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不愿成为基因的奴隶
“人生的第一天……噗嗤，好新鲜的说辞。”有人捂脸笑。
我亲昵地挽上女警的胳膊，传承记忆里，这是女生表达友好的意思，我说：“咱们不理他，先考虑考虑吃啥。”
“已经下班了，要不咱们带着天笙吃自助餐去？她不是啥都想尝一尝么？两个月前新开了一家海鲜自助，评分很高，我还没去吃过。”一个年轻女性看了眼表提议，等直升机过来也得两个多小时，时间完全来得及。
“行。”
“没问题。”
无人反对，我兴奋地欢呼一声：“芜湖！”
这一声欢呼出口，我被自己惊了一下，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已经变得鲜活了起来，情绪是受神经递质影响的，也就是说我现在神经递质的浓度增加了。
从一开始的控制不了脑电波，到现在情绪完全鲜活，连一天时间都不到，我该不会真的不是人吧？
我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开始用另一种眼光看待自己。
我这才感觉到，我就像从出生起，就本能地模仿人类，以此迅速融入人群，我这才发现，我一直在下意识地强调“我是人”，不仅是告诉别人，同时也是在暗示自己，而我从不怀疑我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深刻的想法。
正常人会反复强调“我是人”吗？我不清楚。
一旦思路被打通，一切也就顺理成章地反应过来了。
人的生命是从细胞开始的，而我一睁眼就是成年体，甚至连衣服、手机都在，若说我是失忆，为什么我连说话、行走等基本能力都会失去？若说我是借了别人的身体，为什么系统里查无此人？
我惴惴不安地看向女警，说：“我好像……真的不是人。”
女警无奈地捏住我的嘴，说：“这个时候就别提这些了，好好儿地吃个饭才最重要！”
“嗯。”我点点头，按下心中的焦虑。
警车驶向市中心，这里尚且还能看到一些繁华的影子，人影幢幢，灯红酒绿，大地的崩塌暂时没有对这里造成威胁，但再过一段时间，这里也会变成一座空城。
我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崩塌，地球应该是一颗年轻的星球。
世界意志将大量记忆传承给了我，我试图在心里呼唤祂，却得不到回应。
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诞生？
我试图融入人群，究竟是阴谋还是意外？
我只能确定，我暂时对人类抱有善意。
但我不能确定，这种善意是不是为了得到人类的信任，以此方便我未来的背叛？
啊，不行！脑补是病，得治。
我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让自己不要进行盲目的猜想。
这样消极的情绪简直太难受了，压得我胸口喘不过气来。
我意识到，神经递质的威力果然厉害，所以人类常常陷入这种难受的情绪里，无法摆脱吗？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恐怖如斯，做人真难。
如果我是怪物的话，还是让我做回怪物吧。
警车进入停车场，混在一堆普通车辆里，格外显眼。
我跟着警察们乘坐电梯上九楼，可惜下班时间他们都把警服脱了，我享受不了这种威风，兴奋的同时还带着些许遗憾。
我新奇地感受着自己情绪的变化，我现在已经没有初生时感觉身体不属于自己的别扭感了，就连情绪都仿佛融入了我的灵魂，对我的思考和想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我想买个笔记本写日记。”我说。
“为什么会这么想？”女警问。
“因为感觉好新奇，”我点了点自己的脑瓜，“乱七八糟的神经递质，乱七八糟的情绪，乱七八糟的想法，以及一个乱七八糟的我。”
众人大笑起来，惹得电梯里的人都将目光投向我们。
“好了，你别说了，噗嗤，噗，”女警一边笑一边说，“你的事不宜公之于众，有啥需求单独再说。”
“好吧。”我抿抿唇。
气氛变得轻松了起来，大家有说有笑地往自助餐厅走，就连楼上楼下全都是各种各样的美食饭馆，看得我眼花缭乱，口水咽了一遍又一遍。
明明中午的时候，我还没有这么重的食欲。
再次强调一遍，神经递质的威力果然厉害。
警察们各自付了款，我的支付宝里有十万多块钱的余额，我二话不说给自己付了款，他们诡异而沉默地看着我，气氛凝滞了一瞬，又很快被掩饰了过去。
传承记忆变得熟悉，我走过那些食物面前，似乎能看见眼前有一双手，左手端着盘子，右手用夹子夹食物，只要这么做，这些食物就归我了。
怪诞的记忆、汹涌的欲望、扑朔迷离的问题与谜底，在一晃神中交错。
我从柜台底下拿起盘子，夹起鱼肉放了进去，这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千遍万遍，我感觉传承的记忆正在与我融为一体。
这顿饭吃的很香，我第一次感受到欲望被满足的快乐。
因为怪物的事，大家都不敢喝酒，所以抱着大窑嘉宾喝了二十几瓶。
我在这种热烈的气氛中逐渐迷失自我，开始吹嘘自己智取怪物的英勇事迹，换来一阵阵的掌声。
我吃得特别撑，女警陪我在警察局的院子里散步消食，冷风一吹，我才渐渐清醒了过来。
我在传承记忆里寻找我需要的答案，我有预感，如果我不去刻意记忆，那么传承记忆将会无声无息化作我的一部分，而被我忽视的记忆，将会逐渐被遗忘，在碎梦里化作尘埃。
欲望被满足确实快乐，所以人类终其一生都在追逐这种快乐，可人的欲望是个无底洞，会无止境地放大、膨胀。例如人吃不饱穿不暖，人就会想要吃饱穿暖，吃饱穿暖以后还想有钱，有钱以后还想奴役别人，有追求的人会想探索宇宙，追溯历史，诸如此类。
这其实与大脑奖励机制有关，人在满足自己的欲望时，大脑会分泌多巴胺，但很快多巴胺会迅速下降至略低于平日的水平，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恢复，当下一次满足这种欲望的时候，快乐会更加短暂，多巴胺水平会低于上一次的峰值，然后第三次，第四次……直到后来习以为常，再也提不起兴趣。
社会越发达，人的受教育水平越高，出生率就越低也与此有关系，因为人的欲望被满足之后，就会继续膨胀，人会表现得更加“自私”，个人繁衍的本能会被压制，进而不愿意为抚养后代付出代价，这是一种自然调节，可以从根源上降低人口数量，防止某个种群数量过多而导致资源不足。
知足常乐，是违背人类天性的。如果欲望不会膨胀，人类社会就无法进步，如果吃饱穿暖就安于现状，科技根本无法继续发展。如果失去快乐的情绪，人只能感受到无聊，痛苦，最后走向自我毁灭。
或者也可以说，当人足够安逸，欲望被满足到了极点，现有的物质条件没法再创造享受与快乐，人，会启动基因里的自我毁灭程序。
我不愿意成为基因的奴隶，可刚才……完全不受我自己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