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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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二月二龙抬头。民间有个习俗,正月里剃头不吉利,所以孩子们普遍要在过年前剪一次头,然后一直等到二月二才会理发去“旧”,剃个“龙头”。

尤其北方,更注重这个习俗。 由此,北方很多学校都在这一天放假,让孩子们回家剃“龙头”。茂平县的茂平私立中学也不例外,在二月初一这天下午就提前放假。放学铃声一响,孩子们叫着吵着喊着跳着疯狂往外涌,似一匹匹脱缰的野马,尽情释放着久违的自由。

茂平私立中学是一所初中班学校,成立才两年,管理非常严格。初一的学生两个星期回家一次,初二的学生三个星期回家一次,初三的学生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所以,孩子们最高兴的事情就是放假,回家享受天伦之乐。

柳树沟村十六岁的成小龙就在这所中学读初三。成小龙品学兼优,老师对他非常器重,断定他考个县里的重点高中是不成问题的。成小龙认为老师器重不器重都无所谓,主要是不能让父亲的希望破灭。

想到父亲,想到父亲的不容易,成小龙心里有着蜂蛰一样的疼痛感,虽然不剧烈,但让人久久不能平静。

小龙的母亲在生下小龙不久就得病死了,从此后,他爹既当爹又当娘,东要一口奶西要一口饭,才把小龙养的像个人样。

当初给小龙起名字的时候,他爹是经过一翻仔细琢磨的。当然,不是因为他们姓成才起这个和明星成龙相近的名字。那时他们家穷的连个收音机都没有,成龙这个明星人物再有名气他也不知道,他就是希望孩子长大后能成龙成虎,为成家光宗耀祖。

小龙的父亲叫成耀银,一米六五的个头,五十五公斤的重量。在小龙刚上初中时学历史知道有位唐朝名将叫程咬金时,曾开玩笑地对父亲说:“爹,你说爷爷奶奶怎么给你起个成耀银,叫成耀金多好,虽然字不同,起码也和唐朝开国名将程咬金有点瓜葛,说不定你还会长高个子当个猛男呢。”

成耀银听到这话后,哈哈大笑。特别是听到“猛男”这两个字,觉得新奇又好笑。问小龙:“小龙,你从哪学的这词。”小龙说:“历史老师讲的,老师说程咬金是唐朝的猛将,那你不是大将,但你是男人,我就只能用“猛男”了。”听着儿子有理有据的解释,成耀银更坚定了要培养儿子成才的决心。

茂平私立中学一成立,就来村里撒宣传广告。宣传页上,有漂亮阔气的三层小楼照片,还有每个老师的详细介绍。这些老师大多都是正规师范毕业生,不像镇上中学的老师,都是一些代课的年轻人,自己都没学多少知识,怎么教学生哪。也不光成耀银这么想,整个镇上的人都这么想,因为这么多年来,镇中考上高中的寥寥无几。就为这,成耀银当即决定把儿子送到这所私立中学。不只是成耀银,周围好多村子里家境好一点的,望子成龙的家长都把孩子送到了这所私立中学读书。

要说家境,成耀银的家算是贫穷的。成耀银原来的老家在哪儿,姓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他爷爷把他在火车站上捡回来的。爷爷是个老光棍,在外面流浪了大半辈子,几乎所有的累活苦活他都干过,捡破烂时,就在火车站候车室的座位上把成耀银给捡回来了。捡回他的时候,他只裹着一个小棉被,身上光溜溜的一丝不挂。当然,爷爷告诉他的也只有这些,其余的都是爷爷去世后,爷爷最好的朋友福有爷爷告诉他的。

福有爷爷说,爷爷年轻时好吃懒做,村里村外都没有丫头愿意嫁给他,他又不愿意听大人的训斥,就常年流浪在外,碰到什么活干什么,干上十天半月就不想干了,要了钱就去找个女人玩儿玩儿,花完了再去找活干,干完了再花。后来,年纪大了,他干不动费力气的活了,就在城里捡破烂。也算老天可怜他,让他捡了一个孩子,改变了他的品性。他把孩子带回家来,把家里的三间破房子修了修,才算真正过上了有家的日子。把孩子抱回家后,爷爷好些天高兴的嘴都合不上,他想让孩子叫他爹,但那时他已经四十六岁了,叫爹不合适,就让孩子叫他爷爷。

对于自己的出身,成耀银从没过多的想过。爷爷死后他就拼命地跟着一个表叔在山里打石头,然后在成年后翻盖了那三间房子,娶了一房媳妇儿。媳妇儿叫翠珍,是个多病的女人,生了小龙后不久就病死了。媳妇儿死后,他就把小龙当成了他全部的希望。小龙大一点的时候,也有媒婆给他说过邻村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可他听说那个女人蛮横无理,没有同意。他怕小龙在后妈手里受罪。

小龙上小学那年,离村十公里外的范家庄突然来了一群专家,勘测到范家庄地下蕴藏着一个很大的煤矿。于是,范家庄一下子沸腾起来,在当地政府的统一安排下,村民们不久就搬了家,住上了新农村。这个新农村离范家庄有十公里,叫“范家庄新村”。而原先的范家庄则变成了“范家庄煤矿”。一时,省里、市里的领导开着小车不断出现在范家庄煤矿。几个月的时间,一条条通往范家庄煤矿的公路就修成了。政府还给这条公路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好运路”。

柳树沟村和范家庄有着三山之隔,到范家庄去就得走山路。要说老天不公平就不公平在这儿,两个村就十公里的距离,柳树沟村就四周都是大山,连条正经路都没有,也没法修。而范家庄除了一面有山,就是靠柳树沟的这面,三面都是平原。这“范家庄煤矿”一问世,更是繁荣了一方,范家庄附近十里八乡的都沾了光。有本事的就贷款买了车跑运输、投资办煤厂,没本事的就上煤矿当工人。

柳树沟村当然也跟着沾了光,不少人依靠这个煤矿发了财,在茂平县买了房子买了车,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还有一部分人当了煤矿工人,这部分人虽然挣的钱不如做买卖,但是工资却不低,地不种了,还翻盖了房子,甚至在这个小山沟里,还冒出了几栋小洋楼。

村子人少了,欢笑声却不少,打麻将的有,打扑克的有,买了“卡拉OK”唱歌的有。村民的业余生活越来越多,日子过得也越来越滋润。

这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 欲望就一天比一天重了。他们不再满足于在村里的小卖部购物,但到镇上去要走两条山路,到茂平县还要从镇上坐公共汽车才能到,这路就成了柳树沟村最闹心的事。买东西还不是大事,这煤运进来可是大问题。在范家庄还没有开采煤矿之前,村里都烧柴禾,这守着煤矿当然就不再烧柴禾了。煤是现成的,就是这路,不用说拖拉机,就是机动三轮车走都很危险。村里有人买了机动三轮车,第一次开车拉煤就从山路翻到了沟里,见了阎王。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开三轮车拉煤了。

这样,村里就需要拉煤的劳动力。成耀银因为个子小,斤称不足没有当成煤矿的工人,只好干起拉车的活,拉一排子车煤到村里也能挣二十块钱。他也不光拉煤,比方说村里人盖房子,水泥、青砖什么的,都是用排子车拉过来的,包括从城里买来的家具,也是从城里拉到青山镇上卸下,然后再用排子车拉回村里。别看成耀银的个头小,干起活来并不服输,和村里另外几个拉车的比起力气来,他还算不上怂人。

几年下来,成耀银已经变得不是他了。一次,小龙在抽屉里翻出了一张发黄的小照片问他:“爹,这个人是谁呀?”成耀银听了这话很生气地骂:“真是个狼羔子,怎么连你爹都认不出来?”小龙瞅了照片又瞅他,怎么瞅怎么不像,他把照片递到爹的手里,又从墙上摘下镜子来让他照,问他:“你自己看,像吗,还骂我。”成耀银看了看照片,又在镜子里照了照自己,真是半点也不像。照片虽小,人却黑白分明,轮廓清晰。而镜子里的他,脸和头发一样黑,活脱脱一个印度人。他冲镜子呲了一下嘴,嘴里马上露出两排白牙。这牙是相对于脸来说的,其实他的牙由于长期不刷已经黄的不成样子了。而他还是笑着给儿子开玩笑:“嘿嘿,黑多好,不认识的人还以为你有个外国爹呢。”

自从有了范家庄煤矿,成耀银进一步开阔了眼界。每次拉着排子车走在幸运路上的时候,总是对路上像飞一样的小车充满向往。他想,靠他拉排子车,就算拉到下辈子也买不起一辆小轿车。可他还是努力地拉,努力地向往着。他不能挣够买小车的钱,他可以挣儿子上学的钱,然后让儿子考高中考大学,出来当个官,哪怕是小官,也能开上车。儿子的车就是自己的车,到时候不照样也能坐上自家的车吗。

小龙每次从学校回来,都想帮爹去推车,让爹省点劲。成耀银总不让小龙挨近这车,每次小龙要跟他去,他都会很生气,训斥他:“一边儿做作业去,不许碰这车,这车不是你碰的,你是开轿车的人。”他是怕小龙一旦碰了这车,会一辈子和这车结下孽缘,粘在一起。他要小龙做开车的人,不能做拉车的人。所以,他非常在乎小龙和这辆车的距离,有事没事总是嘱咐小龙:“不管车上有没有东西,你都不允许碰这辆车,你一定要做开车的人。”每次听到这句话,小龙总会知事地说:“知道了。”小龙懂父亲的心。

小龙看着父亲那么辛苦,想让父亲也和别的拉车的一样买头骡子,这样就轻巧多了。成耀银算了算帐,一头骡子起码要五千块,一个骡子拉的排子车加上大车轱辘也得一千多块,而且骡子又吃多,还得成年给它买干草吃。他不舍得买。他对儿子说:“人的力气不值钱,费多大力气长多大力气,你爹不比一头骡子的力气少。”听到这话,小龙的眼睛马上憋痛,紧接着眼泪不听话的掉下来。爹笑着骂他:“瞧你那点出息,小丫头似的,你要是真正心疼爹,就好好读书,考高中考大学,毕业了当个官,在城里买高楼买轿车,再娶个城里媳妇儿,那时候爹坐在你的车里才威风哩。”

小龙把父亲的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刻苦学习,在茂平私立中学仅仅半年的时间就从下中流赶到了上中流,一年时间就窜到了第一名的位置。对于这样的学生,学校自然也重点培养。小龙这一届是这所私立学校的第一批毕业生,中考成绩的好坏决定着学校的前途,往大的说,决定着这所私立学校的生死存亡。

年后,成耀银还没拉过几趟活。因为年前,各家各户都把煤备的足足的,都想过个清闲的正月。

他只拉过两趟土坯,是村支书他娘的火炕塌了,让他拉两趟土坯盘炕的。老人家和儿子分开住,儿子住着新房,她住的还是嫁过来的那间老房子。老人家的屋里也非常简单,除了吃饭用的家当就是炕上破烂的被褥。如果不知底细,一定会认为他是个孤寡老人。成耀银知道老人家的两个儿子不孝顺,就没有要老人家的钱,还花了一天的时间帮老人家把火炕给盘起来了。老人家感动的不知怎么表达,只管掉眼泪。

岂料,这帮忙也惹下了大祸。第二天,老人家的两个儿媳找到了成家,没等成耀银开口就你一句我一句骂上了:“成耀银你也太不是人了,你看我们姚家没人了是吧,你想给我们姚家当儿子是吧,你妄想,你给我们当孙子我们姚家也不要。”

“成耀银你个狗孙子你给我听着,我们姚家不缺你这个孙子,你想当孙子你给别人当去,你少管我们家的闲事。”

……

后边骂的什么,成耀银一句也听不清了,他只觉得耳根子嗡嗡作响,脑袋瓜子像炸了一样的大。他把屋门锁了把窗帘拉上不敢出门,他怕一出门被这两个女人吃了。等骂声渐渐远去,再也听不到了,他确认那两个女人已经走了才敢出门。

大门外还守着几个邻居正在议论这件事,看到成耀银出来忙劝他:“耀银,你千万别为这事着急,咱村里的人谁不知道姚家那两媳妇儿不是人哪。”

“就是就是,就当两只狗在门口叫了几声,别往心里去。”

“耀银以后可得长个出息啊,姚家老太太的忙不能再帮了,她冻死饿死那是她自己的命,谁让她养了两个逆子呢。”

……

成耀银嘴驽心实,不知怎么对邻居们说感谢的话。只嗯了一声就回院里去了。等邻居们都走完了,他把家里的大门也锁上了,这一锁上大门,心里的委屈才敢“咕咚咕咚”冒出来。他竟然还掉下了几滴眼泪。

这些年来,除了媳妇儿死时他掉过眼泪,这还是第一次。他骂自己没出息,他恨自己没出息,如果自己不是拉车的,是个开小车的,看那两个娘们儿敢不敢来这里撒野。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媳妇儿,虽然体弱多病,却温柔贤惠。老天为什么不长眼,让她早早地离开了他,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心开始无尽的疼痛,他甚至开始抽泣。

那一晚,成耀银不由地跑到了媳妇儿的坟前,向媳妇儿唠叨自己的委屈。他没有了眼泪,只是不停地唠叨他这么多年来受过的苦,还有,他在媳妇儿面前把那两个娘们儿骂的一文不值。也许,他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出自己的怨气。他发泄完自己的怨气又唠叨起儿子小龙。当然,这种唠叨是自豪与兴奋的,他唠叨小龙成长中的一点一滴,还把自己想让小龙当官做个开车的人这种想法给媳妇儿说了。这一晚,他虽然很晚才回家,身上却轻巧了不少,仿佛去的时候背着一大袋子沉重的东西,然后统统倒在了野外,或者是被媳妇儿扛走了,他背着空袋子回来了。

死死地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他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惊醒。他突然明白,这是正月过完了,人们在放鞭炮送年呢。

成耀银觉得头晕脑涨。他用手摸了一下头,烫手。

大概是昨晚在坟上呆的时间长了着了凉,他赶紧起床在盆子里倒了开水烫了烫黑龋龋的毛巾缚在头上,又躺在了炕上。中午,他起来胡乱做了点饭吃,觉得好点了才捣鼓起他那辆排子车。因为这是挣钱的家伙,所以他把这辆排子车看成家里的宝贝,没事了就得查查有没有毛病。

当然,这只是他的宝贝,对儿子小龙来说,是最忌讳的东西,绝对不能碰一下。

小龙放假回到家的时候,成耀银还在捣鼓那辆排子车。冷不丁小龙的声音从背后冒出来:“爹,我回来了。”

成耀银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马上回过神来问:“怎么现在回来了,还差一个星期才一个月。”

“提前放假了。”小龙说着凑过来问父亲:“爹,排子车哪儿又坏了,我帮你修吧。”

小龙这一凑可把成耀银吓坏了,赶紧把小龙往远处使劲一推说:“你离这排子车远点,没记性是不是?”

小龙被父亲推的打了一个趔趄,然后边往屋里走边说:“知道了。”

“还没说呢,你怎么提前放假了?”

小龙放下书包从簸箩里拿了一块干粮啃着走出来:“明天二月二龙抬头,所以,我们提前放假了。”

成耀银“哦”了一声,看了看小龙的头发说:“还真是,你看这日子过得快的,糊里湖涂都出正月了,明天我给你把头推推,也剃个‘龙头’去去旧。”

小龙长这么大,一直保留着一个头型,那就是平头。从小到大,都是父亲用推子给他推头。那把推子是父亲专门为给他推头买的,十几年来,小龙不记得谁还用这把推子推过头,只记得每次给他推完头,父亲总是吹掉上面的头发,然后膏上油很小心地装进塑料袋里放起来,等小龙头发长了再拿出来用。

父亲的头也是用推子推的,他总是找别人去推,用别人家的推子。这村里推子不缺,上了年纪的家里都有,所以,他从不带自家推子去推头。

也许是小龙长大的缘故,他不再喜欢平头,他喜欢长一点的头发。当然他喜欢的长,并不是像女孩子那样的长发,是稍稍长一点,帅帅的那种,像那些电影明星,有一头潇洒的长发。于是他用试贪的口气问父亲:“爹,我不推头了行不行,我想留长一点的头发。”

父亲一听儿子要留长头发,坚决反对:“不行,女孩子才留长头发,你是男人,留头长发算什么。”

“不是的,爹,我就想长一点点,就比现在还长一点点就行,我们班里的男同学就我一个人留平头。”小龙解释着。

父亲听了这话站起身来,又仔细盯了一下小龙的头发,还用手在他的头上揪了几下,然后笑着说:“既然同学们都留长发,你也就留着吧,不过,下个月一定要推头啊。”

小龙接着解释:“头发要是长了,就不能用推子推了,我到学校门前的理发馆去理,才两块钱。”

父亲再次盯着儿子看了几眼,发觉儿子真的是长大了,于是带着很复杂的表情拍了拍小龙的肩膀说:“随便你吧,但是明天我还是要给你推头的,我就拿着推子在你头上比划比划,把脖子那儿多少推一下,也算推过头了,去去旧。”

小龙想不到父亲会答应的这么痛快,高兴地一口把干粮塞到了嘴里,胡乱嚼巴嚼巴就往下咽,噎的他捣了半天胸脯。父亲一看心疼得赶紧上前拍小龙的后背说:“你慢慢吃,着嘛急呀。”小龙终于把干粮咽了下去,冲父亲傻笑:“嘿嘿,咽下去了。”

龙抬头的日子不能过的太寒酸了,成耀银早早地去老皮家割了二斤猪肉。老皮媳妇儿问他:“割这么多肉是不是你家小龙回来了。”成耀银笑着点头:“是是是,小龙上学费脑子,一个月才回来一回,我给他好好补补,再说了,今天二月二龙抬头,我不能让天上的神仙小看我不是。”

一句话逗的来买猪肉的好多娘们都哈哈大笑起来。这些娘们一笑,成耀银脸就红了,迅速红到了脖子根。幸好,他人小腿快,很快迈出了老皮家的大门。

回家的路上,成耀银碰上了赵汉文的媳妇儿,她截住成耀银说:“割肉去了啊耀银哥,正说呆会去找你呢,我们家的煤快烧完了,你给拉两车吧。”

这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出门就碰到活干了,看来是个好兆头,今年运气一定不错。成耀银满心欢喜着走到家,往屋里炕上看了看,小龙睡得正香。

听小龙说,在学校早上五点半就得起床跑早操,然后上自习,晚上到十点才下课,洗刷一下,睡着也就到十一点了。算算,孩子连八个小时的睡眠时间都没有。每次小龙放假回家的四天时间里,他都让小龙睡个够,睡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绝不叫醒他。

成耀银蒸了一锅大米饭,然后又把肉炖了,盛出来一半的肉,再把白菜放到锅里和肉一起炖。这样炖出来的肉菜很香,小龙最爱吃。小龙最喜欢吃大米饭,每次回来都能吃上一顿饱饱的大米饭。虽然这对成耀银来说算是很奢侈,他还是觉得舍得。能让他最亲的儿子吃一顿爱吃的饱饭,他很高兴。特别是看到儿子美美地打着饱嗝,他感觉特别满足。无论儿子吃饱了剩下多少他都不舍得吃,下一顿给孩子用白菜炒着吃。小龙走后,成耀银没吃过一粒大米,连小米粥都很少喝。不是没有小米,家里地里种着呢,他把一部分小米拿到镇上换大米,剩下的喝粥也没问题,他就是累,发懒,做小米粥麻烦,费火,不如用棒子面打糊糊,简单。

菜和饭都熟了,成耀银眼馋了,看着饭菜都不少,又是龙抬头的日子,他就奢侈地盛了一大碗吃起来。吃完后他又拿了一个干粮吃了,这才把饭菜都盖好放在煤火台上,拉着车走了。

成耀银边拉车走边想着今年的计划。他想今年该多种点棒子和谷子,谷子可以换大米,棒子除了人吃还可以多喂头小猪。他每年都喂一头猪,圈里能攒点粪上到地里,到年头就把猪整个的卖了。村里也有人家杀一头猪的,吃不了红烧一下,再用猪油灌住,能吃一年。他想喂两头猪,卖一头,杀一头,也让猪油灌起来放着慢慢吃。小龙马上就要上高中了,得经常给他补脑子才能考上大学,得让他多吃肉。

想到小龙上高中考大学,成耀银就决定了要多喂一头小猪。

想完了这个,成耀银也来到了青山镇上的煤厂。这两年来,他一直在青山镇拉煤,自从青山镇开了煤厂以后他就没再到过范家庄煤厂拉煤。到范家庄要走三条山路,到青山镇只走两条,煤价相同,路却近多了,省不少力气和时间。

磅房的孟师傅迎出来说:“老成来了,好久不见你了,过年好吧?”

成耀银笑着回应:“好好好,好着呢,我这就拉着车过磅去。”

孟师傅说:“别过了,去装吧,就你和排子车,已经过一千遍了,重量都刻我心里了,装吧。”

成耀银还笑:“那好,那我装了。”

“装吧装吧。”

“老成啊,我听县政府的人传出话来,要排除万难,修青山镇到柳树沟村的路,解决村民的交通问题。”

“孟师傅你又听谁瞎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听说文件都已经下了”

“那好呀,路修通了,我拉煤就省劲儿了。”

“老成你怎么这么傻瓜,路要是修好了,汽车都能跑到你村里,谁还叫你这人力排子车一口一口地叼啊。”

“也是,那要是这路修好了,我就买个机动三轮车拉煤。”

“老成啊老成,我看你这辈子就认准拉煤这差事了,你就不能动动脑筋干点别的?你看你浑身上下都被煤染了,就不怕被煤淹死。”

“这就是命哪,老天没赐给我别的本事,这脑袋瓜子也开不了窍,就认准拉煤了,既然已经掉煤窝里了,被煤淹了也是命中注定的。”

“唉,我算服你了老成,你装吧,车来了,我去过磅去。”

也许是一个正月没怎么干力气活,这浑身的筋骨都有些松散了。成耀银拉着这车煤没走多远就觉得很吃力。这车拉得越吃力,他就越不服劲儿,使蛮劲地硬拉。要不这样,他觉得很对不起早上吃的那碗大米饭肉菜。

好不容易才走过一条山路,拐弯走到另一条山路时,成耀银才停下车来,扯下脖子上那条黑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又把毛巾搭回脖子上,一屁股蹲在了车辕上。屁股刚蹲下去,他又觉得口渴,站起身来解下拴在车帮上的水壶,拧开盖对准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光。他笑着嘀咕:“这肉菜就是有斤称,吃这么多水。”

重新蹲下去后,成耀银突然想起煤厂看磅房的孟师傅说要修从青山镇到柳树沟村这条路的话。他歪头瞅了瞅车前和车后的路,又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山,想,要是真修路应该怎么修,要修多宽的路?他想来想去都没有底。

这山说是叫山,其实并没有多高,实际应该叫丘陵。丘陵这词成耀银听说过,是有点文化的人对他说的,就是没有山高。村里人没文化,也不会用这文化词,就把这一带的丘陵都叫山。

这四面的山都是石头山,除了些生命顽强的小草可以生长,别的也没什么了。这山路虽然有些难走,却不在山的最高处,所以走起来了不是太陡,太陡了恐怕成耀银也拉不动一排子车煤了。

成耀银琢磨了一会这路,又环视了一周的山,他总想像不出要是修条大路会是什么样子。琢磨来琢磨去,他开始骂自己闲吃萝卜淡操心。他用手摸了摸坐在屁股下的车辕,又想,要是真修大路了,他就真买台机动三轮车,不会开不要紧,他还不老,还可以学。这样一想,仿佛自己真的开着一辆机动三轮车在大路上走,“嘣嘣嘣嘣”的声音让他陶醉,连身体和胳膊都驾起了开车的动作。“嘣嘣嘣嘣”,他竟然顺着自己开车的动作叫出来。叫出来后,他才感觉自己失态了。前后左右都看了一眼,没见人。天上是没有人的,他就瞥了一下山下。这一瞥,还真瞥见了一个人在下面。下面有人也不会看到他的,是一个割干草的丫头,看起来和小龙差不多岁数。

看到这个割干草的小丫头,成耀银的思维又一下子转到了小龙身上。他想,小龙一定睡醒了,吃得饱饱的,爬在火炕上写作业呢。想到小龙,他的身上就立马来了劲儿,拉起车,把拉绳套在肩上,一使劲,车就动了。

成耀银刚走几步,看见前方有一个人向这边跑来,他看清了,那是小龙。他的火气一下子就窜上来了,等小龙跑近了,连个自由喘气的机会都没有给他就破口大骂:“你个小兔崽子不在家里写作业,你跑这儿来撒什么野?”

小龙“嘿嘿”地傻笑着,还在喘着气说:“我作业写完了,没事干,看到车没在,知道你来拉煤了,就跑过来找你。”

小龙又凑到了车前面。

成耀银大吼一声:“滚,离这车远点。”

“爹,你就让我帮你推吧,你别迷信了,这车和考大学没什么关联,也不是什么关联词。”小龙半开着玩笑求父亲。

“不行,你就不能碰这车,我专门找人给你算过卦,说你命里不能和这车沾上边。”成耀银死倔着说。

小龙把父亲截在前面,不让他走,还犟嘴:“爹,你怎么还这么老封建,现在都零零年代了,还信什么命,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我的命掌握在我自己的手里,不拴在这辆排子车上。”小龙在犟嘴的时候还伸手做着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动作。

这是小龙第一次这样咬文嚼字地和他顶撞,成耀银有点老羞成怒,把排子车放在路上照着小龙的头就是一巴掌:“你个兔崽子才到县里上了几天学,就看你爹不是个爹了,敢嚼着字来骂你爹了,有本事你到城里找个爹去,再也别回来了。”说着他又蹲在了车辕上,头也跟着耷拉下去。

小龙还是不服气,还犟:“我没骂你,我是在和你讲理,你不能不讲理啊。”

成耀银微抬了一下头,斜着眼瞪了儿子一眼,有气无力地说:“好好好,你讲理,我不讲理,他妈的我养着你,养着你,把你养大了,让你吃好喝好,让你读书长出息,你还真出息了,敢教训老子了。”

看着父亲的声调低下来,小龙也换了口气:“爹,我真不是在教训你,我真的是在讲理。爹你好好想想,你为什么拉车,是因为你大脑里没知识没文化,干不了别的。所以你拼命地挣钱让我读书,把我送到最好的学校,让我多学知识学文化,让我将来有出息。现在我的知识越学越多了,懂得也越来越多了,我也明白了,我的命不拴在这辆排子车上,在我自己手里。”

成耀银没都听懂小龙说的话,但他内心那根紧绷绷的弦仿佛开始松弛,被小龙的话碰的一颤一颤的,有点说不出的感觉。因为给他讲道理的不是老师不是别人,是自己亲生亲养的儿子小龙,他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在给他讲道理,不管这道理对不对,和听着村里没文化的孩子说话还真不一样。

成耀银冷不丁疑惑而又平静地问小龙:“小龙,书上真那么说,谁的命运掌握在谁的手里?”

“是呀,现实生活中就没有命运一说,根本就没有什么老天爷,也没有什么神,爹,你以后别在初一十五烧纸烧香了,没有用的,白花钱。”

“来,你过来小龙,坐在爹身边,给爹讲讲书上还学了什么?”成耀银用手打了个过来的手势。

小龙又“嘿嘿”傻笑,故意拿捏着说:“我不敢,爹你不是不让我碰那排子车吗?”

成耀银也笑了:“小兔崽子,爹那还不是怕你和爹一样拉一辈子车哪。”

小龙坐过去,和爹面对着面。

这是小龙和这辆排子车第一次亲密接触,小龙感到特别新奇,他前后左右把这辆排子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还用手摸了摸了车辕,笑着问:“爹,它好使不?”

成耀银摸着小龙的头疼爱地说:“他是爹的东西,在爹手里它敢不好使,不好使爹就修理它。”

小龙和爹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小龙又问:“爹,今天能不能让我拉车,你在后面推车。”

成耀银的脸上立马严肃起来:“那可不行,你还小,拉不动,你就在后面给我推车,推回去了就离它远点,我还是害怕它会沾上你。”

小龙做了个鬼脸说:“不会的爹,我穿着铁盔甲,他不会沾上我的。

“什么是什么呀,什么盔甲不盔甲的,你今天不能拉这车,你在后面推爹就省劲多了,早点回家咱们包顿饺子吃。”

“行,爹,我听你的。”

“那你好好的在这儿坐着等会儿,我喝水有点多了,到边上撒泡尿去,回来咱们就走。”

“好”。

看到爹尿尿去了,小龙的手就痒痒了。他的手痒并不是因为这排子车有多大吸引力吸引着他,他是真心地心疼父亲,他不想让父亲那么劳累,同时也想让父亲看到,他已经长大了,能拉得动排子车了。

趁爹尿着的空档,小龙使劲搬起车辕,把拉绳套在了自己的肩上,蛮劲一拉,车竟然转动了。他听到爹在背后喝他:“小龙,你拉不动,快放下,我马上就尿完了。”

小龙不听,还拉,车连续转动了几下就再也转不动了,他就拧着方向往前拉,车轱辘还是不往前走,他不知道看车轱辘底下掩住了什么东西,以为是自己劲儿小的缘故,就把浑身的劲都使出来了。

“小龙,你快放下,你拉不动,我来拉。”成耀银边捆腰带边往车跟前赶。

小龙想,爹一旦走到跟前他就拉不成车了,一使猛劲儿,车“咯噔”一下忽然快速往前冲,小龙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更没有防备,还低着头蛮劲拉,拉绳死死地凹进他的衣服里。这一下子可不得了,小龙掌握不住了车辕,也控制不住车轱辘,还来不急清楚怎么回事,“啊”的一声连人带车翻下了山。

在听到小龙“啊”的那一刻,在看到排子车连同“啊”的声音一起翻下山的那一刻,成耀银似乎变成了一具僵尸,浑身的血液猛地冲到了头顶,致使他身体僵硬的不听使唤。他拼命地嘶喊着小龙的名字,可不管怎么拼命,声音就是从嘴里发不出来。他想摇头,摇不动。他想甩头,甩不动。

这种“植物人”状态不知僵持了多久,成耀银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有了知觉。他撕裂地喊着小龙的名字,箭一样飞下山去。他看到那车已经翻到了山的最下面,他仿佛还听到了小龙在车下撕裂的的求救声。

那一段到山下的距离是那么的漫长,成耀银觉得走了三十八年的路都没有它长。当他终于走到那辆排子车跟前时,他看到的是车下红红的一片。他不敢再往里看,而是拼命地搬这辆排子车。此时,这辆每个地方他都非常熟悉的排子车,这辆为他挣钱卖命的排子车,成了他最大的敌人,让他狠之入骨,他恨不得变成一捆炸药把它炸的粉碎。

因为熟悉它,能摸清它的脉络,排子车还是被成耀银搬开了。

在往一边扔排子车的同时,他嘶喊着:“小龙,爹来救你了。”

然而,当成耀银返身想要抱孩子起来的那一刻,他惊呆了,这个孩子不是他儿子小龙,是一个穿红衣服的丫头,他顿时想起,是割干草的那个丫头。

成耀银的大脑此时一片空白,仿佛这个红衣丫头根本就不存在,他只想着他的儿子小龙,他疯了一样到处乱跑,到处乱叫:“小龙你在哪儿?小龙你听到爹在叫你不?小龙,你说话呀!小龙你别吓唬爹好不?”

这时,山腰间,一个小人头突然间冒出来,冲山下大喊:“爹,我在这儿,我怎么了这是,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成耀银听到这一声爹后,出窍的灵魂才又回到了他的身体。他箭步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儿子,眼泪唰唰唰地往下掉:“儿子,你吓死爹了,爹再不会让你碰这排子车了。”

小龙还满不在乎地说:“我记起来了,我刚使劲拉着排子车走,突然排子车“咯噔”一下,自己跑起来,我掌握不住,就掉山沟里了。”

成耀银看着儿子头上还在流着血,把脖子里的毛巾给他包上说:“我说人都得信命,命中你不能碰这排子车,你非说书上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和排子车没关系,看,这回明白了吧,你一碰这排子车就出事,这差点把命丢了,以后爹不准你再碰这排子车。”

“行,我今后一定听爹的,不碰这排子车了,好好学习,考高中考大学,找个好工作,当个官,在城里买栋楼房,娶个城里媳妇儿,当个开车的人,让你威风威风。”小龙几乎是把爹的原话又重复加深了一遍。

成耀银脸上马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说:“这就对了。”

小龙问:“爹,排子车肯定摔坏了吧,我跟你去看看,我不碰它,它这么不听话,我看着你怎么修理它。”

小龙没想到,这句自认为幽默的话让成耀银的脸色立马失去了血色。

“快走小龙,排子车砸人了,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快快快,快点。”

他们慌忙向山下跑去,红衣丫头没有死,刚是被砸晕了,她已经睁开了眼睛,看着父子两人,很痛苦地用微弱的声音说:“我的腿很疼。”

还是小龙反应快,来不急和爹商量就让爹把丫头放到他背上:“爹,我年轻跑的快,我背她到二拐子家看腿,你就别管这排子车,跟我后边追着,看万一有什么事。”

这时的成耀银听话的像个孩子,答应着追在小龙后面。他不时问:“小龙,还背得动不,要不我背会儿。”小龙不说话,也不停,一口气跑到村里的二拐子家。

“二叔,快,快来看她的腿。”刚跑到二拐子的家门口,小龙就喘着粗气大声喊。

二拐子随着叫声迎出来,家里的老母亲也赶出来帮忙把丫头扶到床上躺下。

二拐子是柳树沟村唯一的医生。说是医生,他也没有正经学过医,他的一个亲戚在县里开着一个门诊,他在那里帮了一年忙,多多少少学了点医学知识,头疼脑热感冒咳嗽的小病之类他都能看。小龙叫二拐子叔,那是按村里辈份论的,要说岁数,他就比小龙大个四五岁。

小龙看到丫头时,丫头只说疼,所以小龙不认为丫头的腿会有多严重,以为二拐子就能看。岂料,二拐子在丫头的腿上捏巴了捏巴,严肃地对他们说:“你们赶紧想办法到县里吧,镇上恐怕也治不了,她的左腿已经断了,闹不好要截肢。”

成耀银也不会想到丫头的腿会严重到这种地步,还有些疑惑地问:“真有那么严重哪,还得截肢?”

二拐子边捣鼓针头边说:“截肢不截肢我不敢说,反正挺危险的,我在县里遇到过好多这样的情况,有的截肢了,有的成残废了。我给她先打个止痛针,你们赶紧想办法到县里医院给她看,越快她的腿就越有希望。”

打了止痛针,小龙背起丫头就走,但又转头对父亲说:“爹,我先走,你回家去拿钱,多拿点,这事儿不是细着的事儿。”

成耀银点着头,问:“那你怎么到县里去,到青山镇才能坐上汽车。”

小龙有点不耐烦地催他:“你就别管我了,快回家拿钱去吧。”说完,就背着丫头往青山镇跑。

这两条山路不是太长,平常走起来不觉得有多远,每次到县里上学小龙都是跑步到青山镇,然后随便扒上一辆拉石头的拖拉机,就到县里了。这次不同,他背着一个说不定要截肢的丫头,而且这丫头的腿是他拉排子车砸的,他无论如何也要跑快点,让丫头留下这条腿。小龙背着丫头边跑边难过,因为这丫头看起来和自己岁数差不多,还小呢,要是截一条左腿,这辈子可怎么过哪。再就是,自砸到丫头到现在,丫头除了说了句“我的腿很疼”还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叫过一声,只是软绵绵爬在小龙的肩膀上不动。

小龙跑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还不知道这丫头是哪个村的,就试着先问:“喂,你疼吗?疼了就叫出来,叫出来就不疼了。”丫头不说话,在他的背上摇头,小龙感觉到了。

小龙又问:“那你叫什么,是哪个村的,能告诉我吗?”

“坪窖村的,叫英子。”丫头说话了,声音微弱,清楚简单。

坪窖村和柳树沟树有着一山之隔,就是到范家庄的那条路上,离小龙的村子有五公里左右吧。小龙突然想到刚才父亲以为儿子出事的那种无助的疯狂。他想,英子的父母如果知道女儿被砸断了左腿,而且还有截肢和残废的可能,那该是一种怎么样的撕痛哪。小龙不敢再往下想,此时,他也开始怪老天,为什么不砸自己腿,偏偏砸在别人的腿上。

丫头不重,但再轻的东西你一直背着跑也会累的够呛。小龙不敢停下来,尽管上气不接下气,他也不敢停。能喘气时,小龙还能有点自己的思维,喘气不顺利了,小龙就什么也不想了,光剩下喘气了。

“我不痛,你累了就歇会吧。”小龙的背后传来英子微弱的声音。

“我不能歇,我要早一点赶到县医院,我不想让你的腿残废。”小龙喘着气回答。

终于,听到了汽车的喇叭声,青山镇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