜吵到了，说他强化班时就被吵醒过好几回。徐捷禹反过来威胁他，说手上掌握着倪西岭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个话题就此揭过、翻篇。
考试前一天晚上，所有参加省选的同学不约而同地留在了阶梯教室。叶羽留了一张她、钱菀和吴筱宇宿舍一行人的笔的合照用以纪念。吴筱宇给她和钱菀拍了一张真人出镜的合照，也就光明正大地拥有了她的近照。
叶羽帮他们宿舍四人在化院门口拍了留念合影。吴筱宇对于他被要求侧躺在最前面的要求十分不满，又慑于徐捷禹“和西岭一起抬着你”的威胁而顺从了他们。
一轮集训的选拔部分只包含理论考试。比起去年，吴筱宇自信了很多，也终于有了停下来分析题目的余裕。
试题整体相对简单，可能难度也就比夏令营高一些。但是考察的知识点相当全面，需要注意的细节很多，体量也比较大。可能一轮的意义除了检验基础能力之外，也有敲打他们不要太过于追求应试的一部分吧。
徐捷禹说他也是近距离接触过省队大神的人了，竞赛生涯就此圆满、功成身退；崔旭有些忐忑地说他尽力了，无论如何都不会再遗憾；倪西岭看起来发挥不错，和吴筱宇约定下个月在二轮再见。宿舍四人加上一个叶羽在长途汽车站道别，互相说着“竞赛加油”、“高考加油”。
——竞赛之路虽然孤独，但还好能认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要为了同样的目标，在各自的道路上继续向前走。
或许是因为对未来充满期待，回须河的路上，吴筱宇久违地做了个平静的梦。梦里，他身为一尾鱼，在澄净空明的温暖的海中自在遨游，微凉和缓的水流抚过他的鳃和鳍。俄倾，他跃出水面、羽化为鸟，在气流的托举、清风的环抱下，飞向一轮银盘般的初升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