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坏人有两幅面孔
净口阁外院中,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四周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四周花坛开满各色春花,引来彩蝶纷飞,蜜蜂振翅,山间清泉叮咚,山风穿院而过带着芬芳温度宜人。
但在场多数人心不在此,目光闪烁错落,大多都落在阁楼之上。
言谈之间也时不时听到“消息是真的吗?”“官家真在阁楼上?兄台可不要诈我啊......”之类的话。
黄妙一身着青绿书生长袍,戴了男人的幞头,和哥哥一道混在人群之中,有些自江南来求学的学子见到哥哥会打声招呼,不过都没认出她来,只因她有意遮掩。
他们是后面上山的,前面来的人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说官家出现在山上,有几个不长眼的书生无知,冒犯了官家,官家不与他们计较,只在大人物们簇拥下上山去了,之后又回来上了阁楼。
因为他们的话确实冒犯,不少人怀疑他们说谎了,因为以官家传出的名声,怎会轻易宽恕那些冒犯的书生。
想必官家必不在这。
也有人说或是近旁曹相公等人请求官家开赦,几人才得幸免,官家应该是真在山上的。
无论他们怎么说,黄妙一都觉得这是机会,官家肯定在山上她想,所以便马不停蹄与哥哥气喘吁吁快步赶到山上。
院中人影众多,三五成群聚集在树下,石桌边,花坛畔或是回廊中,大家各有各的话,眼神却时不时都向楼上看去,有人甚至不顾体面爬上庭院外墙,想要看清二楼情况,不过很快被园中侍者赶下来。
“待出题考校,必是官家亲开御口,于情于理都该如此。”黄妙一满怀期待,到时她只需技惊四座夺得头筹,就有机会到阁楼之上面见官家,此乃难逢良机,不可错过。
“只怕官家不精词赋,无心此道。”哥哥黄鼎苏在一边委婉提醒。
黄妙一下意识觉得话有道理,不过她很快将其抛之脑后,心里默念“不会,定不会的!”
正当他们翘首以待时,几个熟悉身影打招呼凑过来:“黄兄,好巧,东华门外一别,没想这么快又相聚了。”
“高兄,尹兄。”黄鼎苏拱手。
“以在下愚见,官家不在阁楼之上。”高宽以右手纸扇指向二楼信誓旦旦道。
黄妙一以为他有什么常人不知的情报,连上前半步追问:“何以见得?”
高宽摊手,十分自得论述说:“这不显而易见,此前传言几个书生顶撞官家,以官家以往脾性他们能讨得了好?即便不死也要脱层皮,如今还在那边夸夸其谈向众人炫耀,足见此事只是谣传而已,不可采信。”
说着他拱手似讨好般说:“以妙一郡主聪颖,想必早看出其中端倪吧。”
没想到黄妙一没有答复,微一点头不再理会。
高宽笑容僵了一下,还是维持住了,侧开脸避开两兄妹目光后忍不住阴沉下来。
不一会儿,那边热闹起来,不少人叫到:“出题了出题了!”
大家纷纷围过去,只见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水”字,众人纷纷交谈思索起来,黄妙一关注的却不在此,她穿过人群,问下来的侍者:“请问这是谁出的题?”
听到这话,不少人也好奇期盼的看过来。
“此乃孔大夫手笔。”侍者答应。
“也是孔大夫想出的题吗?”黄妙一追问。
“当然,否则还能是谁?”侍者有些不解的说。
周围人都有些失落,又纷纷转头去思索自己的大作,阁楼下的台阶前放了七八张长桌,都摆着纸墨笔砚,有才思者收起扇子,说一句“献丑了”或是“在下偶有一句”之类的话,上前去写下自己的作品,又修修改改,写上自己大名,籍贯。
很快侍者便会送到楼上去,作者则翘首以待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给出的点评。
黄妙一心不在焉,她以往最为出色的才思也都全如一塘死水,没有半点波澜,甚至坐上去提笔的心情也没了,轻叹口气退到后方石桌边坐下。
哥哥黄鼎苏察觉到她的失落,过来安慰:“好了小妹,本来就不是十拿九稳的事,就当游山玩水散散心也好。”
没想到高宽一边笑一边凑上来道:“郡主不必上心,官家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哪有心思来这书香墨韵之地,官家心思全在斗鸡遛狗。”
“官家已经把大内鸡犬全卖了,或许另有它图。”黄鼎苏说。
“我觉得黄兄、郡主这样的高才大义之人,不该寄存不切实际的想法在他人身上,圣人言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啊。”高宽道。
黄鼎苏皱起眉头没有接他的话,“家妹身体不适,高兄请便。”
高宽张嘴欲言,见他这样也只得拱手,不过脸色不太好看。
同时另一边已有众多读书人叫上自己的诗词大作送到楼上,楼上侍者时不时下来向众人汇报,谁谁的作品为哪位大人物看重之类的。
高宽叫上他身边跟着的尹崇徽,也准备去试试。
就在这时,楼上突然匆匆下来一位侍者,他高声道:“肃静!诸位肃静!官家有口谕在此!”
此话一出,顿时整个小院安静下来。
“今巧遇盛会,佳期难逢,大周芸芸学子得聚此宝地,朕方为西南乱事云扰,今试遣诸学子为朕解忧,皆可试言之,言者无罪。”
话音落下,高宽呆立半路,在场所有人目光都变得炙热起来,所有人都有一个念头“官家在楼上!”这是他们距离天子最近的时候!
黄妙一也眼睛放光,激动起来。
“谁有高论可到这边来,这里说官家就能听见。”一位女官下来,站在阁楼下方高呼道,结果激动不已的众多读书人居然一时无人上前。
.......
阁楼上,酒宴已到尾声,郭天子喝了几杯,伸手搂着害羞的范灵韵,目光从窗户缝隙往下看。
别人都以为他在看下方高谈阔论的学子,但其实他们中大多虽高谈阔论,可连西南前线具体位置在哪都不清楚,只说一些假大空的话。
郭天子没有半点兴趣,他目光所看向的依旧是那片回廊围绕,白鹿引水的池塘,那些学子只是用来掩护。
随着白日西斜,气温升高,池子中的鱼儿开始大量聚集在西南角落浮出水面,鱼儿们像是约好一样,都选择了西南角。
此时太阳光线却能照到整个池面。
“官家在听学子们的见解吗。”范灵韵也不挣扎了,带着微微醉意靠在他肩膀上,脸蛋如两颗春桃格外诱人。
郭天子抚摸着她的小手:“不,是看人性的贪婪和丑恶。”
小姑娘歪着小脑袋有些不懂。
郭天子脑中已经掀起波澜,鱼儿大量在那聚集,说明那里的水底很可能有断层,联想此前种种疑点,以及西南角回廊扶手上绳索的印记,刘知赡的推测和情报........
郭天子回眸看了一眼下方如鱼群一样热闹的读书人,又饮一杯琼浆,脑子越转越快。
军饷要走左库藏出,属于三司管辖。
理论上在大周当前制度下,如果他们想贪墨去年出兵的军饷,那做出军事决策掌管士兵军饷的枢密院,负责军队物资运输到军营的转运使,以及负责国家开支用度的三司都必须紧密配合,任何一个部门没有参与便做不到。
去年出兵的河北转运使就是天鼎军节度使付喆,而三司这边参与的人应该就是曹平!
郭天子撇了一眼,坐在他身边度支使曹平满脸堆笑,低下身用专用银筷把美味佳肴夹到自己面前,还时不时称赞天子,向天子敬酒......
如果只看表面,他简直就是样板级的大周忠诚,天子走狗,当然另一边的蔡雍在对天子毕恭毕敬上也不遑多让。
所以说,能人坏人,大多都有两幅面孔啊。
郭天子心里感慨,面上也做一副没心没肺的高兴面孔:“曹相公,你的好酒好宴好招待,朕都记在心里了!来来来,再饮一杯!”
曹平连起身,恭敬双手举杯与天子同饮,众官员喝彩称赞,一副君臣相得,其乐融融的宴会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