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孙悟空的选择
直到看到师父唐三藏和至交好友哪吒于玉真观上空相迎，孙悟空这才感受到，为了动摇他的立场，幕后那位神秘大仙，有多么用心良苦。
另一条时间线里，这五位至亲之人，个个都是孙悟空生死相依的战友，每一个都陪他战斗到最后一刻，即使是生离死别，也不曾让他们之中任意一人改变心意。
可如今，这五个人都因为各自的因果纠缠，隐隐站在了斗战胜佛的对立面。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劝阻他不要对抗即将到来的变革。
只是，越是这样，孙悟空越是脊背发凉。如果他最终选择与无天为敌，岂不是成为孤家寡人，举世皆敌？
权势之威，真就恐怖如斯？
诚然，孙悟空并非如来的拥趸，对于这位不分是非、虚伪伪善的领导也的确颇有微词。他理应有一万个理由成为无天的同志。
但终究还是有一条不确定性，是无天完全无法掌控的——孙悟空是佛。纵使他再是桀骜不驯，纵使他再坚守公道和正义，都有一个前提，他是灵山的佛。
不是如来亲封每日参佛朝见不问世事的伪佛，而是靠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的修行路，一步一个脚印最终才立地成佛的真佛。
西天取经路上，孙悟空本才是师徒一行的主心骨和团队核心，三百年前伪善懦弱的唐三藏，除了能以紧箍咒压制大徒弟，哪里能配得上一声师父。
真正传播佛法并身体力行，真正带领取经团队一路向西求取真经的，不是被架空的项目经理唐三藏，而是法力最高佛性最高的总工程师孙悟空。
唯子唯系，方解此厄。如今，被杀死的如来告诉他，当今佛门的大难，唯有孙悟空一人有望破解。作为佛门最后的希望，便是当初与如来再多龃龉，孙悟空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掉灵山。
所谓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这便是孙悟空与无天两位天然的立场相悖。对于此世无天的所作所为，齐天大圣或许会喜欢，但斗战胜佛不行。
“师父，哪吒，好久不见。”谁也没有问玉真观聚首的原因，仿佛本来就理当如此。
“无天大仙，派我来迎迎你们。”唐三藏双手合十，唱了声阿弥陀佛，内心无悲无喜：“有什么问题，可以先问我。到了大雄宝殿，不管发生什么，师父定然保你们周全。”
“喏，悟空，进灵山之前先看看这个吧。”哪吒有点心虚，向孙悟空递上了抄录的会议纪要，便不再开口。
孙悟空一脸凝重地接过，沙悟净小白龙两位师弟也好奇地将脑袋凑了上来，争先恐后地观看。相比之下，平时最爱看热闹的猪八戒却没有挤进人堆。
要说八戒已经看过，倒也并不称奇，毕竟他当年的上司紫薇大帝如今正是无天的有力盟友。只是，这只猪心念念地望着山巅的大雷音寺，到底是什么让他望眼欲穿，以至于装都不装一下了？
待三人阅览完毕，待到唐三藏为四位徒弟详细讲解了当日大雄宝殿发生的一切。在场五人的目光，通通只望向了孙悟空。
孙悟空也明白，三位师弟所说一切都听他的，到底是当不得真。
譬如小白龙，当年孙悟空为他姑父翻案，让小白龙永远铭记。可清算了泾河龙王冤杀案中所有漏网之鱼，让泾河龙王转世一跃成为酆都大帝的那位，是不是也和大师兄一样，让他同样铭记在心？
还有八戒和悟净。说是不在乎八百年前了，难道真的能不在乎？如今沉冤得雪，迟到的正义，不也是正义吗？况且，这个正义，三界内只有一个人能给。难道他们还有得选？
“师父，大唐，当真灭亡了吗？”想到当初的成佛之路，孙悟空也不免痛心疾首：“大乘真经，果真只是谎言？”
大唐灭亡，人间刀兵再起，仿佛是完全否定了三百年前师徒一行十万八千里的长途跋涉，和九九八十一难的千难险阻。所谓普度众生，到底是成了一场空。
“是的，大乘真经，救不了唐朝人。”唐三藏长叹了一口气，留恋的目光望向了东方：
“事已至此，今日事了，我便会向无天请辞，申请回到长安去。我已经想通了，若想度化世人，必须回到凡间。留在灵山，只能做神仙，永远成不了真正的佛。”
只是，长安实在太远，唐三藏极目远望，也只能看到陌生的天竺。
不管凡间王朝兴衰罔替，灵山永远都是一片金碧辉煌。骄奢淫逸的富贵生活下，灵山只有教宗，哪里培养得出真佛。
“师，师父，那你以后，还是佛吗？”猪八戒小心地询问道。
“此事，便由无天去决定吧。”唐三藏并不知晓自己未来的命运，只是苦笑了一声：“他既已是三界之主。是佛是魔，还不都是他一句话的事。”
“那，如来呢？”孙悟空忽然问道。
这个问题，让唐三藏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一字一顿地答道：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这句话，也不知三藏指代的是大唐还是如来，甚至有点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的意味。但四个徒弟，多少懂得了他没有亲自说出口的含义。
不是人定胜天，而是莫非前定。
孙悟空听完，同样沉思良久，许久后才微笑着开口：“师父，你的正果，就在眼前了。待你走下灵山，你就会成为真正的佛。”
此刻的他，不由得想起了一位故人。当年西天取经路上，为对抗小雷音寺的黄眉怪，孙悟空曾向大圣国师王菩萨求助，以此结识的菩萨弟子小张太子。
小张太子，曾是流沙国的王子。只因身患重病，无药可医，遂拜入佛门。“半粒丹砂祛病退，愿从修行不为王。”
这本是佛教很经典的传教案例，先制造问题再解决问题。只是西天取经路上，唐三藏孙悟空猪八戒三人亲眼所见，黄风岭和流沙河之间，早就没有了流沙国。
甚至很可能，正是被沙悟净和黄风怪两人联手，才把一国国民尽数吞吃。
这位故人，和如今的师父，何其相似。若是小张太子在此，只怕也会发出同样的感慨吧。
流沙国去了哪里，是否还存在于世上？在夜深人静之时，小张太子是否也会怨恨这天道不公？
“我知道了。咱们走吧。”孙悟空没有再问什么。就这样含含糊糊，倒还好些。没必要非要戳穿，逼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当初的感情自然是真挚的，可对长生不老的人而言，十四年，总不能永远当成人生的全部。
根据会议纪要所说，无天让人叫他同志，这个称呼真好，比玉帝佛祖都好听。可我孙悟空的同志在哪儿呢？
和无天一样，孙悟空，又何尝不是被定数纠缠的人。“唯子唯系，方解此厄”，定数只让孙悟空去战胜无天，却不会问他，是否愿意出手。
如果无天是好人，这个厄也非解不可吗?
从玉真观到大雄宝殿，很快便可到达。现在的孙悟空，忽然感觉不愿见到无天，但却被命运强逼着不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