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威尔斯
“……哦？”
威尔斯拖长了音调，一下站起身来。
他装得不是太好，以至于夏恩认为他其实早就知道了这一点：“您就是《克雷杜克夫人》的作者，埃勒里·夏恩先生？很高兴见到您，先生。我读过您的作品，文笔优美，故事结构严谨，实在是一本上乘佳作！”
“谢谢。”夏恩挤出笑容，尴尬地挠了挠额头。
丹尼尔斯哈哈大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出名了，夏恩。到处都能遇到你的读者！”
威尔斯没有理会丹尼尔斯的玩笑，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略微沉默后，迟疑又满怀期待地开口道：“没想到我竟然有幸成为您的邻居，这实在太巧妙不过。我想……不知道我能否有个不情之请拜托您，夏恩先生。”
“额，您讲？”
夏恩不喜欢给不熟悉的人帮忙。
“我希望您能帮我看看稿子，”威尔斯尴尬地挠挠后脑勺，“实不相瞒，我也在写一些小说。以前还写过一些文章在杂志上发表。可小说和那些文章不是一码事儿。我的小说大概实在没眼看，到目前为止，连一本都没有出版社愿意出版。我实在有些……沮丧，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
“……额。”
原来大家都会有无法过稿的经历吗。明白过来威尔斯上门目的的夏恩无语腹诽，“这件事情我恐怕帮不了你，威尔斯先生。”
威尔斯脸色变了变，有些沮丧。他交握着双手，再次坚持道：“拜托您了，只要您看看，随便给点意见就好。我并不奢求更多。”
“可是……”
夏恩为难地蹙起眉头，眼角余光瞥见丹尼尔斯努力地在憋笑。
“您去把稿子拿来看看吧，”丹尼尔斯这时在一旁开口，“不过，您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夏恩恐怕不确定能给您有效的建议！”
“当然，”威尔斯一口答应。见夏恩也没有反对，威尔斯随后便惊喜万分地朝外走去，“只要您愿意给我看看就好。”
目送威尔斯关门消失在对面。
夏恩埋怨地看向丹尼尔斯，道：“你在想什么呢，丹尼尔斯。我之前也只是一个一直过不了出版的菜鸟，我拿什么去指点别人。”
“哈哈，我也没想到你现在这么厉害了。”
丹尼尔斯不以为地轻笑两声，拿起桌上威尔斯的酒，扬了扬，道：“你看，波美侯，这酒可要好几磅呢。他应该是知道你是谁，才特意备了礼上门的。你不想给他看稿的话，但也没办法让他把放下的酒拿回去吧。还有啊……”
丹尼尔斯神秘的眨眨眼，道：“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如果这个人以后写出了名呢，他愿意给你的书写一点推荐也是有好处的。反正只是看看，最后该怎么做还不是看他自己。”
丹尼尔斯这么快就已经开始从文学经纪人的角度思考问题，如何最大化夏恩的利益了。
“好吧。”
沉默片刻，夏恩无力地回答，承认自己被丹尼尔斯说服了。
威尔斯拿了手稿回来，夏恩接过便给他打预防针道：“写作这件事情，有无数条道路，我们俩不一定走在一条道上。更何况，我也只是个刚出版一本书的新人，我有什么资格指点你写作呢。”
威尔斯憨憨笑道：“正是因为您是新人，所以或许才更明白新人的路该怎么走。其实，以前我也在期刊杂志上发表过一些文章，现在过不了出版，我多少有些不甘心的。至于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好吧。”
夏恩坐下，拿着稿子快速地扫读了一遍。
那大概是讲一个老掉牙的时空穿越的故事，一个人可以乘坐时光机去往过去未来，然后其中的所见所闻。
这种题材放到21世纪，早就烂透了。结构老套，故事老套，设定没有新意。夏恩看得脑仁疼，也没怎么细看，便放下手稿对威尔斯道：
“我的话你听听就行，可别太放在心上。”
“是。”
威尔斯回答。
“这只是我的一些个人看法，”夏恩锐评道，“首先，你的文笔挺好的，但还不够好。很多词语和句子都有矫揉造作的嫌疑，看上去很生硬。此外，你的故事其实不适合用这种结构和技法去写，它的故事内核本身撑不起这样的外壳。就像乞丐穿上皇帝的衣服一样，看上去很别扭。如果你问我的话，其实你完全可以选择另一种方式……”
至于故事本身，夏恩并不想过多指摘。这是19世纪，书里的想法或许还新潮到让维多利亚人觉得匪夷所思。就像他们第一次见到火车一样。
但重点是结构，威尔斯似乎在试图用文学的手法去写作科幻小说。儒勒·凡尔纳就是这么做的。但并非人人都是儒勒·凡尔纳，大部分科幻小说的故事内容根本适应不了文学式的叙事和描写。你能想象一个人盛装站在春晚的舞台上，嘴里念着：朝你大胯捏一把吗……
“你可以考虑一下，用更简单的结构，更口语化的叙事去改写一下自己的故事。”
考虑到E.M.福斯特应该还没出版他的写作指南《小说面面观》，夏恩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莫格街凶杀案吗？尝试着去读读爱伦坡的这个故事，你或许会有所启发的。”
“那个侦探故事？”威尔斯当然有所耳闻。
“对。”
身为作者，威尔斯必然是理解结构的含义的。如果他不理解，夏恩也不知道该怎么教他。
“好的，夏恩先生。我感觉自己好像有些明白了！”
威尔斯露出一副神思的表情，眼睛明亮却没有焦点。他好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又因为看到的东西过于繁杂而无处下手。
‘内容不合适’，‘结构内容不符’寥寥几个字，直击靶心，为威尔斯打开一扇天窗，让明亮的光线一下透进来，照亮他的世界。
但威尔斯又不知道该如何抓住眼前的光。
莫格街凶杀案……威尔斯仿佛看到一条线指引着自己。
威尔斯眼睛一下亮起来，看向夏恩的目光越发崇拜。这位不愧是被认为‘文坛希望’的超级新人，对写作的理解也太透彻了吧。
“我明白了，夏恩先生！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您！”威尔斯接过夏恩递回的手稿，瞪大了眼睛，兴致冲冲地说道。
“额。”
夏恩愣愣地看着对方……他最好是真的明白……
送迫不及待要回去改稿的威尔斯离开房间。刚一关上门，丹尼尔斯取笑的声音便从后方传来：
“没想到啊，夏恩老师，你讲起课来头头是道，懂得还蛮多的。”
“怎么说，在这件事情上我也是专业的啊！”夏恩有些面红耳赤，但在朋友面前还是输人不输阵，硬着脖子回答。
夏恩回到茶几旁，拿起面包沾湿冷了的肉汤，塞进嘴里继续吃自己的早午饭。
也就在这时，夏恩脑海中突然一道灵光闪过。
时空穿越……威尔斯……嗯？等一下……
脑子里的念头让夏恩怔住，面包直接从他的嘴里掉到地上。
夏恩呆呆地望着前方，缓慢地吞了口唾沫。
这两个词加在一起也太敏感了吧。
在这个科幻小说还处于萌芽待发的时代，会写作这种东西的……刚才那个人，不会是同样拥有‘现代科幻小说之父’称号的H.G.威尔斯吧？
难怪刚才夏恩想推荐一本科幻小说给对方学习都找不到。
有点好笑。
可H.G.威尔斯怎么会住我隔壁啊！
不是真的吧，不是真的吧，不是真的吧。
“啊？”
夏恩张大了嘴巴。我刚才难道班门弄斧，教了一位大师写作吗。赫伯特·乔治·威尔斯这样的文学界大拿，难道也会过不了稿吗。夏恩只觉得尴尬的抠脚。
果然，滥竽充数要不得！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夏恩摇头想要摆脱这个念头。他此刻只希望两件事情：一，刚才的人别是H.G.威尔斯。二，对方别因为他的瞎几把指点，走歪了路，点错了科技树，直接邪道飞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