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迅哥儿在《狂人日记》中曾写到，“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他提到的吃人，是封建礼教压迫下的“吃人”，是精神层面的。而在当下的大唐故土，那个被后世称为五代十国的礼崩乐坏时代，满天下都在物理意义上的吃人。

应当说，每到王朝末年的乱世，或灾荒年间，食人事件都会频发。尤其军队粮食短缺。但在其他乱世，食人往往规模小，次数少，并承担着极大的舆论压力，不敢明目张胆。

然而唐末到宋初的百年间，食人现场不绝于史书，为历史所仅见。食人，已成社会常态。

不仅如此，在这个乱世，食人并不全是因为粮食短缺。许多跋扈又没文化的武将喜食人肉，所以才杀人吃人。

如后唐将领苌从简，爱吃小孩儿，却因能打仗被后唐国主李存勖赏识，官拜金紫光禄大夫。

整个五代时期，诸如此类病态事件数不胜数。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文人宋齐丘将其形容为，“四海渊黑，中原血红，有生不如无生，为人不如为鬼”。

之所以会这样，一部分原因是一直垄断着官僚体制的世家门阀从肉体上被消灭了。但旧的制度被打碎，新的制度却还没能建立起来。统治阶级高层严重缺乏宗法礼制制约，皇帝完全失去神圣性，蜕化成了纯粹的军事首脑。

手握军队的当权者对士大夫阶级和知识分子的压迫和彻底的打压，终于造成这片土地上精神文明毁灭性的破坏。社会的整体价值观彻底走偏。儒家思想荡然无存。礼义廉耻视为粪土，知识分子沦落为犬彘一般。

正如新五代史记载：“国家者，帑廪实，甲兵完而已。礼义文物皆虚器也。”

武夫当国本身就比门阀、士大夫更残暴不仁。在这个儒学衰落，思想混乱的年代，人伦败坏到极致。统治阶级就像一群妖魔来到了人间，人民群众带来了极大的苦难。

在这个时期，皇帝杀大臣，大臣杀皇帝，你方唱罢我登场。身边的人都不值得信任，掌握权力的统治者一旦死去，往往会冒出新的野心家粗暴野蛮的夺走权力，然后进入下一个轮回。

直到最后一个野心家赵匡胤黄袍加身窃取走后周孤儿寡母的江山，这片混乱的土地才终于勉强平静了下来。但宋代疆域也只是大唐故土的一隅，下一次粘合起这片破碎的国土，还要等到蒙古草原上的一代天骄成吉思汗。

更糟糕的是，这个时代的混乱，不只人祸，还有天灾。

作为一个小冰河期，水灾是五代十国最严重的自然灾害。北方和高原过于寒冷，冰河封顶，江水以冰雪的形态固化下来。而到了春末夏秋之际，冰河解冻，河水暴涨，便发生洪涝，殃泽千里。

再加上年年战乱，提防失修，水灾的影响更甚。更有军阀人为毁坏河堤，为一己之私，祸害数州百姓。

除此之外，季节性的旱灾也频繁发生，有时南方的梅雨区域也都出现旱灾。造成粮食大规模减产。

与旱灾伴生的，还有蝗灾。所谓“旱极而蝗”。蝗灾也是全国性的，天下诸州飞蝗害田，食草木叶皆尽。由此引发的大饥荒，致使了民间大规模的人相食现象。

不仅如此，随着饥荒和战争，死者无人收拾，大规模的死人，瘟疫也会时常发生和蔓延。

当然了，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年代，各种自然灾害永远在不断发生，便是大唐最巅峰的贞观之治与开元盛世也不能幸免。

但稳定的政局和清明的政治，却是遏制自然灾害的最有利保障。灾害之所以无序蔓延，原因必然是人祸之害甚于天灾。

这便是无天有些心神不宁的原因。虽是穿越到了神话世界，但并不影响此刻的人间正身处炼狱。而作为一个人，一个有梦想秉持正义的人，怎么可能不为这样的人间悲剧而感到紧张，甚至悲愤呢。

行程很快结束，到达长安的那刻，即使无天一遍遍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唐三藏依然控制不住自己，无力地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曾经的繁华早已消失无踪，目光所及的长安城，早已被战争多次无情地践踏，犹如一片焦土和荒地。

中和三年（公元883年），农民起义领袖黄巢攻下长安后，“纵兵屠之，流血成川”。在他被逼退出长安时，“纵火焚剽，宫室居市闾里，十焚六七。”

光启元年（公元885年），宦官田令孜败退长安，在劫持僖宗逃离长安时“焚坊市”、“火宫城”，大肆焚掠破坏。长安自此“宫阙萧条，鞠为茂草矣”。

乾宁三年（公元896年），风翔节度使李茂贞率岐军兵逼长安，昭宗出奔华州，“茂贞遂入长安，自中和以来所葺宫室、市肆，燔烧俱尽”。

天复元年（公元901年），宦官韩全晦勾结神策军指挥使李继筠等劫持昭宗去凤翔，“遂火宫城”。昭宗刚出宫门，“回顾禁中，火已赫然”。

天祐元年（公元904年），朱温“令长安居人按籍迁居”，并“毁长安宫室百司民间庐舍，取其材，浮渭沿河而下”，运往洛阳。长安百姓“连甍号哭，月余不息”。

多此因战争而破坏，早已使这个曾经百万人口的长安城，“自此遂丘墟矣”。即使过去了近四十年休养生息，长安也没再能恢复往日繁华的万一。

应当说，不仅是唐三藏，在场之人无不为之动容。便是无天，望着眼前的长安，也只是默默闭上了眼，任由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只是无天的身份毕竟是特殊的，他的眼泪，震惊了在场每一个人。

众人相互对视目光交流，随后齐齐躬身行礼，口称：“无天同志慈悲。”

就连观音菩萨，也在行礼之列。此时的她，终于明白了，无天所说要做一个人，并不是一句虚伪的空话。只有人，才会为他人的痛苦而落泪。

至于神仙，抛去那些崇拜的滤镜，他们与这个年代的跋扈将领毫无区别。

奎木狼进入宝象国国都，当夜一边喝酒一边生吃婢女。沙悟净在被点化之前，吃了九任取经人。白鹿精蛊惑小儿城国王，要吃千百个小儿心肝做药引。青狮白象大鹏三妖，活生生吃掉了整个狮驼国。

便是观音座下的灵感大王，也要每年吃一对童男童女。

能和慈悲挂钩的神仙，当真是少之又少。

便是大慈大悲如她，救苦救难如她，见到这样的人间炼狱，观音也只是心中悲伤不已，但却挤不出一滴眼泪。

她早已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当年筹备西天取经之时，她半云半雾低空飞行，一路从灵山飞到长安，见识到了多少国家的灾难与灭亡。这其中，如狮驼国，如火焰山，甚至是佛道两家为巩固信仰，人为制造的惨案。

作为灵山的首席经销商，她自然明白，为了佛教的兴盛，有些人会付出代价，有些人就是代价本身。

但她却从未想过，堂堂三界之主，翻手为云，言出法随，竟也会为了凡间的灾难而落泪。

三界真正的主人，原来不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吗？难道说，雷霆雨露均是君恩，竟也是错误的吗？

此时的观音忽然感觉，这次被无天强逼着来到人间，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既然以后不得不做他的人，那便趁此机会，观察他学习他了解他，真正地看清眼前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