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母亲
光阴似箭,一转眼,母亲已经离开我二十年了,这些年,我很少梦见她。迷信的说法,已故亲人不入梦,是因为她在那边过得好,不需要你的帮助。反之,就会经常在梦里来找你。我相信我是前面一种情况。
抽支烟,回忆一下我母亲。
既然是以迷信开头,我得说,我觉得我母亲是一位菩萨转世。说实话,我半个世纪里见到的人中,我认为我母亲是最善良的一个。她不是只对我善良,而是对任何人都善良,她对任何人都真诚的抱着一付菩萨心肠。记得我小时候,母亲带我到省城,那天我们走到一座人行天桥上,一个小孩子走过来向母亲乞讨,伸着一双小小的、脏兮兮的手。母亲蹲下身子,牵着那双小手,把一角钱放在他手上。那时候的一角钱可不少,两分钱就可以买一个烤红薯,五分钱就可以吃一碗粉,我平时向母亲要五分钱都很难得到。小孩高兴得满脸通红,马上跑开了。没两分钟,一大群小孩就跟着他跑来了。全都是红红的小脸,齐刷刷地向母亲伸着同样脏兮兮的小手!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我母亲搜遍全身衣兜裤兜,把所有的零钱拿在手里,一人一角或者五分钱,甚至把我的几个硬币也没收了,直到每个孩子手里都放上点钱,她才满意的笑了。我仅有的几个硬币都没了,那时母亲十天半月才给我一个硬币,我几个月才存了这点钱,我都快哭了。这是四十多年前真实发生过的事,每忆此事,我总怀疑那不是我母亲,那是传说中的圣母。她头顶光环,站在天桥上,把爱撒向人间。我写这个绝对不是为了美化自己的母亲,她确实就是这样一个人。
母亲是资本家的女儿。当然,那是在解放前。我母亲生于1939年。我外公是一个资本家,不是官僚资本家,是民族资本家。如果他是官僚资本家的话,那我现在大概在台湾。据说他非常有钱。他是背盐巴卖起家的,从自己背来卖,一步一步发展到拥有大规模的专业运输队伍,用我外婆的话说,运盐来的时候,大院子里经常骡嘘马叫的,拖着长桌子摆饭,几十个人同时吃饭,那叫一个热火朝天!几十、上百担的从四川买盐来卖,生意兴隆。有了钱买了铺面,既是坐贾又是行商。到后来,财源滚滚,又开钱庄,钱赚钱。钱多了又买铺面,又买土地,又开了酱油厂。大概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外公的财富达到了顶峰。县城就一条街,有半条是他家的。我估算了一下,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我外公的资产按现价计算,至少是十位数以上。我外公名叫何德顺,四川富顺人,我没见过。这些都是我听外婆和母亲说的。我见过在我家后院里堆着的象小山似的茅台酒瓶,据说都是外公以前喝的,我太小,也不知是真是假。我外婆还说,我母亲小时候奶妈都有三个,家里佣人一大堆,伙计更是数不胜数。我见过外婆和母亲一张旧照,上世纪四十年代中期拍摄的,外婆穿着旗袍抱着母亲坐在老式的红木太师椅上,两个丫头侍立身后,确实是有钱人的架式。我还听老人们说,我外公发达后极好赌,经常在外面和国民党当官的赌钱,从家里用皮箱装着银元和金条出去赌,一箱一箱又一箱,佣人抬着出去,只见出不见回,后来又遇到一些诈骗小人,终于在临解放前输光了一生心血。其实也没全输光,留下一幢房子,现在我住着,拆迁估价一百五十万。我没见过我外公,我出生前十多年,他就过世了,自杀。
母亲生长在这种人家,显然幼时就有很好的教养,很小就请了家教,专门教她一个人。新中国成立后,她进校读书,学绩优异。三个奶妈,奶水足,肯定聪明。专人私教,基础扎实。但因为历史的原因,她就算学绩全国第一,也上不了大学。真是埋没人才。所以后来就成了一名中学老师,教数学。母亲是一位极为优秀的老师。这话不是我一个人说,几乎所有人都这样说,正所谓有口皆碑。她数学教得好,做人教得更好。她对工作的认真和用心,已经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举个例,我是她的学生,我在课堂上调皮,当场就被她用书本打了头,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平时她从来不会动我一下。再举个例,那时她每天都要改作业,上百本作业,不改完她绝对不会休息。我家的灯,永远是学校宿舍里最后关的。哪个学生是什么情况,她都一清二楚。家庭困难的学生,她更是特别照顾,我们家饭桌上经常都有她的学生,吃得好坏不论,就跟对自己的孩子一模一样。做人上,她用善良教人,她的学生绝大多数都心地善良。写到这里想起一件往事,这事发生在十多年前,有一天,我在街上走着,突然有一个人拦住我叫我哥,西装革履,说他认识我,他以前常去我家。我看着他,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他是母亲的一个学生。他说他现在在一个大城市工作,条件挺好的。他说他的一切都是我父母帮助的,没有我父母,就没有他的今天。他说他是偏远乡下的,读书时很困难,经常连饭都吃不饱,学习也差。他说何老师经常接济他,给他补课给他新衣服还带他到家里吃饭等等。他情绪激动的说了很多。说实话,这种事在我家有很多,我都不太记得清了。最后他说,他要去看望我父母,我说,他们已经不在了。这时发生了一件让我感动的事,他一个大男人,就站在大街上,眼里就直接流下了泪水。母亲的善良,感动过很多人。还有一件事可以证明我说的是实话,母亲过世的时候,来送丧的至少有一千多人,而且都送到山上坟前。那是一个雨天,路很不好走,人人都抢着抬棺,有人还因此闪了腰,每一个从山上下来的人,基本上全身都是泥水交加。送她上山的人,多数都是她的学生。这件事我不会忘记,我觉得这是母亲留给我的一个重要遗产。往大处说,得人心者得天下,往小处说,善有善报。我母亲名叫何儒芬,她既是我的妈妈,也是我的老师。她是我初中的数学老师,更是我整个人生的老师。她在世的时候教育了我,过世了仍然在教育我。我说实话,如果没有我母亲,我永远不可能拿到诺贝尔文学奖。我甚至都不会有这个想法。因为有她在我心里支持我,我觉得,我有这个可能。
想到母亲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孝之子。母亲生我的时候,是难产。那时的医疗条件不好,我出生的时候是脚先出来,在母亲肚子里我就重达八斤,开始还以为是双胞胎,因为太大,脖子就卡在了里面。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要么保我,要么保我母亲,母子两只能活一个,不然可能两个都得死。一般来讲,这种情况都是把婴儿剪掉,救母亲。我父亲也是这样想的。我母亲当时痛昏了,我不知道她的意见。但显然,我不同意。想剪我?!没那么容易。我拚命登脚,一定要闯进这个新世界。所幸接生的医生很厉害,最终两个人都得救了。但我下来的时候,已经不能呼吸了,满脸铁青,快给卡死了。医生果断地倒提着我,几巴掌打在我的肥屁股上,“哇”的一声,恍如龙叫,我大哭出来,哭声震楼。据说我是那天产楼里哭声最大的一个婴儿。这凭这一声,此物绝非凡品。医生说,再迟一分钟,我就完了。白衣天使,伟大。同时,我觉得我来一趟这个世界,是真不容易。半路上死神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我想,我不扬名立万都对不起那声龙叫。当然,也对不起母亲吃的苦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孩子的痛苦,任何人都能想象,王侯将相,贩夫走卒,都得从此冲出来。一旦卡住,就得重来。所以,每一个成功闯关的人都应该多做点有益于人类的事,才是正经。所谓“儿奔生,娘奔死,”母亲为了生我,受罪无数差点死了,这是我的第一个不孝。我的第二个不孝是,没能让辛劳一世的母亲享我一点福。我年轻时太不懂事,只知道自己享受生活,很少顾及母亲。例如我说过多次要带母亲好好旅游一下,她以前没钱没时间去玩,我要好好弥补。但又总觉得日子还长,以后有机会再带母亲出去好好玩。就这样东推西推,一直也没陪她出去好好走走看看世间繁华、大好河山。突然,母亲就走了。第三个不孝是,我母亲和我父亲一样,对我从小就有很高的期望,到现在为止,我觉得自己让母亲失望了。我从小就爱读书,喜欢体育运动,话很少,但开口就能说到事情的重点,完全是自发的。也就是说从小就有点崇文尚武、木秀于林的意思。从历史上看,这种人长大后基本都是大才,至少也是个人才。我父母都是知识分子,这个他们懂。一个人懂你支持你,这叫知遇之恩。母亲对我就有这种深恩。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对我说:“玉儿,你会成为一个作家的,肯定。”我了解母亲,她一定是看到了我的某种特质才这样说,她不是一个随便乱说话的人。当然,我背诵成语书的事她是知道的,并且很支持。这事情是这样的,我小时候在读书的时候发现成语很厉害,几个字就包涵了大量信息,正所谓言简意赅,于是我决定背成语书。我父母都因为这个事高看了我几眼。在小小的我看来,只要把成语书背好了,就可以作好天下文章。事实上,我从小写文章就不费力,真的。这应该和此事有关系。我十来岁就拿着一本厚厚的成语书背诵,这让我说话都有点出口成章。好多成语我当时都不太清楚意思,就已经被我用上了,经常脱口而出。成语之所谓成语,是无数古代文人总结出来的文字精华,就象千锤百炼的艺术精品一样,学好成语,对于写作真是事半功倍。不是吹牛,我从小学到大学,作文基本都是优秀。我只要看到题目,脑海里立即自动跳出有关成语。就象我一拿起球杆,脑海里就跳出老虎伍兹一样。我经常在电视上看老虎打球,也经常在手机上看老虎的挥杆动作,反复学习研究揣摩,我的高尔夫球现在打得不算好,但我的老师确实是老虎伍兹。就凭这一点,我敢肯定我一定会成为一个高尔夫球高手,这只是个时间问题。回到作文,我告诉所有莘莘学子一个天大的秘密,考文科状元,只要背熟一本成语书就成!从此以后,你写不出好文章,尽可以大骂宋玉。
写到这里,你应该明白,我要想成全自己孝子的心愿,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当一个货真价实的作家,写出让世人传诵的优秀作品。这个世人得量化,不是三千两千,也不是三万两万,至少得两亿读者,一亿献给母亲,一亿献给父亲。爽。因为前面两个不孝我已经无法弥补,只有第三个,我还有机会弥补。幸好发现得还不算太晚。二、三十年后,如果我在那边还能见到父母亲,我可以对二老讲,我没有辜负你们的希望。万一见不到也不要紧,按照佛教转世的说法,二老这样的好人,应该早已经投身书香门第,说不定也是我的读者呢!哈哈哈哈!痛快!此时此刻,我心情极为舒畅,必须抓紧点写作,因为我父母还在等着读我的书。如你所知,我现在每天写作四小时,毫不动摇。今天起,增加一小时变成五小时,雷打不动。查理.芒格有言:想再多也不如立即动手。所以我决定今晚一点钟再睡觉。我老婆又要骂我疯了,这也对,文学对我来说,就有点一见钟情的味道。我只要一见钟情,立即疯掉。这不能怪我,凡高疯了,尼采也疯了,托尔斯泰也疯了,很多天才都疯了。在我看来,所有天才其实都是疯子,只是程度不同、表现方式各异而已。没有一点疯狂的想法,不太可能出类拔萃。总得有人仰望天空,人类才能更接近神。如果有神的话。为了摆脱迷信之嫌,这话也可以这样说,总得有人仰望天空,人类才能更上一层楼,让蚂蚁更加迷惑。总得有人仰望天空,人类才能彻底摆脱地球的束缚,从而让东北虎报仇雪恨的愿望落空。武松打虎、乾隆猎虎,这些事老虎都记得,从家族复仇的角度看,小心为妙,走为上策。当然,这些都是说笑。不过,如果把东北虎换成小行星,就比较严肃了。小行星撞地球,这种事太阳系史上发生过多次,地球表面那些巨大的陨石坑就是证据,据说恐龙就是这样灭绝的。它也许一万年以后再来,也许明天就来。作为拥有高级智慧的我们比恐龙强多了,千万不能心存侥幸,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一天还很遥远,因此,不能把移民外星的计划留给后人去实现,必须立即动手,争取我们这一代就实现。防患于未然,这才是真正的大爱无疆,大智慧。写到这里,不能不再次提到马斯克,他疯狂的想法正在逐步落实之中,全球各位有钱的大佬也不应该袖手旁观,毕竟,如果小行星十年后撞上地球的话,倒霉的不只是穷人。财富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号召全世界的富人都拿出自己的一半资产,成立合资企业搞移民外星计划,跟马先生竞争!或者干脆就请马斯克先生当总裁!大家合作!趁他现在还身强力壮、头脑灵光。马斯克不是完人,比如格斗,他就不一定能赢我,虽然他一直在练习。但在移民计划上他是天选之人,绝不世出,错过了可能会再等很多年。人类不一定等得起。这就跟赌博一样,有的东西你输得起,有的东西你就输不起。比如,拿人类的前途打赌,我们就输不起。再来一次文明重启,太累了。而且本来无此必要。
母亲对我的影响太大了,她过世之后,大概半年内我觉得自己都是昏昏沉沉的,象丢了魂一样。据说母亲在哪,家就在哪,这话不假。母亲走后,我感觉家里冷冰冰的一点温度也没有,就是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和旅馆、酒店没啥区别。房子还是那座房子,但家,已经随着母亲消失了。我再也感受不到,母亲那因为做家务而粗糙的手轻抚我脸庞的温柔,我再也感受不到,母亲看着我时那充满怜爱和希望的目光,我失去了自己这一生最心疼的人。失去母亲的伤痛在我身上反映很大,我觉得我的灵魂好象被抽走了最重要的一块,我每天就象个行尸走肉,机械地做事,机械地活着,机械地喝酒。有一天我喝醉了,深夜回到家,钥匙怎么也打不开门。要是母亲在的话,应该早就给我开门了,然后会心疼的数落我不爱惜身体。那一刻,对母亲的思念猛然爆发,象洪水一样冲向我的脑门,我的悲痛化成一股可怕的力量,简直要撑破我的身体,必须立即发泄,刻不容缓。我一拳猛击在木门上,当场就把门打穿了!实木的木板门,被我一拳打了一个大洞。这我真没说假话,这门现在还在用,我让人把它包了,但里面是烂的。我父亲也知道这事,他什么也没有说。突然失去母亲的我,就象一头受伤的野兽,我不知道是什么伤害了我,但我那时看着世界的眼睛都是红的,我有种想撕碎整个世界的可怕冲动。王小波先生说:“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的无能的愤怒。”确实,我为自己无力挽救母亲的生命感到极度愤怒,实在太痛苦。打个比方,如果能够单挑死神,我会毫不犹豫挥出我的武士刀绝技,斩神!不管它是多么可怕的强大。但我心里清楚,母亲不喜欢我这样想,更不可能允许我这样做,她可不愿她的宝贝二蛮子变成一头怪兽。于是,半年后我振作起来,重新做回一个正常人。
母亲在世的时候曾经给我买了一份保险,是一个亲戚来推销的,此人还是我母亲的学生,当时母亲付了五千元人民币给她办理,那时候这可是一大笔钱,这是她省吃减用的血汗钱,想给她的小儿子一份保障。后来母亲过世时不能说话,此事也没有一个交待,我也没有票据证明。所以我也没有去找那个人,因为,你永远也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着的人。但这是母亲对我的一片真情,我得把它记在书里,更要把它记在心里。此事还有一个后果,就是我终身不买任何保险,太恶心。当然,车保除外,因为不买交强险不能上路,交警叔叔查到有麻烦。还有一个险也必须买,医疗保险,谁能不生病呢?关于我的母亲,还有最后一件事我记忆深刻,母亲的娘家,也就是我外婆家那边有一个亲戚,我们叫他东表叔,他儿时发高烧导致脑袋受损,即俗称的“精神病”,不发病时与常人无异,但发病时就有点吓人,对人很戒备,很凶。他偶尔会来我们家,我母亲总是专门给他做吃的,一碗面条加两个荷包蛋之类,然后拿些衣物给他,很奇怪,他就算发病的时候也仍然认得我母亲,很听母亲的话。别人的话他是不听的。不发病的时候,他认识我,一发病,他就不认识我了。后来母亲走了,东表叔再也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