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马嵬驿之变(二)
雨还在下。陈玄礼紧握腰刀,站在馆驿之前,馆驿外忠诚于他的禁军急匆匆列队,但每个人的脸色却都不好看。
嘈杂的人声已经环绕住了馆驿,周围涌动地不知有多人,但是可以肯定,还有大量的人靠过来了!
陈玄礼余威尚在,即使仓促,他也一边下令让诸禁军原地集结不动,另一边则集结了忠诚于他的二百禁军。
今日白天陈玄礼并无准备,此刻又是大雨又是黑夜,军中也调度不灵,能有二百人已经是极限了,陈玄礼有些急躁地来回踱步,皱着眉头朝诸将问道:“查到兵变是谁的人马了吗?”
现场的禁军将领们面面相觑,没人能回答,终于有个算明白事的部将道:“回陈将军,好像各个营都有。”
“谁领的头?”陈玄礼继续问道。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最后终于有人轻声嘀咕道:“像是太子……”
这话一出,剩余的几个将领们都沉默了,大伙儿脸色强装冷峻,但眼神已经开始闪烁不定,似乎都各自在寻思。
陈玄礼也沉默了,他再次回顾左右,过了许久,问出了第三个问题:“东宫可派人过来了?”
依旧没人有回答,那看来是没有。
陈玄礼心中闪过了一丝失落,比起杨国忠,他心里其实更倾向于太子一方。
就在这时,一个小将进来说道:“报,一伙打着府兵旗帜的人马,是河南口音,把馆驿西边路口给堵了,还在往这边来,说是奉的圣人之令!”
“河南兵?姓刘的他想干什么?!”陈玄礼跳了起来,瞪圆眼睛喝道。
依旧没人吭声,他今天问的这一连串问题都太过“深奥”,以至于众将们都答不上来。
陈玄礼站着想了片刻,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馆驿,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嚣,他踏入雨中,盔甲下的胖袄与雨中的士卒一样,贪婪地吸着雨水。
馆驿前已有乱兵聚集,不断呼喊着什么。
陈玄礼深吸一口气,继续憋着,胸膛就像是火烧一样。
他是禁军龙武大将军,那个忠诚了二十年的陈玄礼。
终于,他重重把那口气吐了出来,口中喷出的白雾升腾起来,形成了一朵小云,笼罩在他头上。
一道寒光,耳中只听闻铿锵一声,陈玄礼长刀出鞘,在空中划出一个半月,一刀便斩下了那领头乱兵的脑袋。
陈玄礼暴喝一声:“犯上作乱者死!”
这些禁军哪想到陈玄礼竟然不问青红皂白真杀人,看看地上身首分离的残尸,吓得惊惶失措,吱哇乱叫。胆子大些的还能克制住精神退后,胆子小直接吓傻蹲在了地上。
身后忠于陈玄礼的士卒也拔刀前冲,大声呼喝冲散了这些乱兵。
乱兵暂时没了声音,这是因为禁军绝大多数都未见过血,胆气看似凶残内中却是虚的,见杀了人自然胆小畏惧。
但远处,有更多的乱兵站立不动,似乎对陈玄礼怒目而视。
陈玄礼的心一沉,这一刀没有压住这片火海。
他回头数了数,他只集结了二百人,这二百人是他的亲兵,也是他现在唯一信任的。
这远远不够,远远不够。
此时,东西两侧都有数十骑疾驰而来,东面打着的是东宫的旗帜。
东宫的人一马当先的是阎祥,他纵马一步。高举手中一把宝剑,远远就嘶声力竭喊道:“杨国忠反了!”
阎祥从东面奔驰而来,他身上换了崭新的铁甲和一匹毛色油亮的大马,随着他的喊声禁军群中又引起了阵阵搔动。阎祥看了一眼守在门前的陈玄礼,继续喊道:“杨国忠谋反,太子令杀杨国忠,杀魏方进,杀河南乱兵!”
闻得此言,禁军蠢蠢欲动,竟已有继续冲击馆驿之势,便是陈玄礼也怒目来视此人:“还敢乱说,你这厮丧心病狂了吗?!”
陈玄礼还在大怒,西面冲出来一骑,这一骑势如闪电,让阎祥措手不及——刘备白刃在手,不等阎祥再言,纵马直驱,直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数名东宫骑士中间,一剑砍向了这阎祥的脖颈。
一瞬间,血溅五步,他的大好头颅直接飞起。
东宫骑士惶恐至极,四散而逃,跟着刘备的骑兵也冲了上来,又冲散了刚刚聚集起来的禁军乱兵。
“事急从权,本想留他一条命的!”刘备犹豫了片刻,无奈抬手轻朝陈玄礼解释道。
馆驿前诸将,除了陈玄礼外都惊恐万分,升起了一个本能的念头:这人一定见过更快、更残忍、更直接的千军中取敌首级行为,否则绝不会如此熟练……如此地云淡风轻!
陈玄礼却冷笑:“将军举重若轻。可谓是雄主之风。”
刘备摇头道:“雄主谈不上,勉强能算是个敢行者罢了。”
很快,远处有鼓角争鸣,一队马兵昂首而来,马兵很快就停止了前进,继而是左右涌来的府军步兵。他们身穿土灰色的军装,手持刀枪呈队列而来,但只是简单的长枪在前,刀手在后,一个简单的横阵列在了馆驿之外,背朝着陈玄礼他们。
陈玄礼挥手,让忠于自己的禁军兵卒在这个横阵里围得更紧,护住了馆驿。
赶来的府兵越来越多,兵卒的脚步也渐渐加快。跑步带来声音汇成了一股冲劲,上过阵的老兵才知道,这种气势彰显了一支军队的战斗力。
乱兵们主动退开,跟他们隔着五十步的距离。
“立!”有些声嘶力竭喊声响起,各个折冲队正错落有致地喊着命令,原本杂乱的步伐变成了更加整齐了,最后一齐踏下。
陈玄礼站着,目力所及的范围内都是河南府兵旗帜。刘备的所有府兵则倾巢而动,隔绝了馆驿与外面。
“在下奉圣人密诏,前来护卫圣人。”刘备解释道:“此举便是为了稳住禁军军心,只是不让圣人焦躁。”
“密诏何在?拿来我看。”陈玄礼满脸凝重,手依然握在腰间横刀上。
“密诏是口谕。”
“刘都尉,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陈玄礼怒骂一声,没好气回头吩咐道:“派人进去问圣人意思。”
“诺。”
陈玄礼突然又发现,刘备的人已不足五百人,其中竟有众多士卒身上带伤,刘备衣袍上也沾了污血。
“建宁王李倓率兵袭我,被我杀退了。”刘备摇了摇头,沉声说道。
陈玄礼听罢久久无语。过了许久,他才深深叹了口气。
太子太急了,也太慢了啊。
刘备早来一步,占了天时;马嵬驿是前驻地,此乃地利;麾下用心效命,这是人和。
陈玄礼心中计算着,太子今日恐难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