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画布前的两个人
刚送老余出门，王点点猛地起身对我说，“老师，我陪您出去转转吧，我们去买菜！中午我给您和张老师炒俩菜”而后，她转过头看向先生，像百灵鸟一样对他笑着说，“张老师，您想吃什么？”
先生的语气似乎沉稳了下来，他重新拿起书来看，嘴角轻快地抖动着，“你们看着买吧”。
我看着他们一唱一和，耐心地坐回了画架前，说，“来，点点，你来当我的模特”。我又看了一眼先生，“中午你去食堂打饭”。先生没有回应，只是头低的更深，似乎要埋进书里。
王点点似乎很激动，她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扭摆着屁股，最后，她整个屁股陷在沙发里，双腿翘在靠近丈夫的一端，头枕着另一端，拿沙发靠垫支撑着腰，一手抱着头，一手摊了下来。她的白色T-shirt露出一部分内衣，但她毫不在意地问我，“老师，这样可以吗？”我笑着说，“可以”，但其实我完全不在意，在我画画的时候，模特会是被打破又组装成我头脑中的样子的，这是很多模特都不知道的事情，哪怕是画母亲的时候，我画的也不完全是她原本的样子，有些地方被夸张放大，有些地方被扭曲成我希望的样子，我甚至会偷偷把一组数字藏在暗调里，那是我出生时，我母亲的年龄，但至今没有人真的注意到这些，哪怕是母亲，可笑吧。
况且，我想要画的是两位模特，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女孩。这个中年男人，我的先生，你为什么会突然深情地看向这个在我们家中做起样子的女孩呢？你这个虚伪的，在夏天还要穿着薄针织开衫的儒雅老男人。你的眼睛透过精致的金丝眼镜，落在她的身体上了吗，钻进她的灵魂里了吗？这些年来，每个周末的早晨，你低着头沉在书里，只是为了避免看我吗？看来，你对女人的兴趣并不会因我们没孩子而停止。那么，你真正想看的是什么呢？她脸上透明的色泽，她瘦弱但是紧致的躯干，她的脆弱和热情。你想去碰触这个年轻的身体吗？你的双手想要轻轻地捧起她的发丝，一只手从她的鼻尖慢慢地滑向她的嘴唇，在她身体微微发颤时，你的手钻进她的嘴里，再轻轻地带她温湿的唾液从脖子向下滑去，就像我们年轻时你对待我的样子？
这个女孩，拼命想要住进我家的女孩，你的脑袋里又藏着什么？在画廊外，你说想要成为我的模特；跪在我的家里，说有人追踪你；躺在我的床上，说起自己的往事，哦，我现在不知道你说的话里面到底有没有值得相信的部分。至少，你现在如愿躺在我家的沙发上，坦荡地伸展着你的双腿，你的短裤是宽松的，这样躺下，是为了让我的先生可以隐约看到里面白色的底裤吗？
我在脑袋里疯狂地搜寻着答案，我到底怎么了？我要做什么？母亲说我向来是个不愿意太多思考的人，“万事靠盘算”似乎是她的座右铭，我问“为什么不跟我爸离婚”，她说，“你想的太简单”，我问“你为什么不去找个工作，一定要依赖我爸？”，她说，“你想的太简单”，我说，“他中风行动不便，你找个保姆吧，自己照顾他多累”，她说，“你想的太简单”。我不是那种想法简单的人，我只是不想让自己陷入一系列复杂的想法中，但什么都不改变。我希望去行动，我喜欢上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我就跟他结婚；我认为眼前的这个女孩应该被帮助，我就给她地方住。但是，我在思考的是，如果这个老男人想要对这个女孩做点什么，我要快速给他们提供机会，让他们暴露出来，还是马上终止这种可能呢？当然，之所以称之为可能，就是因为不确定，我可以不给他们提供机会，我也可以马上把这个女孩赶走，但即便这样，可能也有机会发展为必然。我要掌握主动，试试看。
“点点，我觉得你身上缺点什么”我把画笔悬在头上，故意扭着眉毛，像一个刺头一样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
“刘老师，什么呢？你需要什么呢？”点点一下子端坐了起来，她严肃地看着我，她大概是觉得，我在讽刺她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对我的称呼从“您”变成了“你”，像是在生气，而又不能太生气。
“嗯，感觉我们要加点道具”我冷静地看着先生，“让你更有特点，更丰富一些”。
“啊，就像您给《母亲》加上了墨镜吗？让她看起来更神秘，没人猜得透她”。王点点叽叽喳喳的回应着。
“嗯，或许是，可加点什么呢？”
“我可以带个眼镜吗？像张老师这样的眼镜？或者，我那一本书”。
我依旧看着先生，“你觉得呢？”
先生扭过头来看我，又转过去看王点点，站起身走了。我心里竟然有些失望起来，只刺激到了一个稚嫩的孩子，显然不足以让我真的达成什么行动。但先生竟然又走了回来，他手里拿着一本封面绚烂的书，温柔地递给王点点，说，“你试试这个”。呵，真是有趣，为什么去问模特，不问我？
先生并没有走，似乎在等我确认一样。我用命令的语气跟王点点说，“你再摆出刚才那个姿势，把书摊在身上，看着我”。王点点并没有马上去摆动作，而是拿着书端详起来，“《浮世画家》，张老师，这是一本关于画家的书吗？”。先生纠结了一下，像是在找合适的词汇去展现他的博学。我笑了一下，看着王点点说，“答案就在我的画里呀”。先生扭过头来，不自在地看了看我，我说，“看什么，你坐过去接着看书吧”。
在这个夏日的上午，阳光透过阳台的窗户洒进了地面，带来了斑驳的光影和一丝不太扰人的暑热。光线在空气中几乎显得有形，仿佛能触摸到那微微跳动的尘埃，它们在我和画布之间舞动。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知了的鸣叫，声音被炎热的空气拉长了，悠扬而持久。
我打开了画架旁边的小扇风机，它低速旋转，发出几乎被忽略的嗡嗡声，勉强驱散着周围的暖风。我看着眼前的两位模特，先生很敬业，他坐下后从不怎么挪动，就像是家里的一个静默岛屿。他周围堆着几本书，其中有些翻开了，书页因为风扇的吹拂而轻轻翻动。王点点依旧选择刚才陷在沙发里的坐姿，她把《浮世画家》摊在肚子上，静静地看着我。这本书在阳光的照射下，封面上的字迹反射出淡淡的光泽。
我用力的在画布上勾着线条，那是一对正躺在地上拥抱着的男女，他们裸露的身体被一本书遮盖住，他们亲吻着，手脚缠绕着，幻想与画面让我感到刺激与愤怒，我的手不自觉地加强了笔力，几乎要把情感刻进画布里。每一笔都像是在对抗自己的念头。我心里清楚，这一幕不过是自己的臆想，先生只是看了这个女孩，对她温柔地说话，这能被称作背叛吗？我不应该将他一个眼神在心里延展成一段感情，先生在我笔下变得既熟悉又陌生，王点点的身影则似乎与我年轻时的自己重合。我每画一笔都问自己一句，我画的是王点点还是自己呢？我再也画不下去，我用最大号的画笔沾上黑漆漆的颜料，在画布上疯狂地打着叉。
“唰”，“刘老师，你还在画吗？”王点点直起身来侧着头问我。“唰”我不想回答，只想抹去所有的画面，“刘老师，我需要换个姿势吗？”，“唰”不要来吵我，“刘老师？”她站起身，向我走来。我像是做错题想掩盖的孩子，拼命的用画笔在画布上涂抹，赶在她到达前遮盖住刚才画的所有内容。王点点来到我的身边，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老师，你根本没画我，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