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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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艺雪已经会做所有的家务,包括拆洗被褥,为艺茹梳洗。她可以把艺茹照顾得舒舒服服,体贴周到。家中的变故好像一下子让她长大了许多,她已不再是家人眼中那个爱说爱闹的小丫头,而是真正成了家里能挑重担的一员。每当有人当着她的面夸她长大了时,艺雪总是淡然一笑,她觉得她为姐姐为这个家无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没有什么好夸耀的。而艺茹心里清楚,这都是让她逼出来的。如果不是为了她,艺雪是不愿学做家务的,更不愿被束缚在一个地方。因为艺雪本身就是那种比较爱自由的个性,再说家里就数她小,从来不让她做家务,她也不怎么会做家务。艺茹心里一直在想,艺雪为她做的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心情分外郁闷的时候,艺茹直想冲艺雪大声喊:“你爱去哪就去哪吧,回来整天伺候我干什么?我现在是没有用的废人!废人,你懂不懂!”但是理智又让她一次又一次地把这句话咽了回去,她这样说,什么都不管,只能让艺雪伤心。何况,艺雪在家的确减少了老何和佩文的负担,给这个因为灾难变得有些冷清的家庭带来了生机与欢笑。最后,艺茹这样说服了艺雪为她的付出:艺雪回来了,只要能为父母减少一些负担,能给父母带来一些快乐,减少一些压力就行。

艺茹知道,在她受伤之后,艺雪为她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因为她们是亲姊妹,心灵相通,血脉相连。在艺雪稳定下来之后,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各方面也都有了不错的归宿之后,即使艺茹的心里觉得愧疚,咬咬牙,总能过去。可是林峰呢?关于林峰是她知道自己病情之后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这些天,林峰很少来医院看她,他说公司最近接了一个大项目,太忙。她在猜想这是不是林峰逃避她的借口。她总是小心、敏感地观察着林峰的一举一动。从他扑朔迷离的眼神和模棱两可的话语中,她读不出往日的那种真诚与热烈,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和忧虑。她知道,看到她现在的样子,林峰的心里不好受。但他依然会痴痴地看着她,让她猜不出他的真实想法。一时间,两个人的关系微妙了起来。

说实话,在这样的时候,艺茹最需要的是林峰的关心和照顾。但他们的感情有足够坚韧吗?能经得起这场暴风雨吗?她有时在怀疑,又在屡屡否定它。她和林峰一起走过了四年,在这四年的时光里,虽然在一起的时间不是很多,但对于他们来说,彼此的存在已经成了习惯,在心理上已经形成了对彼此深深的依恋。以前,艺茹坚信,他们的感情就好比是一朵飘浮在这个喧嚣城市上空的白云,洁白无瑕。她记得以前林峰经常对她说等他们老了之后,他们会怎样,她问林峰:“你能确定我们老了之后一定还会在一起吗?”林峰很肯定地回答说:“只要我们能活到老了的时候,只要你不背叛我,无论经历多大风雨,我们都一定会白头到老。如果我们之间有背叛的话,那一定是你,而不是我。”艺茹问:“你不相信我?”林峰很严肃地回答:“不,我只是说,无论我们以后经历什么样的风雨,我都不会背板我们之间的感情。因为从我见到你第一眼开始,我就认定了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爱的女孩……”林峰这样把艺茹说得完全沉浸在幸福中了。别看艺茹是搞艺术的,她可是超级保守的人,她的观念里女人找老公首先要找一个可靠的人,否则会吃尽苦头的。她相信林峰就是个可靠的人,她更相信他们的感情。

然而,有一个念头在她的心里渐渐产生并渐渐清晰起来。“你真的爱他的话,就放了他吧。你都这样了,为什么还抓着他不放呢?你觉得有意思吗?对他公平吗?你现在除了带给他无尽的痛苦和劳累之外,什么都不能给他。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他需要他的生活,他的幸福,你现在根本就不能给他幸福!那就只有给他自由。让他像自由飞翔的鸟儿,去寻找真正属于他的幸福生活!”所以,他不必为他之前说的话履行任何责任。

每当想到这里,她总是很伤心,那个噩梦在脑子里闪过,让她恐惧,让她战栗,让她手心出冷汗。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呢?她认为这样做是对的,虽然家里人的看法和她不太一样。

今天的天气很晴朗。艺茹现在有一个习惯,就是早晨一睁开眼睛就让人帮她拉开窗帘。看一看这天是晴天还是阴天,或者是刮风下雨。如果是晴天,她的心情会亮堂一些,如果天气不好的话,就会给原本就很郁闷的心情雪上加霜。因为除了天气的原因之外,她实在找不出可以让她的心情变好的理由。

吃过早饭,艺茹坐在床上,头发没有梳,杂乱地披在肩上,胡乱地翻看一本杂志。朋友们怕她在病房里烦闷,特意给她搜集了一些杂志和书籍。很多都是励志方面的书,也有写残疾人是如何坚强地生活的。他们希望艺茹看这些书在解闷的同时,对她有所启发和鼓励,增加与命运抗争的决心和勇气。

窗户没有关,冷冷的风吹在身上,对于一个久居室内,尤其是像艺茹这样久居病房的人来说,那凉风,带来了外面的气息。从受伤到现在艺茹一直待在这个小小的病房里,她多么想出去到处走走,感受一下秋天的气息啊。她看着窗外那棵梧桐树的叶子越来越枯黄。微风轻轻一吹,枯黄的叶片从枝头落下,枯叶飘飘然起舞,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就像她从前的舞姿。她渴望站在梧桐树下,任凭枯叶从树上纷纷扬扬落下,温柔地落在她的身上、头上……可是现在她连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都达不到。

艺雪收拾完屋子准备去关窗子,艺茹叫住了她:“先别关,早上的空气好,再让屋子里多进点新鲜空气吧。”

“那你坐在这里可要冷的。”艺雪随手拿了件大衣披在了艺茹的身上,然后又拿了梳子,坐在了艺茹的床上,说,“我给你梳梳头,你看你的头发乱死了。”

“我又不出去,梳头干嘛!”

“你不出去,别人就不来看你啊?你的头发乱七八糟的多难看啊,对别人也不尊重。”艺雪一边梳一边跟艺茹唠叨,“姐,你的头发真好,又黑又密,你看看我的头发,跟你的头发完全不一样。咳!”

“要是能换的话,我很愿意跟你换一换。”

“得了吧,你的头发还是长在你的头上最好看了。”

“小雪,你老在医院里照顾我怎么行啊?你出去该干嘛就干嘛去,我这里请个保姆就行了。”

“这个我知道,不用你操心。今年的公务员快考试了吧,我准备考公务员。一边照顾你,一边复习不是很好吗?”

“那你可要抓紧点啊。”

“知道。”

“Hi,”这时从门缝里挤进了半个身子跟她们打招呼。她们一听就知道是肖楠,但她在这个时候来又觉得不太可能。回头一看,果然是肖楠。

肖楠是艺茹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说来,她们俩还真挺有缘分。小时候,两人同时考上了艺校,然后又一起考上了舞蹈学院,大学毕业后,又都当了兵,成了军区歌舞团的舞蹈演员。从小一起长大,性格又投缘,所以两个人的关系可以用亲密无间来形容。两个人商量好了,既然从小两个人做什么都在一起,那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也在一起好了。她们准备在今年冬天一起举行婚礼。

艺雪一下子从床上蹦了下来:“肖楠姐,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嘘!”肖楠故意装出胆战心惊的样子,说:“我是偷跑出来的。等会儿要是我们团里哪个领导来看你的话,我就惨了。”

“得了,没那么严重,是吧,姐?”

“你找我有要紧的事?”

“没有,就是几天没见你,想你了呗!”

“瞎说,这段时间团里挺忙吧?”

“嗯,又要开始迎新兵了。”

“迎新兵,送老兵,又够你们忙活一阵子了。”

“你猜我带来了什么?”肖楠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很兴奋地说。

“什么,什么,快拿给我看看。”艺雪比肖楠还兴奋。肖楠走到门外,提着一只遮着布的笼子进来了,“请看!”然后变戏法似地掀起遮在笼子上的布,露出两只小白鸽。两只鸽子长着一身洁白的羽毛,全身只有嘴巴是淡黄色眼睛是红色的。两只可爱的小精灵敏感地、怕生地望着周围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时不时地发出低沉的“咕咕”的叫声。

“哇,好可爱的一对鸽子啊!我好喜欢!”艺雪欣喜地接过笼子,仔细地盯着它们看。“是信鸽吗?”

“可能是吧,我也不太清楚。你不是一直想养小动物吗?这两只鸽子还行吧?”肖楠问艺茹。

“行。”艺茹微笑着点了点头,接过了笼子,微笑着看着它们,“咕咕”地逗它们,两只鸽子也“咕咕”地给她回音。

“医院里让养鸽子吗?”肖楠问。

“恐怕不行吧。”艺雪回答。

“艺雪,你先把它们带回家吧,免得让医生看见,那就糟了。”肖楠说。

“好吧。”艺茹很不情愿地把笼子递给了艺雪。

“那我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等等,”肖楠叫住了她,从包里拿出了两袋鸟食,“给,这是它们的口粮,别忘了喂它们啊。”艺雪走后,肖楠转过身,趴在床沿上,两只手托着下巴,看着艺茹说:“你的气色比前两天好多了,看样子恢复得不错啊。”

艺茹叹了口气,说:“还不都是老样子,像我这样死了半截的人了。”

“小茹,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什么死了半截啊,你还很年轻,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

艺茹听到肖楠这样说,苦笑道:“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说我的腿不行了,怎么走啊?”

“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悲观?”

“肖楠,你们都说我悲观,请你们设身处地地为我想想,不是我悲观,这就是事实。一个搞舞蹈的,腿一下子完了,你能让她怎么乐观?”

“好了,我不跟你理论这个了。慢慢你就会想开了。对了,我们约定的婚期眼看就要到了,我和文东还有家里人都商量好了,先往后拖一拖,等你病好了以后咱们再一起举行。”

艺茹听到肖楠这样说,苦苦地一笑,然后又叹了一口气,伤感地望着天花板:“你看我这个样子,还能结婚吗?”

“什么话?怎么不能?”

“算了吧,你们还是按时举行吧,不要等我了。”

“是不是林峰那小子动摇了?太不像话了!”肖楠气愤地说,“你等着,我和文东去好好教训教训他,绝不轻饶了他!”

“不是,林峰不是那种人。是我不想再连累他了。”艺茹说到这里,心情很激动,望着天花板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泪。“他是自由的,还那么年轻,我不想从此成为他的负担。我想我应该放了他,知道吗?肖楠,这个念头一旦形成就再也抹不去了。”

肖楠一只手搭在艺茹的肩上,用责怪的目光看着她,说:“小茹,你真是太善良了,不妨这样想想,要是他是真的爱你的话,他会在乎你怎么样吗?你并没有改变,你还是你。即使和你在一起累了点,困难多了点,那他也是幸福、快乐的啊。这关键看他的心态了。一个人只要心态积极了,即使受多大的苦,遇到多大的困难,在他看来都不觉得苦和累了。”

“他不在乎,但我在乎!”艺茹更加激动了,但一秒钟过后,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你们没有处在我的位置上,体会不到这种心情。他要是跟我在一起的话,短时间也许还可以忍受,但时间长了肯定会烦的。没有人愿意一辈子永无止境地照顾一个瘫痪病人。”

肖楠看到艺茹的情绪还不太稳定,不想再和她理论了,最后说道:“小茹,我只想让你记住一句话,你的想法仅仅代表的是你自己的想法和你的一种情绪,并不是每个人的想法、观念都跟你一样。所以,你也别总是拿自己的想法要求和猜测别人。”

“不管怎么样,你和文东的婚礼一定要按时举行。毕竟,结婚是一个人一生中的大事,我可不愿意因为我把你们给耽误了。”

肖楠想了想,说:“好吧,就依你。你呀,真是的!”

不一会儿,老何来了。

“何叔叔好!”

“肖楠来了,快坐吧。”老何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你看小茹,出事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老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什么想不开的!肖楠,你们俩从小一块长大,又是好朋友,相互了解,好好劝劝她,别老是东想西想的。”

“好的。”肖楠笑着回答道,“只要我有时间,我一定来陪她。何叔叔,刚才我和小茹商量半天了,我想把我们的婚礼向后延一延,等她好了以后我们再一起举行。”

“依我看,你还是按期举行吧,你要是等她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别耽误了你的人生大事。”

“哎呀,你们怎么都这样!”肖楠实在没辙了。

“到时候,我们一家一起去参加你的婚礼。”

“那当然。”肖楠看了看表,“不行,我得赶快走了,我是偷偷溜出来的。”

“那你快点走吧。路上小心点啊。”

“知道了。”说罢,肖楠匆匆站起身向门口走去,病房的门轻轻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