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必亮

北京师范大学“一带一路”学院执行院长

经济学教授

推动构建更加美好的全球化世界

新冠肺炎疫情给全球的未来发展以及世界各国的发展都带来了很大的不确定性。其中大家很关心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疫情过后的全球化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

一、疫情过后，全球化发展将表现出一些阶段性新变化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次新冠肺炎疫情对全球化发展所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我们可以看到的是，疫情过后，全球化发展将表现出一些具有阶段性特征的新变化。这些新变化持续多长时间，取决于我们用多长时间推动全球化转型，构建一个更好的全球化。

第一个新变化：更多的区域性，而非全球性。受疫情影响，资源的配置、产业的布局，将大幅收缩，主要地从全球配置与全球布局收缩回本地区，产业链、供应链、价值链将更多表现出区域化特征。因此全球化的区域性特征会加强，区域战略变得更加重要。按照一般的看法，尽管区域性也属于全球化的一种属性，也是全球化的一种表现形式，但因为它容易带来对区域外的歧视性，也有可能造成对全球市场的扭曲，因此人们并不认为它是全球化的一种好形式，还是认为坚持多边主义、构建全球体系或国际体系比较好。从这一点来看，疫情后的全球化属于是一种“回流”。

第二个新变化：更多的局部性，而非全面性。尽管产业链、供应链、价值链出现收缩，但有些领域的全球化也会因为疫情影响而得以加速发展，譬如说公共卫生和健康领域的全球化、应对气候变化领域的全球化、信息技术与信息传播的全球化等都会加快，因为在全球联合抗疫的过程中，世界各国加强在这些方面的合作至关重要，不管你愿不愿意。疫情期间以及此后的一段时期，由于重振经济的需要，世界各国在财政政策、货币政策方面的协调实际上也会不断加强，而不是削弱。总之，疫情会使全球化的全面性和统一性受到破坏，但同时局部的全球化过程却会加快推进。

第三个新变化：更多的碎片性，而非整体性。由于以上两种特性的影响，整体的全球化体系出现分化、破裂的状况，于是全球化也就表现出另一种特定形态，那就是全球化的碎片化形态。在这种情况下，整体的全球化得不到协调发展，但其中有的方面会继续发展，整体的全球化会出现相互割裂的现象，表现出显著的非均衡发展特征。

第四个新变化：更多的本土性，而非国际性。一般而言，全球化发展通常是与不断地打破民族国家界限而同步得到发展的，一个典型的表现就是越来越多的国家在投资、贸易、产业、金融、标准等方面更多地遵循国际规则和国际标准。这次疫情后，很多国家会在贸易发展、投资决策、产业布局等方面走向另一个方向，更多地选择回归本土，更多地遵循本国的规则与制度，民族国家意识和影响力会增强，国家对资本的控制力也会加强，跨国公司的影响力下降。

第五个新变化：更多的边缘性，而非协调性。在这次全球抗疫过程中，到目前为止，本来应该发挥重要作用的国际组织，除了世界卫生组织发挥了一些作用外，其他国际组织如联合国系统的绝大部分机构，如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贸易组织等发挥的作用都非常有限。区域性的国际组织更是没有发挥好协调作用。因此，很多国家不能及时得到国际社会的支持与帮助。这意味着全球治理主体被边缘化了，很多国家因此也被边缘化了。

第六个新变化：更多的分化性，而非统一性。分化的特性这次体现在政治、经济、社会等多方面，但究竟分化到了什么程度，疫情后是否会进一步分化，分化为多少极，现在还很难说。分化也是全球化发展过程中的一种形式，其结果就是导致多元的全球化。以经济全球化为例，现在世界上几乎所有国家都遵循基本的市场规律，但并不是所有国家的市场经济道路都是一样的。因此即使是分化的全球化，也不能说全球化终结了，因为对立中也有合作。就像在目前的情况下，各国没有选择，唯一正确的选项就是合作，至于合作程度如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总之，因为全球化过程并不是一个纯粹的过程，更多的是各种因素相互联系、相互支持、相互矛盾、相互冲突的过程，因此即使全球化发展因为某些特定原因（这次是新冠肺炎疫情，以前发生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等）在特定时期出现一些阶段性变化，也不能说全球化就停止了，更不能说全球化就消亡了。正好相反，在有些因素推动全球化发生一系列新变化的同时，也有一些因素在继续推动全球化向前发展，以保持全球化的总体发展趋势不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二、疫情过后，全球化发展大趋势不会发生根本性改变

为什么说疫情过后全球化发展大趋势不可能发生根本性改变呢？因为在疫情对全球化发展产生影响而带来全球化的一系列阶段性变化的同时，另外一些因素仍然在推动着全球化继续向前发展，而这些因素没有也不可能因为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而发生改变。由于新冠肺炎疫情是暂时的，因此我们以上所提到的一些全球化的新变化也都是阶段性的；但那些推动全球化继续向前发展的因素将永恒地发挥作用，因此就决定了全球化发展的大趋势不可能因为这次疫情而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第一个不变的因素：地理位置。不同国家或地区所在的地理位置和领土面积不会因为这次疫情而发生改变，因此各自的资源禀赋就会继续维持这种差别，进而比较优势也各不相同。总体而言，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再要回到普遍闭关锁国的情况是完全不可能的，因此为了实现各自利益的最大化，国际贸易发展的大趋势是不可能被任何人改变的，更不可能被这次疫情所改变。从世界上最早的商品交易发展到现在的国际贸易，其间虽然发生了很多自然的、人为的灾难，包括瘟疫、战争等，都没能从根本上改变贸易不断得以扩张发展的大趋势。毫无疑问，这次也不例外。

第二个不变的因素：资本本性。我们都知道，资本的天然本性就是通过不断地投资（投机）而获取越来越多的回报。在我们今天的世界，资本主义国家比社会主义国家要多很多，而且社会主义国家也支持合法的资本投资行为，因此通过资本投资获取更多收益已成为一种普遍现象和公认的人类行为。这样的话，资本就会不断地在越来越大的范围内扩大投资规模、生产规模、经营规模，最终形成资本全球流动的大格局。事实上，人类的投资行为早就是全球性的，我们讲全球化，首先指的就是资本的全球化，因为资本的全球流动是推动全球化发展的最重要动因。这一动因及其继续发展的趋势，有可能因为新冠肺炎疫情而暂时有所减缓，但绝对不可能因此而完全被抑制和被终止。

第三个不变的因素：科技创新。快速的科技创新与科技进步的动力不仅不会因为这次疫情的影响而降低，相反会得到加速提升，疫情期间基于互联网的各种科技创新服务业的快速发展就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在互联网得以广泛普及发展的基础上，5G技术的运用、大数据的开发、智能制造的发展等都将继续把全球化推向新的发展水平和新的发展高度，而决不会起到阻止、终止全球化的作用。

第四个不变的因素：市场规律。市场规律，就是来自市场的客观的力量。这就是促使在地理位置和资源禀赋相对稳定的情况下通过国际贸易发展而实现更高比较优势的机制；这也是在充分发挥资本本性动能基础上促进国际投资取得最好回报的机制；这还是促使科技创新投资不断地取得更高收益的机制。这样的机制及其运行是客观的，没有人能够改变它，当然这次疫情也是不可能改变这样的机制及其运行的。

第五个不变的因素：历史演化。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全球化是一个历史演化的过程。尽管对于其起源还有一些争论，但争论的焦点只是在于它究竟有多长的发展历史，是5000多年呢，还是2000多年呢，还是500多年，等等。但基本事实是清楚的，那就是全球化已经经历了相当长的历史发展历程了，从演化发展的规律来看，如果不出现非常极端的情况，这一演化过程将会继续下去。

以上提到的五个因素，就是推动全球化发展最重要的五个动因（当然，并不是全部的）。很显然，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还看不出有什么力量能够改变这五个因素各自的作用方向，因此就更看不出由这五种力量共同决定并已经形成了巨大合力所推进的全球化发展的基本方向。即使发生了像第一、二次世界大战这样的特殊情况，最终结果也只会导致全球化发展的暂时减速，有的年份也许可以说是“暂停”，但战后都得到了恢复并以更强劲的势头得以发展。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因为全球化过程是由一系列客观规律在推动其不断发展的一个客观的发展过程，其长期发展的总体趋势和基本方向是不会被改变的。

因此，即使这次疫情引发和带来了一些与全球化长期发展趋势相冲突甚至相对立的新变化（以上谈了六个新变化），但主要都是阶段性的，这些新变化从根本上改变不了另外一些因素（以上谈了五个不变的因素）所产生的客观作用，因此疫情后的全球化发展进程不会中断，更不会彻底消亡，正好相反，全球化大趋势仍将继续得到发展。但是，这次疫情也给人类提了一个醒，那就是进一步的全球化发展必须适应时代的需要而不断地实行转型升级，要推动构建更好的全球化。

三、推动全球化转型，共同建设一个更加美好的全球化世界

当然，这次新冠肺炎疫情确实促使全世界及其各国人民都开始重新思考全球化发展问题，因此目前出现一些不同的看法甚至完全相反的看法，都属正常现象。

从这次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大暴发以及人类与之进行斗争的这段时期的情况来看，一方面（新冠）病毒的全球化速度很快，迅速对人类生存与发展形成了严重威胁；另一方面，人类在面对病毒严重威胁的情况下，并没有利用好全球化机制带来的积极价值，全球合作十分有限，全球联合抗疫行动迟缓而乏力，更有甚者，有些国家及其领导人，既不重视人类的联合行动，也不珍视本国人民的生命价值，而且在整个抗疫过程中人为地制造各种人类矛盾，人为地造成人类分化与分裂，对全球联合抗疫造成了不利影响。

因此，反思这次疫情的全球性暴发及其影响，很有意义。但反思的结论不是要终止全球化，退回到闭关锁国的历史时代，而是针对这次全球抗疫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更好地改建和完善目前的全球化，促使全球化实行转型升级，进而构建一个更好的全球化。只有这样，当人类在未来再次面对类似新冠肺炎疫情甚至更为严重的全球性问题时，人类能够利用全球化机制的积极价值，迅速地团结起来，形成合力，成功地应对各种新的全球性挑战。

所谓全球化，简而言之，就是全球的相互融合发展、一体化发展的过程。全球的相互融合和一体化发展体现在很多方面，但最终目标是要实现人的发展，实现整个人类的共同发展。也可以说，全球化的核心就是要实现全球所有人的共同发展。因此，我们提倡实行全球化转型发展，目的就是要推进目前的全球化发展模式转型到更加重视和更好促进全球所有人共同发展的新的全球化模式上来。基于这次全球疫情大暴发的经验教训，我们至少应该从以下几方面积极推动全球化转型发展。

一是要坚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基本理念。很多全球性问题都直接涉及人类命运与未来，这次新冠肺炎疫情只是其中一个典型的例子而已。类似的全球性问题决不只会发生这一次，今后还会出现类似的全球性挑战，譬如说大家都十分担心的全球气候变化问题，也会直接影响到整个人类的命运与未来。因此，我们不仅需要全球化，而且需要通过全球化机制把整个人类团结起来，促进更加密切和更加深入的全球合作，更好地凝聚所有人类的聪明才智，战胜各种自然灾害和不可抗拒灾害对人类的威胁，保证人类和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从当前的具体情况来看，一方面是各国政府和人民需要进一步团结起来，加强合作，提高全球联合抗疫的力度和效果；另一方面是要组织和协调好疫苗和药物在全球范围内的联合研发与攻关，尽快生产出有效的疫苗和药品，造福于整个人类，从根本上打赢这场对整个人类带来巨大威胁的新冠肺炎疫情阻击战。

二是坚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基本原则。既然是要推动构建一个更好的全球化，那就意味着要实现人类共同的融合性发展，也就直接涉及世界上所有国家、所有人的利益。过去的全球化发展所带来的结果往往导致少数国家、少数人对全球自然资源、经济财富、政治权力的更多占有，全球发展的不平衡、不均衡情况不仅没有改善，反而恶化了。其中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就是，大部分发展中国家在全球治理体系中缺乏话语权。因此推进全球化转型发展的重要原则就是要通过共商共建共享而促进全球各国的共同发展，促进全球所有人的共同发展，为此，当前的全球治理体系必须得到改革和完善，以保证大家的全球由大家共同治理，促进全球及其人类共享全球化所带来的红利。

三是推进全球化转型发展的主要任务，目前就是要努力实现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所提出的目标。一是因为这个议程很好地体现了人类追求和平与正义、平衡效率与公平、发展经济与消除贫困以及促进社会发展与环境保护等重要发展目标；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议程是经联合国193个会员国一致通过的发展目标，比较好地体现了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国家及其人民的诉求与期望，具有很好的包容性。

中国基于其建国以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的发展经验，提出了构建开放、包容、普惠、平衡、共赢的经济全球化发展目标，反映了平等合作、同舟共济、互利共赢、共同发展的基本诉求，与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所提出的目标是相吻合的，因此也受到了国际社会的积极评价。

四是推进全球化转型发展要从实际出发，实施多元一体的发展路径。也就是说，世界这么大，各国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和文化传统背景各不相同，推进全球化发展路径不可能“一刀切”，而应通过多种方案来共同推进，殊途同归，共同催生一个更好的全球化的出现与发展。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中国针对当时全球经济发展动力不足、全球化发展出现“逆流”的情况，于2013年倡导与世界各国平等合作，通过共建“一带一路”而促进全球互联互通发展。这一方面直接有利于继续推进全球化发展，另一方面也将直接促进全球经济实现更好的联动性增长。

经过7年的努力，中国与160多个国家和国际组织依托“一带一路”建设平台，已经投资建设了一批重大的交通、能源基础设施项目，也在一定程度上推进了贸易投资便利化发展，加强了国际金融合作，促进了民心相通和发展战略与宏观政策的协调等，取得了可喜的成果，为促进全球化转型发展进而为促进建设一个更好的全球化贡献了“中国方案”并做出了实践探索。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也都可以从自身实际出发，提出一些有利于促进全球化转型升级发展的好方案，并在自愿互利、平等合作的基础上开展广泛的国际合作，将各自方案付诸实践，在经过一段时期实践后，取得经验，相互借鉴，取长补短，最终形成大家都能接受的好方案，共同推动更好的全球化发展，促进世界各国共同发展，促进人类社会更好发展。