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情式对话:揭示人际关系的底层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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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揭开精神痛苦的秘密

第一章 关系的困境

如果你喜欢读心理学方面的文章,那么相信你常会看到类似的标题:“要为自己的情绪负责”“一个人的拯救者只能是他自己”“在意别人的看法无法让你快乐”“容易引发抑郁的十种思维方式,如果有一定要改变”,等等。有时,这些文章会让你学到知识并自我反思,甚至你会尝试通过改变自己来减轻痛苦。不过,对自己的情绪负责这种从单人视角出发的建议往往会让人陷入更深的困惑,忽视自己对别人看法的方法也几乎行不通。这种绕开关系的视角恰恰说明人与人的关系中存在着普遍的困境——靠近彼此会带来问题,保持距离会减少冲突,但痛苦也会一直留存。

痛苦久了我们可能会反思,但反思很难引导我们向更深的感受行进。一旦伤痛被触碰,人们就会逃离,于是我们很容易想方设法去处理那些表面的情绪,比如解决自己的愤怒——所谓的“坏脾气”,把它当成“症状”来消除,却很少认为坏脾气是一种理解他人的线索。以消除“症状”为目的,就像让一个因发炎而发烧的病人快点退烧,却对炎症置之不理。这往往是因为与看得见的“发烧”症状相比,看不见的炎症显得没那么可怕。但显然,“症状”消除并不代表身体的问题得到了解决。

我们对下面的困境应该不陌生。

我很不舒服,但我不应该这样。

我表达了,但更痛苦。

有人安慰我、劝我,我应该想通。

我的情绪让别人为难,我也讨厌自己这样……

于是,我们在看到那些文章标题时会渴望有人帮我们消除自己的问题。事实上,我们努力消除的只是自己的情绪,因为情绪不稳定会显得自己没有控制能力,让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个心理不健康或不受欢迎的人,而其他人看上去都情绪稳定,这样会显得自己更没用,我们会为自己的表现感到羞愧,而这种羞愧会掩盖内心真实的痛苦。

你是否会好奇,那些看上去情绪稳定的人是否真的没有痛苦;那些告诉你应该为自己的情绪负责的人是否做到了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就能消除情绪、没有痛苦?我的经验告诉我,以为自己可以掌控情绪的人只是用了更有效的防御方法让自己暂时感受不到痛苦而已。他们相信使用理性思考、改变认知等策略可以更有效地消除痛苦,而这很可能意味着他们曾经在关系里做出的表达尝试失败了,所以他们用“想通”或隔离情感的策略来减轻痛苦的感觉。然而,人们每天都处于各种真实的关系中,情绪无时无刻不在你言我语中发生变化。无论人们是否理解这些情绪,他们的心情都会被不同程度地侵扰。那么,关系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人们会感觉关系总是带来各种情感纠葛,却不得不去找自己的原因呢?

第一节 在关系中各种失败的尝试

想象一下你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去和自己的爸爸说“我饿了”,他却说“忍着”。如果他并不解释为什么,而且态度严厉、冷漠,你将不得不保持沉默,因为你需要处理两个糟糕的感觉——饥饿和害怕,前者来自自己,后者来自关系。相对于缓解饥饿,你更需要爸爸——一段稳定安全的关系,于是你会更接受由自己解决问题的策略。

难道爸爸不知道挨饿的感觉很难受吗?有几种可能:他觉得你让他为难,因为他也弄不到食物;他的经验就是忍着,因为他认为越想越饿,要食物也得不到;他可能有过更糟糕的体验,就是必须忍着,否则会受到惩罚,因为他曾经因此被打,他觉得被打比挨饿更可怕。也许他也讨厌你表达需要的样子,因为他曾经因为表达需要而被嘲笑,你激活了他那种糟糕的感觉。

可你就是饿了,你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但就结果而言,你在爸爸眼里是个令人厌烦的孩子,你不得不承受另一个人的冷言恶语,而他只是在处理自己的糟糕感觉。但是,他多半不会告诉你这些,因为他无法意识到这背后的逻辑,也并不知道自己在处理那些糟糕的感觉,比如弄不到食物的无能感、曾经不被关注的孤独感及被惩罚的恐惧感和羞耻感。

这个模拟的场景展示了一种人类的困境——两个人同时处在各自的困扰之中,但各自都只能穿着自己的“外衣”来抵御内在痛苦的侵扰,而彼此也只能看到穿着“外衣”的彼此。每个人都更熟悉从外面能看到的那部分——彼此的各种想法和情绪,真正带来困扰的部分却始终隐藏在“外衣”下面。“外衣”起到了保护作用,但也让彼此无法获知各自的真实感受和需要。我们可以从下面的介绍中看到人们在无法交流真实感受时所做的各种失败的尝试。

假性亲密关系

我经常会接待这样的来访者,他们在亲密关系中与伴侣相处的常见模式就是表面上温和平静,两个人几乎从未有过真正的交锋。如果让他们评价彼此,他们基本会说对方没有优点也没有缺点,他们对彼此没有满意也没有不满意。他们通常看上去工作稳定,有确定的伴侣关系,和父母或子女的关系也不错。但随着咨询的深入,我会渐渐看到风平浪静下的暗流涌动,这种假性的亲密关系可能维系很多年,也可能在暗涌积久之后,于不经意间掀起轩然大波

最初,他们往往会像下面这样描述自己的生活。

“我觉得还好吧。”

“人生都差不多,应该知足。”

“我觉得他这个人还行,你还能要求什么呢?”

当被问及为什么来咨询时,他们可能会说:“也没什么,知道朋友在做咨询,自己也想看看是怎么回事。”有的人会聊一些生活中的事情,但也会解释说没什么大问题。他们喜欢陈述事情和想法,让你很难感到他们真的有什么苦恼。有时,他们也会谈论一些时事新闻,或转述他们最近看的书里的内容。往往到了咨询快结束时,他们会以提问题的方式问我对某个问题怎么看,好像需要我做的事情就是和他们讨论观点,顺便解决一些问题。

晓晴是一位10岁男孩的妈妈,她和丈夫都有稳定的工作。受一位朋友的影响,她喜欢上了心理学,会经常看些书和文章,并正在参加冥想的培训。她说她的婚姻和生活一切正常,没有什么可聊的,下班后她做饭,一家人吃了饭就各忙各的,老公去找网友下棋,儿子写作业,她看书。我问她他们平时会交流些什么,她说一家人都很安静,好像彼此没什么可说的。之后,她和我谈起了冥想,问我怎样消除自己的杂念。她说以前觉得自己的内心很平静,不知为什么练习了冥想之后反倒有许多不好的念头冒出来。比如,她发现自己会嫉妒别人,甚至偶尔会因此感到愤怒,这在以前从来没有过。

我问她在什么时候会有这些感觉,让她举例子。她说她发现去超市采购完总是自己拎东西,而丈夫只管付钱,以前她并未意识到有什么问题,现在却会对此感到些许不爽。还有,每天下班回家都是她做饭,丈夫就算先回来也是去网上下棋或玩其他游戏,从来不会帮她择菜、洗菜,多年来一直都是如此。本来她觉得这也没什么,丈夫老实可靠,下班就回家,自己也从来没觉得需要他做什么,直到最近和她一起学心理学的朋友到家里做客。那位朋友羡慕她把家里打理得很好,尤其是她做的菜很好吃,还说自己至今都不太会做饭,一直是自己的丈夫做饭。这位朋友性格开朗,很大方地与她的丈夫和孩子聊天,而她自己却一个人在厨房里忙这忙那,于是隐隐地感到有些嫉妒。她的丈夫看上去很喜欢和她的朋友交流,他们谈起了最近很流行的网络游戏,而她不喜欢玩,她的丈夫也从来没有和她谈起过这些。她发现自己的朋友的确是一位有魅力的女性,不仅谈吐大方,看上去也比实际年龄年轻,而她自己则很少打扮和保养皮肤。她说自己感到有些自卑,但她完全不知道丈夫是怎么想的,她说一直觉得丈夫根本就不关心她的容貌。

后来她告诉我,在她五岁的时候,妈妈得病去世,爸爸独自把她抚养长大,没有再婚,她总觉得爸爸为自己付出了太多,所以她很听爸爸的话,现在的丈夫也是爸爸选的。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做饭和其他家务,婚后做这些对她而言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她的丈夫是家中的独子,他的妈妈对他特别照顾,婆婆和自己的关系也不错,她们经常一起聊美食和养生的食谱,她觉得婆婆对自己很满意。

她说自从妈妈去世,她就很少看到过爸爸的笑容,因此也很少向爸爸提要求,而是尽可能地分担家务。可以想见,由于很小就失去了母亲,她缺乏很多女孩本该拥有的体验。她本来可以告诉爸爸的需要包括:累了需要休息、辛苦时需要帮助、像其他的女孩子那样学着打扮、像其他孩子那样玩各种游戏。爸爸没有再恋爱,也让她很难体验到家庭本可以提供的更丰富的内容。她没有体验过“有魅力”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因为爸爸的情绪总是很低落,他无法关注到女儿成长中的需要,他能做的就是尽力去养大这个女儿。她也很难体会到玩耍带来的快乐,她说小时候邻居总夸她懂事,像个小大人。的确,她很早就结束了童年应有的生活。而一直被自己的妈妈照顾得很好的丈夫,也很少体会过别人的需要,他们都习以为常。

你可能会想,如果晓晴不接触心理学,不去练习冥想,就一直生活在平静中不是很好吗?

在晓晴的记忆中,表达需要就是增加爸爸的负担。她有很强的内疚感,觉得爸爸没有再婚是因为自己拖累了他,她几乎无法意识到自己可以有什么要求。虽然她的生活很平静,但这种平静是以她牺牲自我为代价的。她的朋友就像一面镜子,让她看见了自己缺失的重要的东西,比如享受丈夫做饭的权利、被喜欢的魅力、一起玩游戏的快乐。我们知道这些正是让一个人拥有存在的实感、体会到人生价值的东西,是一个人快乐的来源。晓晴对它们的需要一直都在,只是这些需要被留在了她的童年,被压抑到了无意识中。平静不等于幸福,她的家庭缺乏的正是她的朋友带来的新气象:彼此交流一些有趣的东西、喜欢的东西、想要的东西。

各种失败的对话尝试

处于假性亲密关系中的人们,彼此几乎没有真正的对话,那些时常被痛苦困扰的人很想从亲密关系中被解救出来,他们既期待维持这份关系,又往往被这份关系所伤。彼此虽有对话,但往往是无效的。我们知道当一个人用情绪化的语言表达时,对方或因难以招架而逃避,或情绪被点燃——那些出于自我保护的解释、对抗便会随之而来。

逃避式对话

在一些看上去波澜不惊的关系里,大家维持着表面的和气,沉静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张力——只有维持最小的张力,关系才是安全的。这样的关系即使有什么起伏,起伏也会很快消退,但张力却一直暗暗存在,还会在之后的不经意间再次浮现。他们在对话中总是尽量地息事宁人,但平息的仅仅是一些表面的情绪,仍然无法触及真正的痛苦。有些伴侣相伴一生,却从未走近彼此。表1-1列出了这种关系的典型对话方式:让步式对话、掩饰式对话、回避式对话。在下面的案例里,我们可以同时看到这三种方式。

表1-1 以逃避为特征的三种对话方式

婉婷说她的丈夫可以被称为模范丈夫,既赚钱养家,又没有不良嗜好,每个周末会买回一周的菜和生活用品,还给了她一张信用卡让她随便消费。她觉得丈夫很爱自己,但自己有时还是会因为一些小事心情不好,向丈夫抱怨。丈夫从来都不责备她,通常采取的方式就是劝她。比如,当她和丈夫说家里的电器需要找人维修时,丈夫会说“修太麻烦了,换一个就是了”;当她回娘家遇到一些不高兴的事儿时,丈夫会说:“你别和老人计较,等周末我买点儿东西过去看看你爸妈。”(回避)丈夫应酬回来晚了,看见她一个人在家不高兴,会很快来哄她,说:“是我错了,别哭了。”(让步)而她对此的感受和反应是:“我好像还有些东西堵在那儿,我不知道是什么,也不好意思再说了(让步),他的道歉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小题大做,但我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会感到难过。”

婉婷今年53岁,是一名公司文员,即将退休,她的丈夫在企业做高管,离退休还有好几年。她常常因为丈夫有应酬回来晚而心生怨气。她知道丈夫的工作有压力,有一次她听见他在电话里和人说后悔选择进了企业打拼,不如留在大学搞科研、教书省心,但她丈夫从来没有和她深谈过这些(回避),跟她说的都是“男人不就得承担家庭责任”之类的话(掩饰),劝她别想太多。(回避)虽然物质生活优渥,丈夫也很宠她,但婉婷的内心是孤独的。她有一个哥哥,父母和哥嫂一家住在一起,她总感觉他们才是一家人。尽管自己做了很多事情想让父母满意,但他们眼里似乎只有儿子。有时她和母亲说自己生病了,听到的总是母亲的过度担忧和“提前退休算了”的劝说,她得不到想要的安慰,反而觉得自己在给父母添麻烦。

婉婷处在一个无人承接其情绪的环境中,看似有人关心她,但很少有人询问和体会她的真实感受——她刚一表达,就被劝慰给制止了,她的痛苦被这些表面的安抚所掩盖。事实上,她的内心不仅体验着强烈的不安,还承受着愧疚的折磨。娘家带给她的感受是被排斥在外,她记得小时候爸爸对自己和哥哥的教育方式不同,哥哥总挨打,自己却总被夸是个乖孩子;哥哥的所有表现都被爸爸盯着,而自己却没有被那么严格地要求。在她27岁那年,她听到爸爸和妈妈念叨:“再大就嫁不出去了,女大不中留。”很快,她与丈夫在认识8个月后就结了婚。后来,她时常感觉自己在娘家只是一个过客,而哥哥才是始终被关注和期待的成员,她感觉与父母的情感在结婚后就似有若无了。一想到退休后可能面临的孤独生活,她就会产生一种类似“和哥哥相比自己毫无价值”的感觉;丈夫的安抚也未让她感到踏实,她知道丈夫喜欢向他的红颜知己倾诉,这让她感到嫉妒。在丈夫眼里,自己是个只会哭诉的小女人。她的丈夫把重心都放在了工作上,习惯用钱来摆平事情,感觉自己尽管压力很大却也在扛着,因此面对妻子的眼泪他一面困惑,一面厌烦。他不相信妻子可以安慰自己,也从未看到过妻子的抱怨背后流露出的担忧和孤独。实际上,他也在压抑自己的情绪,无法向妻子袒露,妻子的抱怨也常常激活类似工作压力带给他的不胜任感,他每次承认错误只是为了快点息事宁人。

在这种表面的对话中,彼此都无法更深入地理解对方,那些糟糕的感受只能通过情绪表达一部分,在彼此都不够自信的情况下无法一起触碰它们。婉婷曾经用情绪(哭泣)、身体状态(生病)告诉周围的人她的感受,但她的表达被另一种难以面对的感受挡住——我带给别人麻烦,没有人愿意听我怎么了——这让她不得不退回到压抑的位置上,在那个位置上她是沉闷而忧郁的。丈夫以理性的方式解决问题,压抑了自己对妻子有需要或不满的表达,以避免体会无能带来的羞耻感。

妻子:表达需要→担心被拒绝→我是个给人添麻烦的人→羞耻感

丈夫:表达需要→担心给对方压力→我是个无能的人→羞耻感

攻击式对话

在攻击式对话中,彼此看上去有更多的交流,但双方常常陷入激烈的对抗,一方表达,另一方辩解,双方都无法听懂彼此的需要,在互伤的旋涡中纠缠得越来越深。典型的方式有:互怼式对话、施压式对话、自虐式对话,如表1-2所示。

互怼式对话中,双方都以攻势为主,互不让步,彼此都在指出对方的问题,然后为自己辩护,同时再次指出对方的问题来反击,冲突就这样不断升级。这种短兵相接的方式很容易伤到彼此。在施压式对话中,一方总是占据着制高点,而另一方始终处于弱势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指责的一方往往令对方无力辩解,只能以认同对方的方式来回应。在自虐式对话中,一方在被指责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弱,并以自我攻击的方式来减少对方的进一步指责,让对方感觉自己太过分而暂时收手。

表1-2 以攻击为特征的三种对话方式

无论哪种对话,双方都会被激烈的情绪激活各种糟糕的感受,彼此都被强烈的张力逼得没有退路。在最开始的交锋中,他们还会纠结于引发冲突的导火索,而后来会越来越难弄清彼此产生冲突的原因。他们已被愤怒、激动的情绪淹没,而藏在这些情绪背后的那些无法面对的糟糕感觉,正灼伤和侵蚀着两个已经非常脆弱的人

互怼式对话的案例

一对夫妇,为了他们8岁儿子的事情经常发生争吵。一次,孩子和小区的小朋友一起玩耍,在追逐打闹中摔倒,受了些皮外伤。听到儿子说自己是被某个孩子推倒的,妻子顿时气愤至极,要求丈夫马上联系那个孩子的家长。丈夫一向对妻子“一点就着”的性格感到厌烦,就说“孩子打闹受点伤没什么,不要因此和邻居伤了和气”。这句话让妻子感到被指责,好像她是一个很爱争吵的人,“战火”很快燃烧了起来。

妻子:“到了关键时刻你永远都不出头。”

丈夫:“这么点儿小事至于这么计较吗?”

妻子:(大声)“怎么是小事!孩子受伤了你怎么不心疼!”

丈夫:“你和我嚷嚷算什么本事,有能耐你自己去说!”

妻子:“你是男人你不说,要你有什么用?!”

在互怼式对话中,双方的情绪之下往往都隐藏着难以面对的东西。在看到孩子受伤后,妻子小时候受人欺负的糟糕体验被激活了。七岁前,她在农村长大,后来和父母去了县城上小学,常常因为讲话有口音被同学嘲笑。父母都比较木讷,也不知道怎样安抚她。她的丈夫性格相对内向,小的时候主要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丈夫的父亲是一位军人,直到儿子上中学才和他们母子一起生活。丈夫常常被父亲责备性格懦弱,不像个男子汉。妻子希望丈夫可以保护自己和儿子,而丈夫对于要和其他孩子家长交涉感到为难。妻子的糟糕体验来自不被在乎,丈夫则被激活了类似于被父亲贬低的羞耻,但两个人都只会指责对方,而无法直接表达自己的需要和难处。妻子在被忽略的体验(“我的感觉很糟糕,没有人在乎我”)中指责丈夫不能承担责任,而丈夫通过指责妻子太计较来逃避自己的懦弱带来的羞耻(“我不像个男人”),并在感到被贬低后转而指责对方的懦弱,这对于从小被欺负的妻子而言是另一个痛处——“我在被欺负的时候是个无能的人”,这导致她需要通过进一步贬低丈夫(没用的男人)来从无能感中逃出来。

发生互怼式对话时,两个人都陷在自己的糟糕体验中,他们的争吵因触及了一方的痛点而愈演愈烈。一个希望被在乎的人对被忽略的体验十分敏感,比如聊天时对方的一个哈欠可能都会让他觉得对方对自己毫无兴趣,瞬间的忽略都可能动摇他的存在感。面对这样的人,如果你恰好又是一个缺乏对方认可的人,就很容易被各种指责击中,你会觉得在对方眼里自己总在犯错,对方从来都没有对自己满意过。生活里的导火索随处可见,互怼之战随时都可能爆发。

施压式对话的案例

小欢是一名初三的女生,中考的临近让她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她喜欢语文、英语,但数学让她很头疼,严重的偏科让她的成绩很不理想,她很可能考不上高中。她有一个小她四岁的妹妹,父母很喜欢妹妹,因为妹妹看上去比她聪明,学习成绩也好,和妹妹相比,她常常感到自卑。近来,妈妈对她的态度越来越严厉,她玩会儿手机,妈妈就会大声地吼她;她想买件新衣服,妈妈更会斥责她,这让她感到恐惧,产生了极强的危机感。

妈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玩手机,昨天卷子上的错题改了吗?”

小欢:“一会儿改。”

妈妈:“一会儿?!你要拖到几点啊?把手机给我!”

小欢:(把手机放在身后)“我正在和同学聊天呢。”

妈妈:(愈加愤怒)“同学能考上高中,你能吗?你现在的成绩根本就考不上高中,以后上不了大学你能干什么?卖菜去吗?”

小欢:(低下了头,把手机放在了桌子上,开始流泪)

妈妈:(高声)“哭有什么用?你看你妹妹,学习从来不用催。你再不努力我看也别参加中考了,明天就去卖菜!”

小欢:“妈,我不玩了,我现在就改。”

妈妈:(依旧愤然地)“考不上高中,就别和人说你是我的孩子!”

小欢一岁时就被送到了农村的爷爷奶奶家,父母在城里工作,直到她上学才把她接到身边,那时妹妹已经三岁了,她并没有像妹妹那样上过幼儿园,上小学的时候就觉得学习比不上别人。她总感觉妹妹才是这个家的孩子,对这个家始终感到陌生。她的确学习成绩不够理想,妈妈给她的压力让她格外恐惧,如果考不上高中,她似乎将被这个家抛弃,被社会抛弃。她不习惯表达自己的需求,因此面对学习困难,她一直都很无助,而妈妈则觉得就是她太笨了。对于这个不在身边长大的大女儿,妈妈始终觉得她和自己不亲,觉得她不听话也不努力。再加上小欢的班主任最近经常给她留言,说小欢的数学作业经常完不成,这让她感到很没面子,因此小欢的妈妈越来越担忧孩子的未来。然而,在和女儿分离六年之后,母女感情始终没有得到修复,妈妈感觉不到孩子对自己的依赖和信任,看到孩子玩手机的那一刻,她所有累积的情绪都被点燃,所有的无力、沮丧、失落、担忧,瞬间汇聚成强烈的恼怒。当妈妈将所有的糟糕感觉投射在女儿身上时,女儿的羞耻和恐慌也被激活,她在高压下不再反抗,用退让的方式挡住来自妈妈的令她感到恐惧的威胁。

施压式对话往往看上去暂时有用。事实上,两个人都在面对某些难以承受的压力,通常是其中一方遇到了问题,比如失败、犯错误或难以改变某种局面,而另一方往往感到很糟糕,认为问题很严重。大部分情况是施压的一方与另一方相比具有身份上的优势,比如父母对孩子,上级对下属,或者性格强势的一方对性格弱势的一方。具有身份优势的一方会采取强硬的态度向另一方施压,通过放大问题的严重性改变对方的态度,但双方都没有办法面对真正的问题。

这类对话也常发生在父母和子女因其他问题产生的冲突中,比如子女推迟婚姻,犹豫要不要生孩子、要不要辞职、要不要不上班待在家里、要不要离婚等。子女或许是有自己的想法,或许是遇到了难处,但在有些父母眼里,这些行为都是难以接受的。他们的糟糕感觉中除了有对孩子的担忧,往往还有无法忍受的某些与无能、失败相关的羞耻感。这类父母习惯通过超越别人来保持某种优势以抵御自卑,因而“我怎么有一个这样的孩子”的想法就会激活他们自己的糟糕感受,这让他们难以接受进而向孩子施压,通常“我都是为你好”的“大旗”让他们意识不到自己真正的意图。子女会在道理上部分认同父母的好意,但他们的情感体验往往很糟糕。一开始,他们可能会采用互怼的方式,但在父母的施压下,如果他们对于未来也没有足够的信心,就会陷入内疚和焦虑,一方面觉得自己做得不好让父母失望了,另一方面在父母的高压下怀疑自己的想法,并担心失去支持及无法保持彼此关系的稳定。在子女面临重大抉择时,如果父母采用的是这种施压式对话,那无论子女选择反抗父母还是听从父母,抑或回避退缩,都无法理解和表达自己真正的需要,只能先应对眼前关系中的强大张力。这种高压的方式也有可能压垮孩子,让他们感到无处逃离进而引发悲剧。

自虐式对话的案例

伊娜和我说她打算离婚,她与丈夫的争吵就像一部重复播放的电影,几乎每次都是同样的剧情,吵架的开始、过程、结束都是一样的,她对此感到厌倦。她说他们总是掉到同样的坑里,从没有真正爬出来过。吵架的开始是互怼,然后她受不了了就开始指责丈夫的短处,而丈夫到最后总是说:“我就是个一无是处、糟糕透顶的人,行了吧!”对此,伊娜认为:“每次到这里我就觉得太没意思了。吵架也吵不明白,算了。”

伊娜是家中的长女,她有一个弟弟。她说在她的记忆中,自从有了弟弟,她仿佛就变成了爷爷奶奶的孩子,再也没有机会住回父母的屋子里。她说即使自己很努力,父母也很少关注到她,父母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弟弟身上。她觉得丈夫只关注他自己的事情,很少看见她的需要。伊娜是一位能干的女性,她在工作中不断升职,而且擅长投资理财,家里的生活水平明显高于同龄人,而她的丈夫五年前开始投资和创业,回报和成果却始终没有达到预期,这让他感到压力巨大。伊娜一直质疑他的能力和判断,并多次建议他放弃投资项目,将资金撤回交给她来做理财。但每每提及此事二人总是各执一词,伊娜感到自己对家里的贡献从未得到丈夫的承认,而丈夫却坚持要从创业中盈利来证明自己。二人有类似的需要但都未获得彼此的认可,丈夫在每次争吵中都会体验到自己的无能而近于崩溃,他用自我贬低的方式让妻子放手。二人一个失望一个受伤,重复的体验让彼此都感到绝望,他们的婚姻似乎走到了尽头。

自虐式对话往往发生在一方感觉极度糟糕又没有退路的时候,这种自我攻击的方式可以让对方很难再进行指责。其内在的逻辑是:“我已经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了,你能不能不说了?”这种方式虽然可以缓解表面张力,但由于对方并不理解背后的缘由,反而感觉没有办法进一步交流。自虐的一方在自虐过后往往内伤会加重,还会在下一次的对抗中再次把“伤口”当作保护自己的武器,让对方无从下手。这种对“伤口”不加遮掩的方式往往很难让他们逃过羞耻感——虽然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对方的攻击,但常常会令他们感受到对方的鄙视。一旦对方对这种方式不予理睬,比如沉默或走开,这种自我攻击的余波会让他们更加心碎。这是一种令人崩溃的对话方式,要是被频繁地使用,总有一方会选择逃离。

第二节 对欲望的误读

误读一:人的痛苦是欲望带来的。

误读二:人都是自私的,心里只有自己。

误读三: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

当一个人在关系中无法获得理解时,会转向自身找原因,然后发现痛苦时常来自愿望不被满足,从而容易认为是欲望带来的问题。如果你听到下面的回应,是否感到难以辩解?

你要的谁都没法满足,没有人能做到什么都让你满意。

你没那么多事儿,我们关系不会这样。

你总是挑我的毛病,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你满意?!

误读一:人的痛苦是欲望带来的

当我们还原欲望的本义时就会发现,它是推动每个人发展自我的内在驱动力。它就像种子里本就蕴含的生长动力,在阳光、雨露和泥土的滋养下,推动种子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而人类成长的养分由养育者的情感提供,从婴儿时期妈妈对自己哭声的安抚到第一次尝试迈步得到父母的夸奖,我们得到的滋养无不是来自关系。我们对父母温暖而有力量的眼神充满了渴望,就像生长中的植物总是朝着阳光的方向生长。妈妈的安抚和爸爸的保护,都让我们确认自己在被关注;而父母对我们进步的欣赏和在我们失败时给予的耐心与鼓励,让我们确认自己被认可和接纳。欲望恰恰是连接关系的桥梁,让情感在需要和满足间传递,让我们的内心因为这些确认而获得自我意义。可见欲望是靠关系满足的,但人们往往感到很难从别人那里满足自己的欲望,并为此感到痛苦,于是他们将痛苦归咎于欲望,进而认为减少欲望就能减少痛苦,这里隐藏着一个假设:幸福=欲望的满足,换言之,欲望不满足=不幸福,然而心理活动并非如此简单。

我们知道孩子小时候常常会向父母表达自己的各种需求,比如想要好吃的食物、好玩的玩具、更多游戏时间,而父母对其需求的满足是有限制的,这些限制意味着必要的规则,这一点并没有问题。然而,一旦孩子坚持要求而父母坚持规则,双方的情绪就会产生波动,比如孩子会哭闹,父母会烦躁气恼。父母秉持“孩子要什么就给什么”的原则肯定是不行的,孩子必须学会克制才能成长。

然而,问题并不在于是否满足欲望,而在于是否满足欲望所代表的意义,这个意义就是一个人被允许获得欲望满足的开心体验。当父母传达出“我知道你很喜欢吃”或者“我知道你没有玩够”的态度,孩子就会确定“表达需要是被允许的,爸爸妈妈是愿意让我开心的,只是现在我不能再要了,明天我还是可以得到的”。这时,孩子虽然会有些遗憾,但仍然保留期待。相反,如果父母在情感、态度上变得严厉,摆出各种道理拒绝孩子或直接忽略孩子的需要,孩子的体验就变成了提出要求会让父母不高兴,自己也有可能会被惩罚——父母以后可能不会再满足自己的要求——从而认为问题出在自己身上,认为自己的那些欲望是被否定的。这会带来一种冲突的体验,即“我的开心为什么会让父母不开心”。

被拒绝或被否定,会让你不断质疑自己的需求;被嘲笑或被贬低,会让你感到自己不配表达需求。这些对欲望满足带来的开心体验的否定,才是痛苦的根源所在

误读二:人都是自私的,心里只有自己

萧雷是一位高大帅气的男士,但他总是表情严肃,让人很有距离感。他的言语中常透露出不屑与傲慢,尤其对于女性,他常用自私、冷漠来形容她们。他已经39岁,事业有成,但仍未结婚。他经常会和漂亮的女孩约会,但在短暂的相处后他就会以各种理由抛弃对方。他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冷意。

萧雷说:“我对婚姻没有信心。我从小看着父母无尽的争吵,只盼着他们快点离婚。我妈永远在斥责我爸,我爸永远在当逃兵。我的相亲对象里,没有人想着让我幸福,她们表面的柔情从未打动过我,每个人都让我看到了我妈的影子,可想而知,未来无数的不满在等着我。”

他讲了一些自己的恋爱经历,声称那些女孩“唯利是图”。我仅仅是对此表达了不同看法,就一下子激怒了他,他愤然指责我为什么不站在他的立场上,瞬间我也成了他攻击的对象。他说搞不懂为什么自己的妈妈总是不满意,眼里只有她自己,时时挑剔周围的人,而爸爸则总是躲出去喝酒,让他成了替罪羊。为了少挨骂,即使生病了他也不肯说出来。他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保护他,除了他自己。

从这个案例中我们看到,萧雷和他的妈妈似乎都是自私的人。妈妈总是关注自己的感觉,通过挑剔周围的人来平衡自己的情绪,而萧雷从未感受到妈妈对自己的关注,在他眼里妈妈永远是一个索要者,这让他确信其他女性也都是自私的,只关注自己的需要。他告诉我唯一的例外是有一次他生病,当时的女友为他买了水果,这段记忆让他久久难忘。被关爱的体验如此匮乏,导致他难以靠近女性,而女性在关系中的正常需求对他而言都可能是一种剥夺。

自私的人首先是缺乏关爱的人,他们不再付出以平衡不被关爱的匮乏感,无法相信有人会真的在乎自己,所以自私是失败关系的产物。你所感受到的他人的自私,多半是他对不友善和冷漠对待的受伤反应;那个看上去自私的人并非不渴望好的关系,而是他遭受的创伤让他丧失了对人的情感信任

误读三: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

人们通常认为,可以接受一个人有需求,但其应该克制欲望。我们的确在不断地购买、消费,对物质生活的需求显得永无止境。而和成百上千位来访者交谈的经验告诉我,人们贪恋的是那份求而不得的感觉。换句话说,不是人们贪得无厌,而是这些感觉里蕴含的至关重要的“意义”没有被满足。你之所以能活出自我、活出尊严,是因为作为人的意义带来了满足感,即你觉得这个世界是有人愿意看到你开心,是认可你的,这种感觉主要来自你的重要他人。而当无法在关系中获得情感满足时,人们会选择用物质满足来替代,但它只能带来短暂的满足感,无法替代人类情感表达的关注和在意。在缺乏来自人的情感回馈时,人们会不断地用一些替代品来填充,因而显得贪得无厌。情感匮乏的坑永远无法用物质、权力、性等填满,因为它们都无法替代一个内心在乎你的人的情感。

俪雯是一位漂亮的女性,她说丈夫很爱她,他们已经结婚十年,有两个可爱的孩子。有了孩子之后,她就再没去工作。她说丈夫的收入很高,并不需要她去工作。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很幸福,有足够的钱买各种奢侈品,家里有保姆照顾孩子和起居,但现在却觉得越来越没有安全感,她发现自己买很多东西并不是因为真的需要它们,而只是在花钱的时候感到满足。她说自己总是会买一些昂贵的东西,吃饭也要去最好的餐厅。近来她时常失眠,觉得自己的生活像一个梦境,拥有的一切都十分虚幻。她突然感到自己一无所有。

在俪雯的童年记忆里,她总是穿姐姐剩下的衣服。因为爸爸有胃病,妈妈总是给他做不一样的饭菜,她很想尝尝,但妈妈总是说她太馋了,从来都没有给她盛过。在婚姻中,丈夫在物质上是满足她的,她的确通过物质生活的满足补偿了童年的缺失,但物质的满足并不能填充情感的空虚。在童年的体验里,她是不重要的、被忽略的,她并非一定要穿新衣服或吃爸爸的饭菜,而只是想确认妈妈是在意她的,是愿意让她开心满足的。很多时候,父母觉得自己付出了很多,也感到委屈,事实上,他们并非不愿在情感上满足自己的孩子,而是童年关爱的缺失让他们自己也无法表达需求——当一个人未获得情感满足时,就很难看到或满足他人的情感需求。在婚姻里,俪雯仍然缺乏存在感和价值感,丈夫并没有关注到她真正的需求,比如可以通过工作获得的价值满足和社交中彼此分享生活所带来的快乐。她的精神生活是匮乏的,她从未听到过有人问她需要什么。

现代生活的物质和娱乐水平超越了以往所有时代,这往往营造出一种假象:如果可以挣越来越多的钱,购买无穷无尽的商品和服务,人就是幸福的。这让人们更不相信自己可以从人的情感中获得满足。

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不是欲望本身有问题,也不是人要得太多,而是欲望背后的情感需要没有获得回应。减少欲望的想法来自对人际关系的悲观假设,人们的经验是每个人都是自私的,都不愿意满足他人的情感需要,只有减少欲望才能远离痛苦。然而,欲望蕴含的意义一直潜藏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并始终对我们的幸福感产生重大的影响。

第三节 人类关系的困境和底层逻辑

人类的关系在大部分时间内都可以维持平衡,但当其中一些人陷入痛苦时,平衡就会打破。虽然人们不断寻求解决方案,却时常走进重复的困境中,即和你关系最亲密的那个人往往也是伤你最深的人。你越是在这段关系里充满渴望,就越有可能感到失望甚至陷入绝望,表达越多反倒让彼此的关系变得越糟。在无解的关系困境中,一部分人选择远离纷争,另一部分人与欲望和痛苦纠缠不休。我们常常在父母那里看到吵不完的架或两个人形同陌路走完一生,在朋友那里听到各种对伴侣的吐槽。我们在恋爱关系中受伤,婚姻一地鸡毛。人类似乎总是很难和谐相处,远离会孤独,靠近又会互伤。我们常觉得自己要的不多但就是无法得到,事情不大却总是对其耿耿于怀

在无数次的表达被误解、拒绝、忽视后,为了避免受伤,我们开始反省痛苦的根源是否就是我们自己,我们可能被对方说不知足、太矫情、幼稚,也可能被说多愁善感、心思太重、自寻烦恼;而检讨自己的结果往往令人悲观,我们似乎总是被一些无法放下的东西困住,也很难获得对方的帮助,因为对方看上去或是情绪太稳定而无法体会到我们的感受,或是也比我们好不到哪儿去,情绪爆发了比我们还让人抓狂。

在吵不完的架和流不完的泪中,在无数次的分分合合中,在指责和辩解的对抗中,在相爱与相互伤害的交替中,人们似乎不再相信人与人之间可以和谐共处。以往的经验让他们形成了这种悲观的假设,并认为它很难改变。我们来看看一对伴侣在大吵之后的对话。

男:“对不起,我错了,别哭了。”

女:(继续哭泣)

男:“刚才我心情也不好。”

女:“我不想听你解释!”

男:(有些没有耐心)“我又不是故意气你的。”

女:“你急什么急!”

男:“好好好,是我没控制好自己。”

女:(恼火地)“我又没要你怎样,你只要说一句话我就没事儿了。”

男:(愤然地)“我就是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啊!”

这个场景你熟悉吗?你在关系里是否也会陷入这种困境呢?为什么这种时候的沟通这么难,问题出在了哪里呢?

人类关系的特质——“外衣”模式

当我听某个人说话听烦了,想要摆脱他时,就装出欣然同意的样子。

——加缪

人在交流的时候,通常只表达在关系中安全的内容,即有效防御后的内容;同样,你听到的也是别人处理过的信息,这就是人类关系的“外衣”模式。例如,一个人会找借口回绝他人,比如“太忙了,改天再约”,事实上,他可能是因为对之前彼此之间发生的某件事感到不舒服而拒绝,但他并未显露出那种隐隐的不快,而是用“外衣”将他还没有准备好面对的感受包裹和盖住。试想他如果没有这个“外衣”而是直接说“那天你让我感到不舒服,我不愿意见你”,就会让自己立即暴露在冲突中。除非他真的想表达他的不舒服,而且他并不需要太担心会引发冲突。

除了满足御寒的需要,外衣也是穿给别人看的,你总需要在别人面前有几件适合自己的外衣,它们可以展示你好的一面,同时也可以遮盖你不想让人看见的部分。我用“外衣”而不是常用的“防御”,是想更形象地说明这个心理过程的核心是与人际环境密切相关的。这两个词的心理内涵一样,但视角不同。“防御”一词有可能带来两种错觉:第一,它是一个人的内在机制——只处理自己内在的冲突;第二,它意味着对他人的防备,是不健康的。但从满足一个人的稳定需要出发,所有的防御都是必要的,它并不是一个人的问题,而是需要在双人视角下去理解的问题

借用“外衣”这个词的灵感,来自一次心理咨询培训中发生的有趣的故事。当时我邀请两位咨询师做与防御性来访者共事的练习,她们随即想到了一个医生给病人做胸透检查的场景。她们分别扮演医生和需要检查的病人,医生告诉病人需要脱掉外衣以便检查。当时恰好是北京的初冬,还没有供暖,扮演病人的咨询师一直穿着一件厚外衣。“病人”问:“可不可以不脱外衣?”“医生”说:“不脱外衣没有办法检查,每个人都要脱掉外衣。”“病人”却用双臂护住胸口,说:“我不想检查了。”第一轮练习让“医生”有些挫败,我请两位咨询师交流一下各自都体验到了什么,“医生”说通常其他病人都很配合,所以她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而且讲道理的效果似乎适得其反;而“病人”说有种压迫感,想逃离。之后她们决定再试试,在第二轮练习中,“医生”不再坚持让“病人”脱掉外衣,而换上了一种缓和的语气与之交流。

“医生”:“你不太想脱掉外衣?”

“病人”:“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被要求的感觉很不舒服。”

“医生”:“哦,很抱歉,刚刚我的态度让你不舒服了,我习惯了,每天都这样,没有意识到你的感受。实际上,的确是你在帮我的忙。”

“病人”:(释然)“那您检查吧。”(她同意脱去外衣)

我们可以看到,“外衣”模式呈现的是一种对关系的态度或反应,它代表你在某种关系中需要的自我坚持和自我保护;同时它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关系的改变,你可能加厚你的“外衣”,也可能不再需要一直穿着它。

在从事心理咨询工作的初期,我并没有想过我给对面的来访者带来的是什么感觉;我觉得自己是在认真地工作,没有意识到认真带给人的感觉可能是紧张。

我记得有个初中男生,一开始,他似乎不屑于回答我的问题,并说和我没什么可聊的,在有些尴尬的沉默后,我决定不再问他问题,而是请他随便说,只要他喜欢。于是他给我讲他喜欢的动漫人物、游戏、乐队主唱,这时的我很像一名充满好奇的小学生,因为我的生活里完全没有这些内容,所以他讲得很得意。后来他告诉我,他最初很不喜欢我的样子,太严肃了,像他的班主任。显然我的提问令他感到有压力;相反,在我放弃了一本正经的态度后,他才放松地让我看到他的世界。当我被他的快乐打动而好奇他的生活时,他的“外衣”下面的部分的意义不再是以前的意义,比如贪玩或不务正业,而是他需要被看见和理解的重要部分。

当你和一个人的关系比较亲近时,你会较少使用“外衣”模式,这样势必会袒露自己更真实的一面,这对关系中的两个人都是一种考验。面对一个更袒露自我的人,如果你并未准备敞开心扉到同样程度,那么对方可能会感到不适,并试图让你一起“脱去外衣”,或在尝试失败后自己再次“穿上外衣”。

在咨询过程中,来访者会在信任度增加后把他们更多的想法或经历告诉我,在特别痛苦无助时可能也会直接说出来。有时我无法及时理解并做出回应,这会令他们的渴望、伤痛、羞耻都裸露在外面,只有我靠近他们的体验——承认我的不理解正带给他们糟糕的感觉——他们才不用再次“穿上外衣”。

“外衣”模式的特征

◆在“外衣”模式下,人们呈现的都是安全的部分。

◆在展露自己的需要时,人们会脱掉“外衣”。

◆脱掉“外衣”有可能是危险的,比如被拒绝或嘲笑。

“外衣”模式的原理

外衣遮盖的部分恰恰是未被理解又需要得到理解的部分,但在人们以往的经验中,显露它是令人不安的,因为至今都没有人理解过它。它看上去很像自己不好的部分,在没有人给你新的回应时,你很难做到自己去面对它,因为你无法相信自己是可以坦然面对它的。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外衣”,但“外衣”模式并非一种必然的选择,更多时候是一种不得已的策略。

人类关系的两个困境:两难与双盲

困境之一:两难

关系中的自我保护来自我们的内在所处的两难困境:表达需要很有可能伴随着拒绝和否定,这会让人感到害怕和羞耻;而不表达需要,痛苦就总是存在。亲密需要靠近,靠近可能受伤

小时候被忽视的人是很难表达需要的,因为他们早已体会过被拒绝的伤痛。所以在亲密关系中他们非常敏感,既渴望被关注又很容易感受到被冷落或排斥。在这种感受下,“我的意义”——“我是个没人喜欢的人”,会严重侵蚀一个人“存在”的稳定感与完整感,因此他们会在关系中忍不住将这种糟糕的感受表达出来,从而摆脱这种感受。从图1-1中可以感受到他们处于一种相互冲突的两难境地中。

图1-1 表达带来的两难境地

这两部分的冲突会让一个人既要表达又要掩饰,因此我们可以看到,第23页对话中的“那句话”一定是很重要但又很难被说出的。我将咨询中特别常见的表达方式称为“A-B式”,A和表达需要有关,B是对A的掩饰,例如下面几句话。

我的同学总是疏远我,玩的时候总是不带我(A),可能是我自己有问题吧(B)。

我还是把写好的信息发给他了(A),不过我也不指望他会回复我(B)。

在这种表达方式中,A部分隐含着某种对关系的期待,B部分却在否定或掩饰这种期待,因为期待可能伴随着拒绝,掩饰会消弭这份可能的羞耻,于是那份期待也降低了。

恐惧、羞耻来自你早年表达需要时所留下的记忆,它们同你的渴望一起被隐藏起来,因为你更需要和父母维持牢固的关系以保全自己,但那些渴望对你如此重要,以至于你总会在日后的关系中试图满足它们,而早年在关系中留下的羞耻与恐惧也会随之涌现。

在图1-2中我们可以看到,羞耻和恐惧很像两只“大耳朵”附着在渴望的上面,这意味着我们更难触碰自己的渴望,因为要先体会到这两只“大耳朵”——羞耻和恐惧,它们对人的稳定感具有极大的破坏力且会带来极其糟糕的体验——让人感到无地自容和无法生存。这会让我们收回渴望,连同这两只“大耳朵”一起隐藏起来,这就是我们不得已采用的“外衣”模式。在无法获得理解前,渴望/欲望总是与羞耻和恐惧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正是双方的彼此牵制才让我们陷入两难的

图1-2 附着在渴望上的羞耻与恐惧

不舒服的感觉不会因为遮盖而消失,痛苦让我们在两难之间不断徘徊。当恐惧和羞耻少了一些,渴望就会涌上来,但羞耻和恐惧也会随之卷土重来,你会再次体验到曾经那糟糕的感觉。如果混杂在其中的两难没有被理解,你就只能再次设法从中逃脱,为了不被嘲笑和拒绝再次将欲望掩埋在内心深处。

如果关系中的两个人都处于两难境地,就会形成一种相互纠缠的状态。你既要摆脱自己的羞耻和恐惧,又要抵御对方为了同样目的而投射过来的攻击,彼此的信任都消磨在对羞耻和恐惧的抵抗中,处在自我保护中的两个人更难表达清楚各自的需要。

我们可以通过下面的案例看到,陷入两难困境的关系中的夫妻是如何纠缠彼此的。

一对夫妻,丈夫出轨了,原因是他认为妻子对他的关心太少,而妻子感到很受伤,根本无法接受丈夫的指责。他们都有各自的渴望:丈夫希望妻子关心自己,在妻子眼中自己是重要的;妻子希望丈夫是认可自己的。同时,他们又难以面对对方的指责,丈夫无法面对自己是一个欺骗者和背叛者的事实,而妻子也无法承认自己的确忽略了丈夫,是个有些自私和情感冷漠的人。他们在激烈的争吵后开始冷战,内心都在纠结是否离婚。丈夫觉得重新选择也许会比现在幸福,但有可能名誉尽失,前途尽毁,这对他而言是极其恐怖的;妻子虽然感到受伤想结束婚姻,但婚后一个人的生活也是她不敢想象的。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你可能好奇,为什么丈夫不能向妻子表达他的需要,而是从另一个女人那里获得满足?妻子为什么不多关心自己的丈夫,让对方认可自己?这也是他们彼此都不理解的问题。丈夫压抑了对关心的需要,因为他担心被拒绝;而在另一位喜欢他的女性那里,他会更容易表达需求。妻子不确定自己是被喜欢的,因而同丈夫保持距离,她觉得主动靠近会让她感到自己很卑微。然而,丈夫想不到妻子不关心自己是为了逃避卑微的感受,妻子也不明白丈夫喜欢别人而不向自己表达需要是担心自己会拒绝他。

从图1-3中我们可以看到,双方都有各自的渴望,但各自的痛点,即可能带来羞耻的部分也随之而来,彼此都无意识地隐藏真正要表达的东西,并用隐性或公开的攻击替代表达,用击中对方痛点的方式来掩饰自己无法面对的部分,在一个失败的循环中无限次地重复。

这些问题表面上是被那些欲望——各种各样的需求所引发,但并不是因为他们的需求无止境,而是双双陷入了无法表达和无法听懂的困境当中

小练习

1.在重要的亲密关系中,你的渴望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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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什么会阻碍你真实地表达,你担心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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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3 同时陷入两难困境的夫妻二人彼此纠缠

困境之二:双盲

眼睛只能看到心愿意理解的事。

——亨利·柏格森

当我们无法在关系里面对自己的渴望与附着在其上的恐惧和羞耻时,它们就处于盲区之中;如果对方也处于同样的境地,那么我们既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对方,这就是双盲。从图1-4中我们可以看到,A和B虽然表达了各自的想法,但都无法意识到下方盲区的存在,就只能在盲区外打转,无法理解自己,也无法理解对方,更无法理解为什么对方不能理解自己

图1-4 双盲

下面我们来看一个处于双盲状态的父子的例子。事件的概况是,上初三的儿子在学习中遇到了困难,数学考试经常不及格,这让他压力很大,他和他的父亲说想休学一年。父亲认为他应该努力克服困难,不应该逃避、放弃。父子二人各执一词,都无法说服对方。我们来看一下他们各自的盲区是什么,为什么无法理解彼此(见图1-5)。

图1-5 处于双盲状态的父子

这对父子各自的观点都来自他们自身的需要及被激活的羞耻,儿子在学校因成绩差而感到自卑,休学可以让他暂时不用面对这个糟糕的感觉,这一想法来自他被尊重的需要;对父亲而言,他无法接受儿子休学,因为这激活了他对未来的不确定感及失败带来的羞耻感,他坚持让儿子努力是希望满足自己的自尊心,维持稳定感。

我们看到,父子二人都在坚持自己的立场,他们并不知道也不理解对方的羞耻和困惑。儿子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如此坚持让他去学校面对糟糕的感觉,父亲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自己在做正确的选择却得不到儿子的认同。儿子很难告诉父亲他在学校体验到的羞耻,父亲也很难和儿子说出自己内心的不安和沮丧。

小练习

1.回忆一段令自己感到困扰的关系,你感觉自己的想法或做法与自己的什么感受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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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你是否可以体会到这些想法或做法来自自己无法面对的恐惧和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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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层逻辑:两个决定论

过去决定现在

在两难与双盲的空间里留存的是不会消失的过去的痕迹——你曾经的渴望以及难以应对的恐惧和羞耻。渴望是如此的重要,它总是让你燃起希望;而希望又总是带来不安,被恐惧和羞耻所动摇。

小帆是一名知识女性,她让周围的人很有距离感。她不喜欢分享也不愿意获得帮助,她心里知道自己对人没有恶意,但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很难找到与人相处的快乐。她告诉我,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很爱自己的妈妈,直到后来有了弟弟妹妹。她非常纠结地讲述自己和妈妈的关系,不断地说妈妈是位付出型女性,她很钦佩妈妈。在我不断地告诉她有需要很正常,不应该被忽视之后,她的悲伤、委屈和愤怒才一点点流露出来。她说她小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妈妈每天早上给她梳辫子。她的头发很长,似乎从来就没剪过,每天早上她都安静地坐在镜子前,享受妈妈专注地为她侍弄头发,她的长辫子一直是她的骄傲。直到有一天,妈妈说带她去单位玩儿,让她洗一下头发,然而她洗完头发却发现,妈妈手里拿的不再是梳子而是一把剪刀。妈妈告诉她:“你要上学了,妈妈还要照顾弟弟妹妹,没有时间给你扎辫子了。”她不断地乞求:“妈妈,我喜欢扎辫子,求你别剪!”但还是一边流泪一边无奈地看着妈妈剪断了她心爱的长发。她说这件事她几乎从未想起过,甚至怀疑起了自己的记忆,突然产生了十分强烈的被欺骗的感觉:原来妈妈不是想带她去单位玩,而就是想制造机会剪掉她的长发。这种感觉非常真实,然而她从未意识到这一点,她心底一直保留着好妈妈的印记。事实上,她的快乐被剪断了,被替换成了沉寂、孤独。她不愿意表达需要,剪头发的创伤体验让她觉得自己的需要就是别人的麻烦。她关闭了与人深入交流的大门。

我们可以看到,过去的只是那些相对无意义的日常,而那些有意义的过去永远都不会过去。虽然你无法穿越时间和你的过去相连,但无论你是否意识到,它们都非常确定地影响着你的现在。过去的经验通常分为两部分:快乐的和不快乐的。它们构成了你的全部,只是快乐的记忆你可以无数次轻易地调出,那份开心和满足历久弥新;而那些不快乐的记忆却潜藏在深处,它们以一种你意识不到的方式影响着你的人生,在每一次伤痛的体验中不断重现。它们组成了你人生中重要的篇章,那些挥之不去的场景里有对你产生重大影响的人物,他们的样貌和身影定格在某个瞬间;你很难解读那些尘封的往事,无法知晓为什么你自己的信念会被某个你亲近的人所动摇。今天留存的是一些被改写过的记忆,它们叠加在曾经的快乐记忆之上,你忘不了的和一直难以实现的期待会成为你人生里反复出现的主题。

过去决定你现在的情绪——平静还是愤怒。

过去决定你现在的期待——值得还是不配。

过去决定你现在的选择——重复还是突破。

意义决定想法和行为

每一种行为,都是一种意图的实现。

——亨利·柏格森

意义处于心理的核心位置,你所有的想法和行为都来自它。不过,我们并不容易触及这部分,因为我们更熟悉的是自己的情绪,并会在情绪糟糕的时候做出各种行为来应对。我们也会不断地调整自己的想法,试图让自己走出困局。有时我们的行为会让我们暂时远离痛苦,但根本的问题依然存在,并且会在另一段关系、另一个事件中重复出现,只是我们一直无法让自己、让他人明白自己真正的需要,多次的失败尝试让我们更加困惑和悲观。

珍爱是一名31岁的漂亮女士,她有过几段感情经历,过程与结局都很相似,即她总是从一段令她不满意的关系中迅速地进入另一段关系中,她说自己这种无缝衔接的恋爱模式让她觉得有些难堪,她很担心我会嘲笑她。她说自己对每段感情都是认真的,她很希望有好的结局,也因此将关系抓得太紧。她说对方从未像她做的那样,把她当成自己的全部。她总是不能容忍对方的社交生活,她希望男友只和自己吃饭、逛街、看电影。每当男友和朋友聚会,她就会感到不快并催促对方早点回家;如果男友自己玩游戏,她就会感到被冷落。在这些情况下,男友通常要道歉并安抚她,不然她就会闹各种情绪,从轻微不爽到极度委屈。她试图劝自己想通,比如相信男友是爱自己的,自己没必要小题大做;她也试图改变自己的行为,培养自己的兴趣爱好而不是只专注男友,但她始终无法做到。每段关系都是由她来终结的,原因几乎都是一样的,即她在不开心的时候会被身边的另一位男性打动,比如被对方关心照顾或对方迷恋她的容貌。她会很快结束上一段关系,然后又在新的关系里重蹈覆辙。她依然认真地恋爱,珍惜两个人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对于珍爱而言,她的恋爱经历始终围绕一个重大的主题,即“在亲密关系中我是重要的”。这个主题如此重大,以至于一旦不确定就会动摇她在关系中对自己的信心。“我是重要的”对她而言意味着两点:被喜欢和被在乎。这两个意义对我们每个人都很重要,当你无法在其他的关系中体验到自己的重要性时——比如在工作中被同事认可和喜欢,或被自己的父母牵挂,你将对眼前的这份关系非常地在意,会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个人身上。当对方无法理解这个意义时,就会认为你所有的情绪都是过于敏感所致,甚至会认为它们不可理喻,因为在他的主观世界里,他对“我是重要的”这个主题是有确定感的,他不需要以闹情绪的方式来确认自己的重要性,因此无法理解你的那些过于糟糕的情绪反应。

是否有跨越两难和穿透双盲的解决之道

10年的心理咨询工作让我每天都目睹陷入痛苦的人们。很多时候,我和他们一起咀嚼苦涩的味道,一起伤心落泪,一起迷茫并陷入沉默。他们在担心或感受到没有被我理解的过程中生气难过或压抑逃避,我在被责备时感到羞愧和沮丧,但他们和我都不愿意放弃努力,我们一起在羞耻的边缘打转,在恐惧的黑暗中挣扎。从寻求消除痛苦的方法开始,到可以慢慢体会那些糟糕的感受、逐渐面对那些恐惧和羞耻,他们最终确认想要的只是被好好地对待、被信任和肯定而已。

那些让我头疼不想见的人,那些在生命的边缘挣扎让我也寝食难安的人,那些起初被我讨厌最终又让我喜欢的人,无非在告诉我一件事:他们想让我知道他们的痛苦。他们在挑战人类的难题——在精神世界的深处理解自己、理解人类。正如加缪所言:“没有生活的绝望就没有生活的爱。”[1]他们是那些无法逃避痛苦的人,也是最有勇气尝试解决痛苦的人。

关系的意义

关系的意义之一

让我体验最深切的是咨询关系里的那份情感,那份来访者对我的信任和我对他们的在意。在以往的经验中,尽管我们不确定这份情感,却无法放弃对这份情感的苦苦追求。在经年累月的对话中,相遇让我们重获理解的希望,同行让我们保存信心,碰撞让我们更加真实

关系的意义之二

我们在关系中都曾因不被理解而受伤,但我们从来没有停止过在关系中你来我往。我们不想放弃表达受伤时的感受,也留恋激烈争吵后的和解和那份对彼此的心疼。尽管我们不知道是什么让彼此进入无谓的战斗,但在撕扯中除了对抗,我们也都能看到彼此的那份对表达和理解的渴望。关系里有人类不想放弃的勇气,我们需要彼此的存在、彼此的勇气、彼此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