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董家这几天怎么样？”施世纶问凌捕头。
“丧事办的很大，惊动了大半个扬州城，凡有头有脸的商号老板都到了，沿途一些世家都设了路祭。”
“办这么大？”施世纶皱着眉头，“丧事完了，家产之争便能看出端倪了。”
“属下派人盯着……可是……”凌捕头有些犹豫，“大人，如此行事，不太像是争家产啊？若是争家产，杀了人或是扮成病逝、意外，或是毁尸灭迹扮成失踪……何苦要将首级悬挂城楼，惹人注意？”
“所以，不是为争产而杀人，但争产一定能看到这个家族的软肋，到时候，咱们便能找到入手之处了。”
凌捕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果然，丧事过后没有几天，董家就传出消息，要分家了。这样的豪门贵族分家也算是城中大事，董家在扬州根基浅，没有族中长老能够主持，就请了扬州的名士乡绅坐镇。施世纶是知府，又在办董大海的案子，特被邀请见证。
正堂中，案上摆着董大海的牌位，叶氏坐在下垂首，管家在旁边垂手站立；施世纶坐在左边最上首，后边是几位名士乡绅；两个弟弟和三个儿子依序在右边，身后还站了几个人，衣着体面，但看着又不像是董家的人。
董大海尸骨未寒就分家，若是换了别家，施世纶定是不会来的，今天来也是为了仔细看看这屋子里各怀鬼胎的人们。他端坐在椅子上，偷眼打量对面董大海的两个弟弟，一胖一瘦，眉眼倒是有几分相似；两个人都垂着眼皮，脸上还挂着一丝悲痛的深情，如果不是藏的深，就是与董大海感情颇深。旁边的三个儿子，倒是趾高气昂，脸上都不见什么悲痛，反而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好像希望赶快分，赶快散，赶快出去玩……这三个纨绔，如今在扬州也是出了名了，提笼架鸟，猪朋狗友，吃喝嫖赌，老二更是欠了不少赌债，就等着分家呢——若不是也藏的深，那就真的是三个废物。
反而是这叔侄五人后边站了十几个人，吸引了施世纶。尤其是董家两个弟弟的身后，站着一个大个子，身高八尺挂零，宽肩细腰，腰间挂着一把雁翎刀，看上去有点像行伍之人；但眼神比普通兵士更明亮犀利些，若真是军中出来的，至少也是个参领的派头。此人虽然身形高大魁梧，面容却清秀俊朗，皮肤很是细白，一双凤眼极亮，鼻子直而挺，嘴唇很薄，通身气派在这一屋子里人都非常出众。施世纶与其说在打量，倒不如说被吸引，心里想着：这人若是武艺高强，很该收入麾下，改日让凌捕头与他比试一下才好。施世纶走着神儿，突然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眼神似乎充满了疑问。施世纶反而被看的有些局促，微笑着冲那人点了点头，那人嘴角也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随后抱了个拳给施世纶还礼。
“各位高朋贵友，辛苦大家今日跑这一趟，我们家老爷走了，妾身一个寡妇，也不懂经商的事，勉强维持，怕是会败了老爷一辈子的家业。所以，今日请了大家来做个见证，就与两位叔叔分了家去，叔叔们各自经营，必能创出自己的家业。至于我们家这三个不成器的儿子，还是和妾身一起，我会分给他们些铺子、田地，是好是坏，都是我们大房的事！”叶氏幽幽地说道，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说道丈夫儿子，还不由地掉下了眼泪。
叶氏这副柔柔弱弱、战战兢兢的模样，与上次施世纶来问话时候的镇定自若很不同，这位董夫人的两副面孔愈发让施世纶看不明白了。
众人听了叶氏的话交头接耳，都很同情。坐在施世纶下手的一位老者站起来，向施世纶施了个礼，又向叶氏拱了拱手，叶氏站起来向他还了个万福礼，老者转向众人，一抱拳：“各位，老朽托大了，今日与施大人在此做个见证。这本是董家家事，只要家中各位觉得公道，无异议，便是了！”
施世纶认得这是扬州城有名的乡绅杨员外，家中世代书香，自己是进士出身，在城中乐善好施，颇具盛名，今日到此主持董家分家，也算是给足了董家面子。
董家的几个账房上堂，在众人见证下一一清点了家中的店铺、房产、田产和现银，先是与两房弟弟分了一遍；叶氏又将大房的财产，当着众人的面分了四份，三个儿子一人一份，田地、铺面、房产和现银都有，叶氏只留了现在住的这套宅子、一些田地和现银，并没有给自己留铺面。
只是分到最后，还留了一份，有一些田地和现银，叶氏站起来，施了个礼：“各位，最后这份，是遵照我家老爷的意思，留给他义兄钟泽大哥手下兄弟的。钟大哥当年意外身亡，他又是孑然一身，唯有身边这些兄弟，这几年一直跟随我家老爷。如今老爷去了，董家也分了家，我便也为兄弟们备了一份，全当是一份心意了！”
这话一落地，众人纷纷挑起了大拇指，赞叹董大海夫妇重情重义。站在董氏兄弟身后的十几个人中，前面一个子不高的中年人和刚才施世纶一直观察的那位俊朗的大个子走了出来，向叶氏施了个礼：“夫人，不敢当！”小个子开口道，“这钱我们不能收！”
“邹先生、锋先生，这也是我家老爷的意思，他生前曾说，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钟大哥的兄弟！还请二位先生不要嫌弃这点薄产。”
话说到此，若再推辞反而显得不近人情，可那位小个子却依然不肯收，还是大个子先开口了：“二哥，既然董家嫂嫂如此深情厚谊，我们却之不恭，再推脱也是寒了董大哥的心！”小个子听了，为难地摇了摇头，只好收下了。
这几个人的身份，施世纶倒是头一次听说，这一趟总算是没白来——那位大个子仪表堂堂，通身气派，不像是普通人；那位钟义兄何许人也？又因何意外而亡？施世纶很是好奇，而最重要的是，当这位大个子在接受那笔财产时，脸上浮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很微妙，若不是施世纶看他举止不凡，生出了惜才之心，一直盯着他看，也很难发现。
“锋先生吗？”施世纶在身后叫了一声。
“施大人！”那大个子走在前面，应声回头，见是施世纶，赶紧躬身施礼，“怎敢当施大人一声‘先生’，在下锋一剑。”
“客气了！锋先生是董老板的义弟？”
“董大哥与我大哥是结拜兄弟，我们以前都是钟大哥的麾下……只是，在军中犯过些错，被革了职，本是要回原籍的，后来遇到了董大哥……他们一见如故，董大哥精于商贾之道，钟大哥便带着我们一起学着做生意了。”
“如此说来，锋先生也是生意人了？”施世纶笑到。
“嗨！我与董大哥没法比。钟大哥三年前意外亡故了，我们弟兄几个也不是做生意的料，也就是我和邹二哥还能撑起两三个小铺面，还多亏董大哥帮衬……没想到……董大哥也……唉！这董家嫂嫂竟然还分了家产给我们，实在也是受之有愧啊！”
“也是董老板和夫人的一番心意！锋先生与邹先生若能用这笔家产做好自己的生意，多请些做工的人，也是替本官分担了大事，造福了一方百姓啊！”施世纶半开玩笑道。
锋一剑听了施世纶的话，脸上有了一丝舒展的笑意。这是施世纶今日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发自内心的表情，就连刚才他讲述自己与钟泽、董大海过往的时候，施世纶都看的出，他的坦然之下，藏了深深的谨慎和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