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前后皆无路
于人世间来来往往,有的上,有的下。赵高以积攒二十年之势一步登天、志得意满,这两天走路都带风;千里之外,却也有人看到了自己人生的终末。
魏都,大梁。
辛梧以正常的行军速度赶到魏国。他只是心里有小心思,但他不傻。没有正当的理由,他也没法合理压制大军。
但到了魏国之后,辛梧就开始暗搓搓搞事了。
一开始,魏相与他商议如何出兵,辛梧的回复非常正直,他说:“秦国与楚国大有不同,我认为应当先派遣士卒深刻了解楚地的地形环境,做好万全的准备再做后续打算。”
魏相一听,这是好事啊,秦国真是派了一个好将领。于是放手支持辛梧。
地形打探得差不多了,魏相又与辛梧商议。
辛梧说:“我的兵不太擅长山地战,需要多加操练,况且,他们也需要时间适应这里的天气,贸然出兵会影响胜算。”
魏相一听,你说的有道理。他还是支持辛梧。
转头回家魏相却忧心忡忡,因此而食欲不振。
“恩公怎么这样愁苦?”东由忍不住询问关心。
魏成短短几日已经瘦脱了相。他原本就是个精瘦的老头,这些天没好好吃饭休息,心情不豫,又耗费许多精力推敲辛梧,因此,本就没多少肉的脸颊迅速瘪了下来。
“东由啊……”魏成的声音变得浑浊,藏着难以言说的悲伤,“你认为,秦是怎么看待魏国的?”
东由沉思,小心说:“肉?”
魏之于秦,是一块肉,不想吞时放在一旁,想吞时就能一口吞下。
“是啊,是啊!”魏成说着,泪水就流淌出来。
秦国真的想与魏国合作吗?它现在真的对魏国毫无企图吗?它的目标到底是楚还是魏?
魏成越想越拿不住。他恐怕引来了大祸患啊。
他了解秦人对战场的热情,楚军防备不严,秦人却如此畏畏缩缩不愿攻楚,这哪里还像秦兵?可他们又确实时常操练,魏成最后只能确认,秦军另有所图。
这还能图啥?肯定是图魏国孱弱,还能有别的理由吗?
他悔恨,竟然没算出秦王的急于求成,又苦于自己引狼入室、魏王不可轻言担忧,多方交织之下,魏成心力交瘁。
“东由啊,我知道你是一个忠诚的人。”魏成的手指轻抖,“魏国……或许要有大麻烦了。”
东由怔然,联想到刚才的话,不解问:“秦要攻魏吗?”
不是吧?这么快的吗?也没听说楚向秦派使者求和啊。
其实楚王在听说秦魏联合之后是想光速滑跪割地合秦的,但李园把楚王劝回来了。
“我不知道秦国的想法。可我不得不防。”魏成只知道秦军一定有问题,这让他很难不多想。
东由担忧,问:“那魏国应当如何呢?”
他就此深入思考后,就知道为什么恩公憔悴成这样了。
如果秦现在铁了心想吞魏国,魏绝对不可能自己抵抗,必然要寻求外国帮助。
最好的办法是合纵,但一方面,魏国已经没有合适的将领率兵,且不久前的合纵军也没能打下秦国;另一方面,赵国被秦打残,韩国在苟延残喘,楚国和秦背地里勾勾搭搭,齐国一向置身事外。
放眼望去,竟然没有一个可以联合的。
“魏国如何……”魏成能说自己也看不到出路吗?老一辈支柱相继离世,新一辈却没有能顶梁的。安稳的时期,平庸没有错,但在这种危急关头,上层的平庸就是最大的罪过。
魏成不仅是急秦国的虎视眈眈,更急魏国无人可托。
“……不可以让秦军再留在魏国的土地上了。”他不敢赌秦军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
魏国根本赌不起,他们现在没有资本。
东由问:“如果驱逐秦军,这不是和秦主动决裂吗?”
这样一来,就算没事也会变成有事了。秦国没说要打呢,一赶回去,说不定不打也要打了。
而这就是问题所在。
拖延,可能讨不到好处;不拖延,可能也讨不到好处。
正是因为想不到妥善的破局方法,魏成才会忧愁。国家太孱弱,他根本没多少选择的余地。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主动选择的权力,所有的选项,核心都是借势借力。
魏与秦的合作,从一开始就不在对等位置。
魏有求于秦,作为弱势地位的祈求者,魏相必然极度关心秦的动向。秦军的一举一动全然牵动他的神思。
与秦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他们别无选择。自合作初始,魏成就在不断琢磨、计算,可算着算着他才突然发现,前方好像是绝路。
对于东由的疑问,魏成唯有沉默。
他太累了。
“……东由,秦真的要攻魏吗?”魏成好像迫切地想要抓住一根稻草。
秦不会打来的,对吗?
东由支支吾吾,说:“秦国,难道不该集中力量攻打赵国吗?”
他听小道消息说,秦王可讨厌赵国了。但秦会不会攻魏,他哪里能讲得清楚啊。
“对,对,你说得对啊……”魏成黯然神伤,缓步走回卧室。
背过去的面容,浊泪流淌。
此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此刻进退维谷,骑虎难下。
从那之后,魏成好像就被抽走了精气神,在榻上一卧不起,身体一日比一日衰败。
“东由……如果有一日秦军攻破大梁……你带大王离开,不,你带小公子离开……”
“……恩公,何至于此啊!”
魏成瞪着凸起的双眼,哑气疾声道:“你听我的!我都要死了,你还不听我的?”
东由垂泪,说:“我答应就是了,您何必说胡话。”
魏成现在什么情绪都没有了,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死期,轻声说:“遣人请大王来吧,说我想见大王最后一面。”
东由目含哀痛,请了魏王。
魏王听闻这消息,大惊,赶来看见形如枯槁的魏相,难以置信:“您生了重病吗?”
魏相苦笑应是。
这是无药可解的心病啊。
“这该怎么办呢?”魏王急得头顶直冒汗。
魏相内心哀叹,说:“大王,我有话想对您说……您一定要听进心中。”
“您说,您说,是有谁可去求医吗?”
魏成不答,只说:“大王,您要记住,除了秦以外,现在谁都不能依靠……绝对不能。”
与秦站在一方,可能只是延缓死期,但现在与秦对立,那就必定是魏的灭国之灾。
他不能告诉魏王,其实当前连秦国也不可靠了。因为一旦这么说,魏王一定六神无主,胡乱站队,把事情搞得一团糟。魏成只能让魏王死死依附在秦国这一边。
“是,是,我记住了!”
“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够了……大王,我的丧事,不要大办啊……”魏成没有别的需要叮嘱了,只轻叹一声,再无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