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尽4(花语五部曲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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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闻死讯断肠朗坤认命 验坟棺自责朗泽谋算

朗坤再次愣住,听他的意思,这并不是所求,那他,想干什么?难道,还有比大内总管,更高的地位?

袁公公那里,已经涕泪交加了,他抖抖擞擞地从袖笼里,掏出一个物件来,递给朗坤:“你看看,这是什么?”

朗坤接过来一看,是一个鱼形玉佩,他大吃一惊,从自己脖子上也取下一个同样的玉佩,两相一合,竟合成了一块双鱼佩,分毫不差!

“你是谁?”朗坤发抖的声音问:“你怎么会有跟苏家一样的鱼形玉佩?你跟我娘是什么关系?”

“这个世界上,知道我和你娘关系的人已经没有一个了,你娘不可能告诉你什么,只有这双鱼佩,能说明我的身份。”袁公公声泪俱下道:“我隐姓埋名三十多年,就为能进宫见你娘一面,谁知一直到她死,都没有见上,她不知道我活着,死的时候你还小,她也不可能告诉你双鱼佩的故事,你自然也就只知道,鱼形玉佩是你娘唯一留给你的东西,却从不知道,它还有另外一半,合起来,才是一块完整的双鱼佩。”

朗坤愣愣地望着袁公公,震惊之下,无言以对。

袁公公伸出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爱怜地摸着朗坤的头,柔声道:“我本不姓袁,我原本姓苏。”

接下来,他的话更令朗坤震惊。

那年朝廷赈灾银两,一路押运到凉州,打开一看,竟全是石头,凉州知府苏牧群倾尽家产,难补款项,申诉不成,反被诬成贪污,遭朝廷贬斥,全家发配岭南。苏知府修书刘家,刘将军将已有合婚约定的苏坤雪带回京城,而其余六口人,年迈父母、知府夫妇及小妾一人,还有一个小儿子均先后死于瘴气。

特别要提到这个比雪儿小三岁的小儿子苏连成,当时只有六岁,眼看家人一个个死去,年纪尚小,身体虚弱,无力收尸,只得守在一旁,又累又饿,昏死过去,却被当成死了一并丢到乱葬岗。后被人救起,他只字不提出身,一路流浪,想回京城刘家找姐姐,到金陵的时候,饿晕在路旁,被一袁姓寡妇救起,收成儿子,自此改姓袁。

六年之后,以金陵人的身份,到京城打听,才知道姐姐被太子硬抢了去。为了见到姐姐,他一咬牙,入宫当差,谁知姐姐还没见着,却听见了雪儿的死讯。

他本生无可恋,但想到姐姐还留下一根血脉,便使尽了浑身解数往上爬,只想位高权重,可以庇佑自己的外甥。

“皇城之中,虽然你不知道,但我,一直就在你的身旁。”袁公公泪花花地望着朗坤:“这么多年来,支撑我活下去的,就是要让你活下去,一直到我升为大内总管,我就知道,除了保你的命,我还可以为你做更多……”

“我要让你登上皇位。”他说:“以告慰我爹,告慰姐姐在天之灵!”

朗坤默默地低头下去,轻声道:“舅舅。”

“诶。”袁公公重重地应一声,又止不住泪下。

“你想为外公平反吗?”朗坤问。

袁公公摇头,淡淡道:“我早就查清真相了,当年,只因朋党之争,为争权夺利,两派之间相互陷害,你外公虽远在外地,却因为是御史大夫的门生而被连累。”他叹道:“官场上的是是非非,谁说得清楚,翻案了又如何,苏家就剩我一个,还是个废人……”

他伤感地说:“算了,与其把我们的关系袒露出来,不如这样的好,你现在,就是我们苏家全部的希望了。”

朗坤低头下去,沉默许久。

“还是说说你的事吧。”袁公公恢复了冷静,看着朗坤,有些恨铁不成钢,凛声道:“你沉浸在感情中不能自拔,而朗泽,却已快将所有的事情布置好……”

朗坤一惊,骤然清醒,是的,朗泽对皇位,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太医那里的消息,皇上是决计拖不过今年的,他现在的命,全靠丹药养着,”袁公公低声道:“你可知道,他的丹药,从何而来?”

朗坤皱了皱眉,摇摇头。

“从一开始,皇上为何会服用丹药,就是朗泽的安排,你一心想皇上戒除丹药,却没有想到,在背后做推手的,就是朗泽。”袁公公淡淡的口气,挑开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大秘密。

照这么说,开始诱惑皇上服用丹药,让皇上成瘾,然后找炼丹师,一直不间断提供丹药的,都是朗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竟然在这么多年前,就开始处心积虑地操持一切了。朗坤心惊肉跳地想,难道,他想父皇早死?

“皇上每多活一天,你的成功几率就增加一分,而他的失败几率也增加一分。”袁公公漠然道:“他表面上吊儿郎当,实际上,已经算计很久了。”

“而你,浪费了大把的时间,”袁公公加重了语气:“并且一直到现在,你都还在浪费时间!”

“皇上为了你煞费苦心,如果不是皇上一直把持着,这个皇位早就尘埃落定了,”袁公公冷冷道:“可是到现在,你还不答应刘家的亲事。”

“就算从前你没有想过,难道在我告诉你这些之后,你还没有想到,刘家的亲事,已经是你最后的筹码了。”袁公公终于给了朗坤一个当头棒喝。

“你以为,他放弃了刘家的亲事,就等于放弃了皇位?他可没有这么傻,”袁公公幽声道:“你不要忘了,刘家是手握重兵,但刘家,可不止镇南将军一个将军,他们可是有三兄弟,除了媛贞的父亲,还有媛贞的大伯刘镜平、二伯刘镜冲,他们虽然驻守边关,却也是大军在手。”

朗坤猛然间惊醒,是的,倘若媛贞的两个伯伯联手帮朗泽,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大军回京,镇南将军能否抗衡,都难有结论。如果要权衡轻重,一个是亲外甥,一个是女婿,谁隔得更远?那么,结果,就该是刘家两个哥哥劝刘镜荻放弃自己。

何况,现在自己还不是刘镜荻的女婿!

他们凭什么帮一个外人!

“朗泽这段时间外出得勤,而且出门时间长,我猜想,他多数是去的边关,应该已经跟刘家兄弟达成某种协议了。”袁公公再次将话说透。

朗坤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表面上看上去,你是先机占尽,雪儿追封为皇后,你改名朗坤,诏告天下你与刘家小姐联姻,好像所有的有利条件都归了你,实际上,你分明就一直处在劣势。皇上越是急着为你造势,就越是说明你实力不强,而同时,皇上的造势,也逼得朗泽加紧了行动。”

“你说什么?”朗坤失态地喊道:“诏告天下我与刘家小姐联姻?我根本没有答应!”

袁公公无声地冷笑道:“你答不答应对结果没有任何的影响,你坚持不答应,唯一能改变的,就是让皇上一天比一天更对你失望。或者,到了他忍无可忍的那一天,不要朗泽去争,皇上就把皇位给了他。”

朗坤重重地往后一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袁公公也起了身:“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好好想想吧,对你,只有两种选择,当皇帝,或者,去死!”

他缓缓地步向殿外,忽又回头:“哦,差点忘了一件事,我答应告诉你梨容的消息的,”他顿了顿,轻飘飘地说:“她,已经死了。”

朗坤的脸,瞬间苍白如纸。

“不会的!”他哀号一声。

“她只能死,这样对你,对她,都好。”袁公公冷漠地说。

“她是怎么死的?”朗坤痛不欲生地追问道:“什么时候死的?是不是父皇……”

“你别瞎想,你父皇,没想过要杀她,并且,一直都很关照她,他的想法是,只要她离开你,就尽量给她优越的生活,”袁公公本来想告诉他,是皇上暗地里帮了陈若愚,可是,这样一来,势必要扯出更多的事,比如皇上是如何逼迫梨容定亲,如何钦点若愚为朝廷采办,又是如何借直谏杀谢大人贬梨容,又是如何让梨容被若愚买走等等,这些前因后果一旦被朗坤知道,他定然会痛恨皇上,而一旦失去皇上的支持,他的帝王之路也就从此宣告终结。

此刻,袁公公只能尽其能,为朗坤维系住皇上这条救命的线,袁公公想了想,沉声道:“她是被火烧死的,死了有一段时间了,是个意外,或者,也可以说,是她自己选择了断……”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朗坤忽然恨声道:“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你只要重获自由,就可以自己去查。”袁公公在心里冷笑一声,你能查出的结果,就是——梨容已经死了!

“我不信!”他痛苦地说:“她不会死的!她一定会等着我,等我去找她!”他戚声道:“她不会丢下我的,你不知道,她有多爱我——”

“我知道,”袁公公轻声道:“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袁公公,看得不用眨眼泪水就成线状流下。

“我知道她有多爱你,她爱你,胜过一切,”袁公公的话语里,不再冷淡,而是多了几分体恤与柔情:“正因为爱你,所以才选择离开你,难道,以你们之间的灵犀,你猜不出原因吗?”

朗坤瞪着血红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袁公公。

“她希望你娶媛贞,她想你当皇帝!”袁公公的话语,骤然凛冽:“可惜,你终究还是要辜负她!她只能白死!”

仿佛当头一棒!片刻之后,朗坤突然双肩抽动,发出低沉而连续的笑声,可是笑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转成了呜咽,他双膝着地,而后整个人,都扑到了地上,压抑的哭声从胸腔里发出,是一个男人放弃了所有的坚持后,摧毁了身心的悲鸣。

他们都来逼我,我都不曾放弃,可是,为什么,你要放弃,你也要来逼我?!

梨容——

我苦苦坚持到今天,到底是为什么?

你怎么可以这样决然啊——

清晨,皇上才从卧榻上起身,一抬眼,居然看见袁公公,不由得皱皱眉,不悦道:“朕叫你去办的事情,你忘了?”不是叫你,每天早上,都去问朗坤话么?

袁公公低声道:“奴才,已经将尚德宫的侍卫撤了。”

皇上阴冷的目光一刺,随即,一丝微笑浮起在嘴边:“他答应了?”

袁公公轻轻地点头。

皇上笑笑,遂又问道:“朕很好奇,你是怎么办到的?”

“奴才只跟他说了一句话。”袁公公说。

皇上更加好奇了:“一句话?”

“是。”袁公公回答道:“奴才跟他说,梨容死了。”

皇上一愣,随即不相信地问道:“他相信?”然后忧虑地说:“他一自由,便会去证实的,袁公公你这件事,可办砸了……”

“不会的,皇上。”袁公公答曰:“陈家先前死了个丫环,就是梨容。梨容死后,陈公子无心生意,带了家人远去散心,得过两三个月才回来呢。”他似是自语道:“反正他也不用做大婚物品的采办,也许等他回来,殿下的大婚都过了呢?皇上,您不是,想把六殿下的大婚提前么?”

哦,皇上一忽儿明白了袁公公的意思,他想了想,叮嘱道:“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是。”袁公公恭声道。

“六皇子朗坤前来请安——”门外传来一声长诺。

皇上微微一笑,柔声道:“宣——”

朗坤进来了,拜下:“儿臣请父皇早安。”

“朕正准备去找你呢。”皇上缓缓地靠在软枕上,感叹一声:“最近这身体,是越来越差了——”

“父皇会好起来的。”朗坤说着话,却一直不见抬头。

皇上默默地望着他好一会儿,心中忽然有些不忍道:“你要想开些……”

朗坤倏地抬头望了父亲一眼。

皇上一愣,也不过短短半月未见,坤儿,如何消瘦成了这样?他迟疑了片刻,说:“父皇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将你的婚礼提前。”

朗坤默然。

“难道,你真的,就那么讨厌媛贞?”皇上叹道。

“不,”他轻声回答:“我不讨厌她。”

皇上复又轻轻地叹口气道:“不讨厌,那就好好地过罢。”

“一切听从父皇的安排。”朗坤漠然道。

这么久以来,在与媛贞的婚事上,这还是朗坤第一次表现出顺从,皇上本应高兴,却止不住心酸,他幽声道:“你不会,怪父皇吧?”

坤儿,你若是知道父皇为了拆散你跟梨容做的一切,该会怎样地痛恨朕呢?

朗坤轻轻地摇摇头:“儿臣知道,父皇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臣好。”

皇上点点头,眼眶湿润了。

坤儿,不是父皇非要拆散你们,而是形势所逼,现实所逼啊——

“王爷,大理寺常卿张长庚求见。”下人禀告。

朗泽默默地转过身来:“请——”

“王爷,”张长庚进来,还未落座,便一鞠身:“下官来给您回话了。”

“如何?”朗泽笑着指指凳子:“坐下说。”

张长庚没有坐,站着,笑道:“是两个人同时验的,然后写下来给我,俩人看法一致,尸体是个身高不超过四尺二、年纪在四十以上的女人,肚中残食尽是糟粕,绝对不是什么家世好的人家。”

朗泽微笑着点点头,梨容十八岁,相差太远了,而身高,应该是四尺七八的样子,她走前是若愚的婚宴,可能什么也没吃,但绝不会肚中有糟粕。

看来,袁公公的猜测是对的,陈家这个死了的丫环,不管是谁,总之不是梨容。

那梨容到哪里去了?

昭山跳崖的女子,应该就是梨容,她装成哑巴,留在了刘家。

她为什么,要去跳崖呢?

朗泽心里一抽,猛然间回过神来,看见张大人还在屋里站着,于是问道:“墓地恢复原状了没有?”

“恢复了。”张大人回答。

“你确信开棺验尸没有被别人看见?”朗泽又问。

“下官二更天去的,带了两队人马,一队守在坟林外,一队在墓地旁,绝对没有别人看见。”张大人说。

朗泽笑道:“张大人办事真是靠得住,谢了。”

他朝后一使眼色,下人送了张大人出去,暗地里塞了不少的银票。

朗泽脸上的笑容慢慢地褪去,随之而来的,是重重的忧郁。

我错了吗?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是陈若愚容不下她?可是,他不是为她建了一个金屋子吗?还是梨容被逼婚?不对啊,她的孝期还没过完呢。那就是她无法忍受陈家的生活?她是个死心眼的人,决计还在思念着朗坤,是自己忍受不了了,还是陈若愚容不下她心里还有别人?

一想到梨容在雨夜跳崖,朗泽吓得是冷汗直冒,一阵自责。这段时间我忙于自己的事,确实是把她疏忽了,我以为,在陈家,她会得到很好的照顾,现在看来,当初选择把她留在陈家,真的是个错误的决定。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会不顾一切把她要回到自己身边,不管到哪里去都带着她的。

朗泽眉头紧颦。

梨容选择轻生,真的如袁公公所说,她是无路可走?这样为难,为什么不想到来找我?她难道,直到现在还对我有成见,不肯相信我?难道,对这个世界,她真的已经毫无眷念,就连对我,也没有一丝的牵挂?

朗泽想到这里,是又伤心又丧气,忽一下,又失笑起来。她既然对人世毫无眷念,对我毫无牵挂,对深爱过的朗坤,也该是彻底绝望了,倘若她对朗坤没有死心,又怎么会舍得去死呢?

既然她对朗坤死心了,我就有希望!

他忽一下,精神抖擞起来,要得到她的人,并不难,难的是,得到她的心。现在,在梨容的心里,他跟朗坤,终于站到了同一个起跑线上,而明显的,他比朗坤更有优势。她或许,不见得会稀罕,但他,一定会给她,整个的世界!

但是陈若愚,这个该死的,他绝对不会轻饶!

如果不是当年他要袁公公调集最好的玉匠来雕簪子,袁公公亲历了簪子的出世,又怎会在金陵城中认出梨容的发簪。他因发簪而出手相助若愚,让袁公公将事情禀告皇上,果然,为了顺利地断绝梨容的念想,皇上出面,将事情安排妥当。在这其中,他就是出了那三万两黄金,其余要做的,都假借皇上的手,完成了。

只有一件事,超出了他的掌控,那就是谢大人被斩,梨容被卖给陈家。那时他正好以母亲生日即到的名义,去了边关,与大舅二舅会面,表面是商讨母亲的生日庆典,实际上,是另有其事。

他以为,为了谢家当年的恩典和已有的婚书,陈若愚会对梨容好生照顾,他也好借了这段时间,把梨容安心地放放,尽快忙完自己的事。谁曾想,还是出了岔子。

梨容真要死了,他就要把若愚碎尸万段!

现在梨容暂时无事,但他也会要把若愚碎尸万段!

朗泽恨恨地一捶桌子,心头有些后怕,梨容你可不能再有事了呀——

他此时最为担心的,不是刘家那个救回的哑巴不是梨容,而是刘厚木决定娶这个假冒哑巴的真梨容!

不是梨容精明,要假装哑巴,而是她心已死,不愿再开口说话。可是,如果一个哑巴也动摇不了厚木要娶梨容的心意,那才是真的危险。

现在关键的,不是去跟陈若愚算账,而是要好好地守护他的梨容。他到底,是让梨容待在刘家,还是回到陈家,抑或者,是干脆,将她带回自己的身边?!

他正想得入神,突然听见外面下人的声音:“王爷,袁公公来了——”

“袁公公,今日又有闲情了……”朗泽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

袁公公笑道:“我去陈家,顺道经过殿下这里,进来讨口茶喝。”

朗泽嘻嘻地笑着,往里一让。

“皇上又让你去陈家干嘛?”朗泽笑吟吟地说:“还是公公能耐大,看来,皇上是相信梨容还在陈家了,若愚的小命这下暂时无忧了。”

呵呵,公公笑着说:“这小子傻有傻福,这会,就是梨容真的死了,皇上也不会杀他的。”

“为何?”朗泽诧异,嘴角一扬,笑容毕现,玩味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