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杀杜甫
茶博士走了过来,面带微笑,手持一把铜制的长嘴壶,手法娴熟地为刘备斟上了一杯热茶。
茶色清澈透亮,茶香四溢。刘备轻轻端起茶杯,小啜一口,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喉间滑过,直达心田。
他之前从未喝过这等茶,没想到这城中也有如此事物,这大唐盛世果名不虚传。
此时,旁边有几人讨论的声音传来:
“那杨妃就是妖妃!天下大乱,圣人一到城中竟然第一个想的就是给她找首饰……”
“此女祸国殃民,唉,为何太子不把她也杀了!”
“小声点!你不要命啦,那杜甫就是因为写诗讥讽,已经被抓,听说要处死,唉,可惜了他那绝伦的诗才哦……”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如此情真意挚的忧国之心,唉,昏庸啊……”
刘备心中一动,他虽不精这个时代的平仄之法,但这一句,就已是极有水平。
他喊来茶博士,塞了一些碎银,茶博士虽面色有犹豫,但过了好久还是拿来了一首诗。
《自京赴扶风咏怀五百字》“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
刘备看完,把这首诗摁在了手底下,心中激动,却没有言语。
皇家的赏赐,当以赏有功,赏有功是为了国家的有效运转,以求万民安居乐业。
这是治国的根本道理。
这首诗中,这位杜陵布衣先责备自己的愚蠢,说自己不肯去巴结权贵,因此耽误了自己的营生。但又说自己现在虽还穷困潦倒,可又怎忍心不说真话呢?
他赞叹华清宫好像王母的瑶池仙境,却又说自己看到河水冲激着巨大的冰块,波翻浪涌。
他疑心这水是从崆峒山而来,怕要把天柱碰断!
然后他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还说,人有贤愚,偶有偏失,但陛下怎可轻忘于此?
从万民的哀乐,推定一国的兴衰,却句句都是真知灼见,也定会应验的。
刘备看得久久沉默。
“刘将军在想什么?”
严天石从容在刘备面前坐下,打断了他的沉思。
刘备看了眼这位年轻人,严天石今日是潇洒少年郎的打扮,一身青衫手持折扇,像个世家少爷一样。
“严兄……”
“叫我子羽就好……”严天石温和地注视着刘备:“在下严天石,字子羽。”
刘备被他这种恭顺的态度疑惑到了,因为这位严天石名头并不小,他聪慧过人,深得李隆基信任,而且家世不凡,他都有听说。
严天石朝刘备深深拱手行礼,明显有亲近之意。
刘备不解,但他却也是豪放之人,也朝严天石微微行礼,不再拘谨。
“子羽此番约我在此,是有何事?”
严天石轻酌了一口茶,反而笑眯眯地朝刘备反问:
“侍者回报时说将军也有事找我,又是何事?”
“本是一件,现在却是两件了。”刘备叹息一声。
“哦,愿闻其详。”
“第一件事,却就是那匹马。”刘备指着屋外的那匹白色骏马,脸上有戚戚之色,道:“那马儿原属建宁王,他身死于乱军之中,现在想来,虽我与他未有过交往,但他却是果毅勇敢之人,只可惜死在乱事中。”
说到这,刘备向严天石拱手而道:“还请子羽将此马归还于其亲属,若非这乱世,其或许是个贤王,就当是我的一个执念了。”
严天石眯眼看着刘备,这的确是个奇怪的要求,但刘备此时的流露出的表情却是极为诚恳,不似作伪,像是他的真心,他不禁有些好奇,轻笑道:
“建宁王的确素有英毅之名,这般说来,将军是英雄惜英雄?嘶……将军不是河南人士吗?可是求学于河北?身上倒是有幽燕之地的慷慨之气了。”
严天石这般说着,却仔细瞥着刘备的神情,幽燕之地——那可是安禄山的地盘。
刘备一愣,他的确是幽州人,但在这个时空不是,他摇头道:“我未去过河北,这也只是我心中一个念头罢了,子羽若是不方便,就当我没说便是。”
严天石哈哈大笑一声,眯起眼道:“将军倒是大胆,这马可是圣人赐你的,建宁王父子谋逆也是圣人说的,他是英雄,那圣人是什么?”
刘备脸色也正经了起来,沉默了一会,他却是直言不讳道:“李亨不孝,该杀。但正如武帝晚年,迷于方术,信任奸佞,太子无辜受祸,天下皆为之惋惜,帝事后觉悟,建思子宫,造返来望思之台,以示对太子及孙之忖量。”
这句话里的武帝是西汉汉武帝,汉武帝错杀了太子,事后建了思子宫悔改。
严天石脸上有了玩味的笑容,他说道:“你意思是说圣人也有错,而且还打算死不认错?”
“子羽心中自知。”刘备坦然道。
他这么坦白倒把严天石也惊到了,他眼睛一转,指着外面的白马说道:“此事倒也好办,这马其实不是圣人赐予你的,而是贵妃央圣人赐你的,估计圣人也不在乎这件事,你回头自己再找匹白马,别让别人知道就好。”
然后他继续喝了一口茶,出声问道:“将军的另一件事是什么?”
刘备把手下压的那首诗递了过去,郑重而道:“请子羽保下此人。”
严天石扫了一眼那首诗,冷笑一声道:“这却就不是什么燕赵任侠之风,纯属多管闲事了。”
他直盯盯地盯着刘备,缓缓说道:“能在圣人面前说上话的众臣,现在都想杀他,这杜子美自己又臭又硬,你何必去沾他?要知道,谋大事者,当藏于心,不可拘泥于小节。”说到最后,他竟然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里面。
但刘备却也是丝毫不退,他盯着严天石的眼睛道:
“此人诗中的确对国家有怨气,但怨气是,这国家怎么不够强?众臣想杀他,怨气却是,他杜子美为什么不肯跪,为什么不肯学他们行那阿谀之事。”
刘备一甩袍袖,声音已带上了愤怒之意:“明者见危于无形,智者见祸于未生,可假如这些人察世之过,皆不扬于众,不愤于言,这种人,小人尔,我不屑为之。”
严天石一听,刘备这句话反而指责他是个不敢露面的小人,有些哭笑不得。
这人好生奇怪,有时候城府极深,手段老辣,有时候却太过较真于一些幼稚东西,只能说是真性情。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等到刘备重新看回来,他轻声语道:“此事倒也不是不行,其实我今天寻将军来想说这事,好像也恰巧与将军所求的第二件事撞上。”
严天石目光明亮,小声而道:“我虽自认善于智计,聪慧非常,但其实我认为天下最聪明的,却应该是我的表姑。”
刘备一听,奇怪地看着他。
严天石一脸神秘地说道:“我家表姑就是杨玉真,当今贵妃,前相杨国忠,也是我家远亲,金鱼符乃杨家信物,故我能一眼认出将军的那枚金鱼符。”
严天石继续摇头叹息道:“只是我当初没有认出那符是我表姑的。”
他站了起来,靠在刘备耳边,朝他轻语道:“将军想救那杜子美,倒是简单,只要贵妃说话就好办了,但是贵妃想要将军去做一件事。”
刘备冷冷看着他,道:“贵妃深受恩宠,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勿要胡说。”
严天石轻笑了一下,继续贴在他的耳边说道:
“我家表姑告诉我,将军有鸿鹄之志,她可以帮将军。”
刘备霍然站起,一脸冰冷,死死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